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偏偏有人要把事情作绝,不顾脸面,那也怪不得“你作初一,人作十五了”!
天边飞的乌鸦撞上云彩,像是打翻了墨汁,把天空浸染得漆黑,厚重而压抑。
雾气笼罩下的村子还没醒过来,偶尔传来的两声狗吠和鸡鸣还有孩童的啼哭,似乎在提醒这个靠着凯江的村子里的人们,已是天明。
南方冬日里的早晨来得晚,八点多了天才会大亮,恰逢大雾和阴天,天色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川内冬日是少雨的,多以雾天和阴天为主,可看这天色,免不了下点雨。
多日不见阳光,让人们的心情不是很好,闷闷不乐之余还略带烦躁。
靠着江,湿气很重,雾气更重。加上点微风,站在户外的感觉,好似没穿衣物。
一月底的中江县依然寒冷。
昨日清晨,陈先伍把自家大门口支在巷子里多出的树脂瓦与不锈钢管锯了,落得一身大汗。
今日起床,手臂肩膀有些酸痛,脖子也是谙痛。
疼痛使这个肥胖的男人没了往日的温和,脾气显得不耐烦和易怒。
“先伍,你站到抓子(干什么)?还不把朵儿的裤子拿过来!”郎泽芳抱着光着屁股的小女儿,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对着站在洗衣台旁水龙头边洗着碗的男人吼道。
陈先伍听到婆娘的吼叫,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去到屋檐下的衣杆旁收取女儿的衣裤,并对女人抱怨道:“朵儿的裤子就晾在衣杆上,你不晓得自己拿一下?”
“我一大早上在耍嘛,还是怎么的嘛?”
“吼啥子吼?”
陈先伍翻着白眼,马着脸,不高兴的把裤子塞进女人的手里。
郎泽芳一手接过,听到眼前的男人如此说,心里火气也上来了,破口大骂:“我一个人的女娃子嘞,你那么能干,又没见你抱过几天喃?”
“还不是我一天到晚的在弄?”
“收点裤子你就不安逸了,那每天晚上给朵儿屙尿,兑米粉你又不起来弄?”
“睡到给根猪一样!”
“哈!”陈先伍气急反笑,顺势拉了张板凳在屋檐下坐下,问道:“对,啥子都是你一个人作了的,我一点点都没弄。我没带,朵儿长得到这么大?”
每日被女儿的哭闹磨得心力交悴的郎泽芳一下就怒了,站起来把还在哭闹的女儿一把塞进陈先伍怀里,道:“你说了你作得多,那你女娃子今天你就来带!”
“等会喂饭,你来喂!”
“我看你有好不得了!”
显然,男人一副“我做得多”的样子,彻底把脾气暴躁的郎泽芳给惹怒了。
她甩手把女儿塞给陈先伍,不想带了。
“我日?你妈去得!”陈先伍连忙把哭闹的女儿抱住,又惊又怒的对着女人骂道,“小孩子敢这么丢放?”
“小娃娃筋骨脆弱,要是朵儿那里有点不对,我才收拾你!”
“这会儿我不得理你哇,你给我等到看嘛!”
郎泽芳叉着腰,冷着脸,怒气冲冲反骂到:“你妈不卖,有你?”
“你都能干得很嘞,那你今天就把你女娃子带好嘛,莫来找我!”
“我看你嘴巴有好神?”
说完,也不管哭闹的小女儿,和脸色难看的男人,转身就往厨房里去了,拿着碗舀着红薯稀饭坐在厨房门口吃了起来。
陈先伍见状,心里更是不顺,开口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要给我当个真的?”
“朵儿这么小,你这个当老母的不来带,不来弄,那个来弄?”
“呵呵!”郎泽芳把碗放在小桌上,撇着嘴冷笑:“你不是要不完买不到了嘛?”
“啥子都是你弄的,我点der都没做,都是你弄的,你这么能干,你就拿去噻?”
“找我搞啥?我今天就是不得带。”
陈先伍站起来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儿,肥胖臃肿的身体有些踉跄,往郎泽芳那边走了几步,对着骂道:“我日他鬼去得,我不晓得我们两个一天在闹啥子!”
“争又没争个啥子,就是为了点小事情,就要骂一顿,心里头才安逸是不是?”
随后他又痛心疾首道:“你看一下朵儿,每次我们两口子吵架,哭到好造孽?”
“我这个当老汉儿的,心里都恼火得莫法!”
“你就不心痛一下娃娃?”
面对男人的问话,郎泽芳沉默了,也是觉得自己理亏:两口子再怎么闹,也不该影响到娃娃,娃娃这么小,她没得过错,跟着我们受累,不应该。
可是她还是嘴硬:“你带噻,带嘛!莫来找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赶紧站起来从男人怀里接过大哭的小女儿,连忙哄着。
陈先伍这才松了口气,轻言细语劝解道:“郎妹儿,你的脾气要改一下,不是娃娃跟到你都要受罪!”
随后反省道:“我这个脾气也要不得,得改!”
言下之意,就是“一切为了朵儿!”
“你不消改,那里用改?继续闹嘞,闹到整个院子里的人听到才对嘞!”郎泽芳对着陈先伍出口挤兑。
“我不跟你一样!”陈先伍见女人消了气,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说了一句,就去拿碗舀饭去了。
而隔壁陈象立家正坐在厨房灶台前烧火的何香侧着耳朵听见两个人吵闹,嘴角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抬起头看见自己男人站在厕所门口也在侧耳听,调侃道:“嘢,你还好耍嘞?”
陈象立也不生气,不紧不慢道:“郎娘两口子每天还好耍!”
嘴角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对了,象立,我看到我们厕所的亮瓦好像烂了,可能是昨天陈先伍整烂了的,你去喊他给我们买一块安上!”何香看着要往前面堂屋走的自家男人,出口嘱咐道。
“啥子啊?”陈象立停下脚步,一脸不信,转身反问:“你说“伍娃”把我们亮瓦打烂了?”
何香看自家男人怀疑自己,不高兴了:“你不信,你不晓得自己走厕所去看一下?”
“嗯!”陈象立应承着点着头,往厕所走去。
刚才上厕所,没注意看嘞!
进了逼仄的厕所,一股骚腥味扑鼻而来,陈象立皱了眉头,抬头望向屋顶光亮处。
果然,那片已有好多年的亮瓦上全是裂痕,都透风了。
陈象立默不做声的走出厕所,站到灶台前,双眼看着陈宫家的方向,好像目光能透过厚厚的土墙看见人似的。
“我说的没错吧?”何香见男人这个样子,有些得意的反问道:“我没有豁人哄人嘛(说假话骗人)?”
“嗯!”男人点点头。
何香见状添油加醋道:“昨天还给他龟儿打了招呼的,他都要把亮瓦给我们整烂了!”
“你说他是不是明摆着在欺负人?”
“必须喊他龟儿赔起!”最后,何香恶狠狠地说道。
陈象立沉思了一下,这才开口:“这个事情,你莫管,我去处理!”
“你少在外人面前说道!”
“也不嫌丢人!”
“你……”何香横眉竖眼用手指指着陈象立,见对方面色黑沉,这才讪讪的住了口。
吃了饭,陈象立想好说辞,这才出了门往右手边陈宫家走去。
隔着不锈钢大门看着陈先伍在水龙头边洗着碗筷,陈象立上前把脸挤在银白色钢管上喊道:“伍老辈子,伍老辈子?”
“那个?”正洗着碗的陈先伍听见声音,扭过头问道。
见门口站着的是“酒癫子”然后脸色不好,开口问道:“象立,你有啥子事哇?”
没事就莫站到我家门口,碍眼!
“也不是得好大的事情!”陈象立把陈先伍的反应神色收入眼底,他也知道自己不讨喜,对于对方的态度并不在意:“昨天你不是站到我屋顶上锯你家的瓦嘛,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我才看到我家侧所那片亮瓦烂了!”
“最近又没下冰雹和有野猫儿啥的,只有你昨天上去过,你看……”
陈先伍听后,立起身体,顿时就不高兴了,对着门外的陈象立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家的亮瓦整烂了的?”
“嘿嘿!”陈象立干笑两声,好像不好意思道:“我没喃们说,我只是过来问一下!”
问一下?陈先伍看着陈象立那张有着刀疤的黑脸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象立三番五次的上门来找茬,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好,我看到是邻居,又是一房的人就让了,你还得寸进尺了?我给你脸了,是不?
怒气难忍的陈先伍没好气的对着陈象立说道:“那不晓得是那个整烂了的,反正我昨天下来都还是好好的!”
“踩烂你两片青瓦,我都在宫娃围墙边拿了两片新瓦给你换上了,你那亮瓦烂了,我还真不晓得!”
言下之意:我没整烂你的亮瓦,你爱找那个找那个,莫来找我!
陈象立一听,就不干了:“你的意思是说我把亮瓦整烂了,故意来赖你嘛?”
“我没这么说!”陈先伍回了一句,可看那脸色就是这么认为的。
陈象立见陈先伍不认账,顿时就活了,阴沉的吼道:“伍娃,看到郎娘的面子上喊你一声“老辈子”,你硬是把自己当成“老辈子”了?你今天要是不买片新的来给我安上,你看我喃们收拾你!”
“到时候,莫怪我象立不讲情面!”
呵呵,你腊月二十几跑到我屋门口来闹,你就讲了情面了?
陈先伍也不示弱,吼道:“那个好像是吓大的一样,有本事你就来!老子在陈家河坝也活了几十年,啥子人没见过?歪得很的还真没见过!!”
“你不信就来试一下,看你凶还是我凶!”
“好!你这么说就对!”陈象立脸上黑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看陈先伍的动作,冷哼了一句,转身就走。
两人这是要约架了。
两人声响很大,附近起来了的邻居都听到了。有的皱眉,有的担忧,有的则是幸灾乐祸坏笑。
两人的婆娘也都听到了,郎泽芳抱着女儿赶紧从屋里来到院子里,问着气呼呼的男人:“先伍,喃们回事?”
“喃们回事?”陈先伍反问,没好气道:“龟儿子想赖我!”
“你真的确定没有把他家亮瓦打烂?”
“肯定没有!”陈先伍肯定的回答着。
“那不管了!”郎泽芳看自己男人斩金截铁的样子,不耐烦道:“让他一回又一回,还来找麻烦,硬是以为我们好欺负了?再来找麻烦,老子才不得让他!”
陈先伍也点着头,同意郎泽芳的话:这回,说啥子都不晓得让了!
另一边,陈象立气呼呼的回到家,何香立马迎上来问道:“他伍娃不认账?”
“嗯!”
“还说我们赖他?”
“嗯!”
“呵呵!”何香得到陈象立的回复,三角眼闪过一丝恨意,心中已被怒火填满,怒气冲冲道:“老子这就去要让他晓得厉害!”
说完就跑出门,走到陈宫家大门口隔着大门对着郎泽芳两口子乱骂起来!
“什么有娘生,没娘教!”
“嫌贫爱富嫁给伍娃,生个女儿,绝后……”
“猪狗不如……”
很详细的问候了郎泽芳与陈先伍的全家女性和十八辈儿祖宗,粗鄙之语,连绵不断,不堪入耳!
郎泽芳和陈先伍不堪忍受,也是怒气冲冲的对骂起来。
陈象立听见动静,也是赶来,加入了骂战。
看热闹的人一会儿就多了起来,也不劝说,就乐得在一旁看着。
何香更是有脸,向人们说着陈先伍的“劣迹”,想要得到些支持。
可人家根本不鸟她,气急败坏自觉得落了面皮的她踢着不锈钢管焊成的大门叫嚣想打人。
陈先伍见状,心中怒火到了极点,吩咐郎泽芳抱着孩子进了屋,他准备开门去教训教训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郎泽芳抱着孩子进了屋,关上了堂屋门,陈先伍这才放心的去到大门口打开大门。
何香一看门开了,张牙舞爪的就扑上前去用手挠陈先伍的脸。
陈先伍那里肯干,一巴掌就把何香打了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陈象立见自己婆娘被打,也是凶狠的捏着拳头就上来打陈先伍。
陈先伍背靠门柱,一对二毫不示弱,双拳乱飞,和俩人扭打在一起。
这下看热闹的邻居们站不住了,连忙上来拉架,劝解。
甚至有人故意打了“110”,没一会儿拍出所的车就来了,把三个斗殴的人带走了。
直到下午三四点,在民警了解下,认为陈象立喝了酒还不清醒,让三人各自先回家,第二天上午再去镇上派出所签调解,接受批评教育,这个事情才算了解。
因为他们三个斗殴已经违反了法律,但看着事情不算严重,且双方都愿意调解,就做出“批评教育”的解决办法。
当在县城的陈宫接到发小的电话时,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连忙给任瑶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关上门,下楼骑着摩托就往家里赶。
这个事情,他要回去处理,两家要是因为此事结成了死仇,那就不妙了。
毕竟邻居几十年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