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乐辞(红颜误之二)(风靡)
前言
某年某月某日,在顺利完成了一部自认为“大作”之后,得意之余,不免忘形,当下决定砸下一笔银子外出逍遥一段时日。
快乐地打包行李之际,有一通电话非常“亲切”地打了进来——
“风子啊……”
可怜的风字开头的作者捧着脑袋乐观地提醒自己,这样的称谓只是与精神病的同义词谐音而已。
“好久不见了呐……”相思情谊溢于言表,可惜听在某风的耳中,这种很嗲的女声,带来的是很不祥的预感。
“我梦见你刚完成一部小说呢……”
耶,不会吧?某风立即很机警地嗖嗖将书房角落扫了个遍,怀疑自己被人远程监控。
“你有没有记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不会啊,水电气网费用全部交清,逢年过节该周到问候的通通没拉下,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刺激……于是,某风非常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呵呵,还是你最了解我哦……”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幽怨无比,“我失恋了。”
“哦。”某风挠挠头,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作为好朋友,你不觉得该有所表示?”
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节哀顺变?
“我思前想后,你不如写个故事来安慰一下我好了,心情会好转也说不定……”
不要啦,我要休息——某风在心里哀号。
“你不会连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吧?”凉凉的语气,很威胁的,“我是失恋的人哦……”
“好好好……”某风实在对这种拖长的嗲嗲语调很感冒,头皮开始发麻,当即应声,怕死了倾情诉衷肠的趋势。
天大地大,失恋的人最大。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心情好转,有人在笑,“我会给你礼物的啦,呵呵,这下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本着有难同当的不二原则,拖人下水,一向是这位损友的作风,某风只能认栽。
苦命地收拾好心情,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构思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不过,幸好,有礼物收的,不算吃大亏哈。
楔 子
热浪翻滚,暑气逼人,周身却寒意渗渗;心乱意冷,一扇院门,内外站着他和她,咫尺之隔的距离,却触手不可及。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眼神迷离,妙容之下,是掩藏不住的凄惶无助。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就是楼外楼的楼主?”
依稀的月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衬出了满脸复杂的表情。
她不答,沉默片刻,拾裙步上台阶,进一步,但见他退一步。
“站住!”不肯承认自己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常举止搅乱心湖,竟有些恼羞成怒,他懊丧地呵斥,合上半扇院门,垂眼敛睑,打算若她再往前,就闭了院门,拒她于门外。
如此想,把在门背后的手,不知为何,却颤起来,连带着,心底一阵微疼。
“手提金缕鞋,划袜步香阶……”
不期然,却是低低的吟唱传入耳中,他抬眼,见她停在三四步之外,掇了裙,褪了藕色的精致绣鞋,露出白袜莲足,再缓缓直起身子,望着他,眉眼一挑,露齿笑起来。
明明姿态撩人,偏偏,他的眼皮,剧烈地跳起来。
“奴望隈郎恣意怜,莫奈何,郎心落他处,别意情,何以堪……”
“倩影!”
他赫然出声,说不清是对她贸然逾矩的恼然,还是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思而烦乱。
“我知道了……”她的表情,一片木然,并未因他的打断而显出尴尬之色,转身,撩了裙,弱柳扶风般曼妙,婀娜坐下,即便只是数步阶梯,也使人感觉她即将身坐的是金灿莲花之座,“你要的,是穆王府,是穆秋时。”
背对了他,一脸的媚,慢慢化为苦苦的笑,一脸****。
“但为什么呢?”她喃喃低语,低头,纤纤兰花手,掬了自己落下的伤心泪,“不要你的,你执意要留下忍受;需要你的,你冷漠无情不准逗留。”长长的眼睫动了动,嘴角牵扯出自嘲的笑,“你赶了我很多次了呢,若是传出去,楼外楼的名声大概会一落千丈。”
王孙贵族,富商巨贾,人人一掷千金只待她翻弄琵琶献声献舞,只有他,心情使然,可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别拿这个威胁我。”柔滑的长发缕缕倾洒,他自是忘不了楼外楼中众人对她色艺的如痴如醉,“我既然可以随意建了楼外楼,也可立即毁了它,大可不必在意声望。”
“我倒忘记了。”她身子僵了僵,哆嗦了一下,被他话中的冷意刺伤,“二世子既然‘随意’买下了我,自然,也可以‘随意’卖了我。”
他张了张嘴,话到舌尖,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狠了心肠,冷硬出声:“没错!”
什么东西碎了,遍地都是。原来终究是自己的奢望,一切不过是镜中水月,幻梦如空。
“别做出格的事,待我大哥的生辰宴结束,你即刻启程回杭州,明白了吗?”
“明白了。”她乖顺地回答,语调平静。
直到身后响起了沉重的关门声,她才回头,凝视了紧闭的院门很久,才缓缓起身,径直走开。
王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为了穆王府小王爷的生辰宴会,好生气派。不似他,尴尬的地位,可有人为他祝寿贺岁?
她记得,他却赶她走。
夜黑人静,她步出穆王府后府门,浑浑噩噩四处游荡,弄不清自己究竟要去何处。
“慕容倩影?”
她直觉地应声,还来不及回头,只感到后颈一阵疼痛,随后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将自己罩入一片无限的黑暗中……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就是楼外楼的楼主?
他忘记了。
——若没有我的许可,你不得告诉任何人,楼外楼的楼主是我。
而她,则将他的话,句句铭记在心。
第一章 佳色·一寸金
“你说什么?”
拔高的吼声气势汹汹,镇住了其他说笑的客人。一时间,本来喧嚣的酒楼安静下来,连先前的乐声也停住,众人好奇之下,将目光一致投向那个满脸横肉将酒桌拍得啪啪响的大汉身上。
“我说,你得再添点。”
缓缓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恐慌,倒有几分调侃。
这般与那彪形大汉对峙的,竟是一名站在酒楼乐台正中的豆蔻少女。
“只出十两,便要我陪你,怕是少了些。”少女怀抱琵琶,慢慢从乐台走下,站定在大汉身前,想来之前畅人心扉的琵琶曲,便是她所弹奏。
润玉似的嗓音,天籁一般,字字珠玑,偏又是嘲弄的语气。
只当她是名颇有姿色的卖唱女子,存心占她便宜,万没料到她没有一般女儿家的羞赧,却将他的调戏之词大方摆到台面来说,让自己颜面丢尽,大汉一时恼红了脸,伸手拽住少女的手腕,龌龊的目光垂涎地扫过她如花的面容,鄙夷地冷哼了一声:“就你这身份,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还当自己是容家大小姐吗?大爷我肯光顾你,是你的福气,还装什么清高……哎哟!”
轻浮的话语被一声哀叫代替,大汉呼痛,撒开手,捂住脸,感觉左眼一阵发黑,放下手来,掌心尽是浓稠的血。
少女舔了舔因掐断弦线而划伤的右手,捻起掉下的弦线,若无其事地接好,再将反抱的琵琶调转过来,这才冷冷地看龇牙咧嘴的大汉,“什么叫言多必失,你知道了?”
“臭娘们,你居然敢伤我?”大汉缓过劲来,气势汹汹,眉目间的鲜血淋漓使他面容看起来更加狰狞了几分,恼羞成怒之下,他捏了拳,直朝少女颜面砸了过去。
少女也不告饶,只是抿紧唇,闭了眼,等他打过来。
众人一阵惊呼,依那力道,怕是要打死人的。
“啊啊啊啊……”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倒是耳边响起折磨人神经的杀猪般惨叫。少女悄悄睁开眼,惊讶地发现之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涕泪交流,捧着一只手,动也不敢动。
破碎的酒杯砸中了他意欲行凶的手,裂开的数十碎片无情地嵌入他的肌肤,难怪会叫得如此凄惨。
抱紧了怀中的琵琶,少女屏住呼吸,环视了一圈,纳闷有谁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会出手相救。
“哪个王八龟孙子敢暗算老子!”大汉连哭带叫,脏字连连,凶狠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吓得看好戏的人们纷纷低下头去,怕被无辜连累枉成了替死鬼。
“有胆子就站出来!”大汉不依不饶,“藏头露尾,孬种样……”
“看来不仅手痒,连嘴巴也该洗洗了。”
终于有人接话,少女瞪大眼,仰起脸,瞧二楼竹帘后的雅座。忽然一阵劲风拂面,她忙抬袖遮了脸,只见有人影从帘后飞身而出,眨眼工夫,便逼近身前,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扇了还没回过神来的大汉几十耳刮子。
快捷的身手,干净利落。
“你敢敢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穆冬时站在二人之间,若有所思地扫了旁边愣神的少女一眼,而后看向已被教训得惨不忍睹的大汉,微微一笑。
那样的笑意太森冷,即使再愚钝,也知莽撞僵持下去没什么好果子吃。
“有本事别跑,我叫人来,有你们好看的!我——”
话还没说完,但见袭击自己的小子又举起手来,大汉吓得头一缩,抱头狼狈蹿出酒楼去。
穆冬时嗤了一声,转身,见少女还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掩嘴,咳了咳。
少女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对方太久以至于失了神,太过失礼,忙低下头去,有些不自在地摆弄琵琶。
“容倩,你这丫头!”后堂传来一阵咆哮,接着是气急败坏的掌柜跑出来,一把扯住她的长发,不由分说,劈头就是狠狠一巴掌,“早知道不该买下你,坏我生意!”
少女没提防,差点站立不稳快要倒向一旁,穆冬时眼明手快,轻轻地在她腰际用力,稳稳地扶住了她。
“掌柜的——”眼见掌柜还不解气,甩手又要施暴,穆冬时揽手,挡住他的胳膊,“是非要分明,是那人闹事。”
“我的爷,我岂不知是谁的错?”见眼前的公子衣着华贵,气质尊贵不似常人,掌柜也不敢造次,只是苦着一张脸,“客人醉了酒,使性子找乐,任他闹些时候也就罢了,还敢挑刺不是?”说完,又瞪了少女一眼,“小店是做生意,又不是伺候小姐!”
少女咬紧唇,不发一语,面皮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见。
“你瞧瞧,你瞧瞧,人都走光了,还惹下是非,待会儿那位爷带人回来砸店,将你扔出去砸了算了。”掌柜越是数落越来气,习惯性地伸出手指就要去戳少女的额头,见了穆冬时的眼神,又讪讪地缩回来,“买你真是遭了罪,这副德行做给谁看?早知就该听了姚嬷嬷的话,送你好好调教了去。”
“掌柜的……”
听华衣的公子又开了口,变脸如翻书,掌柜立刻点头哈腰,“是是是,公子还有何吩咐?”
“你买她,花了多少银子?”穆冬时淡淡地开口,扫了少女一眼,见她蹙眉,似乎对他这个话题很是在意。
“整整一百两哪……”提起这件事,掌柜就心疼,“谁知这丫头是灾星,前前后后不到三个月,就惹下一堆麻烦。”
“那好。”
掌柜怔了怔,还没弄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张银票送到眼前,“天佑钱庄”响当当的宝号,晃得他眼睛生疼。
“这是五百两银票,除去你买下她的钱,以及她在贵店吃穿住行外带惹下麻烦的善后费,剩下的,若是那恶霸带人来砸店,你也不会怎么心痛才是。”
“是是是……”掌柜再次将头点得像鸡啄米,咽了咽口水,正要伸手接过——
“去将她卖身契拿来。”穆冬时缩回手,再看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少女,“我买了她,银货两讫,以后,她便是我的人了。”
“容倩?”盯着中规中矩站在身旁的她,穆冬时摇摇头,沉思片刻,“容太隐忍,倩太娴雅,我给你加二字,以后便叫慕容倩影吧。”
“是,公子。容——哦,不是,倩影知道了。”慕容倩影点点头,忍不住偷偷又望了他一眼,不巧,又被逮了个正着。
“你似乎有什么要问我。”没忽略她小小的表情,穆冬时解下腰间的佩剑,搁在桌上,顺手拾了茶杯。慕容倩影见状,放了琵琶,移步上前,托起茶盘中的茶壶,为他斟了茶水,退后,垂手而立。
“问吧。”端起茶杯,他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为什么要买下我?”他不似轻浮之人,既然不是垂涎她的美色,究竟是为了何故?
“一时兴起罢了。”穆冬时啜了一口茶,“你的琵琶,弹得很好。”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前后搭不上半点关系,她推断他买她的动机,当是依前,还是推后?
“另外,坚强,以及讨价还价,你该是商贾出身吧?”
料他猜得准,慕容倩影低声开口:“家父从商。”
“如此更好。”穆冬时摸了摸下巴,拉开柜子,从中摸出了什么,又朝她招招手,“过来。”
慕容倩影依言走上前去,在桌前与他对立站定,不提防,他突然抓了她的手,吓她一跳,直觉地想要躲避。
“别动!”穆冬时掰开她的手,露出掌心间一道翻肉的血痕,想来是她之前用力扯断弦线伤那大汉所致。他拿过取出的药瓶,拔下瓶塞,握了瓶身弹了弹,淡黄的药粉倒出,倾洒在伤口处。感觉掌下的手蓦然瑟缩了一下,他当没有发觉,开口问道:“多大了?”
慕容倩影努力忽略手心处传来的灼痛感,“十四了。”
“还有其他家人吗?”他问,见药粉都渗入伤口,取过绷带,围着她的掌心包扎好。
慕容倩影的眼神黯淡下去,收回手,另一只手覆盖其上,贴在胸口,摇了摇头,低声开口:“没有了。”
“这也好,无牵无挂。”穆冬时望着神情黯然的她,将药品重新收好,背身之际,他开口,“我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顿了顿,他又加重了语气,“要尽其心力。”
“只要公子说,只要做得到,倩影必将全力以赴。”
“谁知道呢?”听她如此说,穆冬时转过身来,凝视她了好一会儿,直到她都心慌了起来,才听他开口道,“别唤我公子,你我之间,不是主仆。我买你,不是要你为奴为婢伺候我,只是我要做的事,你是最佳的人选。”
太意味深长,她不懂。不是主仆,那是什么呢?她是他选的人,那又是什么呢?
偷偷地撩起一方帘布,向车窗外望去,细雪纷飞,探出手去,一片雪花融化于掌心的温热,微有凉意。
不同于京师的北国风光,江南的冬季,要温和得多。
独自欣赏外间风景正好,忽然感觉颠簸的车身停下,车门前的挡布被突兀掀开一角,吓她一跳,反射性地缩回手,背在身后。
“我们到了。”门前,出现了穆冬时的脸,如此对她说。
她点头,半弯了腰迈出门来,下了车,这才发现,他们站定在一座看上去很陈旧的宅院前。
穆冬时解下披肩抖了抖,上面的雪片纷纷滑落,他拾步上前,熟门熟路地拉住门前的铜环,重重地扣了几下。
片刻之后,大门缓缓地打开,开门的少女见了穆冬时,惊喜地叫起来:“穆爷!”
“洛儿。”
穆冬时将臂弯的披风递过去,被唤洛儿的少女立即接过,赶忙让道:“穆爷您这回来住多少时日?我可得赶紧与兰姐姐说去,要是她知道您来了,可欢喜得紧呢……”喋喋的话在看到穆冬时身后沉默的慕容倩影之后消声,“这位姑娘是——”
穆冬时本已跨过门槛,听洛儿如此问,他转身瞧慕容倩影还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对洛儿说:“慕容倩影,我带她过来,与芝兰姑娘做伴。”顿了顿,又道,“这是洛儿,长你两岁,你便叫洛姐姐罢了。”
慕容倩影立即对洛儿福身,低声开口:“洛姐姐,倩影有礼了。”
“莫要多礼。”见慕容倩影行礼,洛儿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姑娘是穆爷带来的人,我该叫小姐才是。”
小姐?慕容倩影低垂眼帘,扫了穆冬时一眼,他沉默,竟然没有解释,只是对洛儿点了点头,吩咐道:“我要小住几日,你去收拾厢房,我先去看看芝兰。”
洛儿点点头,出门朝马车过去,招呼车夫将行李搬入府。
“你随我来。”由洛儿打点一切,穆冬时对慕容倩影颔首,而后转身朝前走去。
慕容倩影规矩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段距离,瞧他入了门,拐过花门,朝后院去,步入回廊,走到尽头,终于停下,立在一间房门前。
她跟过去,见房门居然上了铜锁,似乎内中有不足为外人道出的玄机。正在好奇,穆冬时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她还未及明白,只听见咯嗒一声,房门已被他推开。
“进去看看。”随即,他推后一步,让出路,示意她。
虽是纳闷,她仍依言移动步子跨入房门,触目所及,差点叫她失声叫出声来。
偌大的面积,整齐的罗列,各种乐器被收藏其中,正中的高柜上,密密麻麻的籍本,她走过去,随手抽出一本,竟是献少于闻的《幽兰唱》琵琶曲谱。惊诧之余,她再凑近了些,手指滑过高柜上的数十本,竟都是名乐曲谱。
“你——”她转头看他,不好问,目光中却有太多的疑惑。
“不,我不好乐。”穆冬时摇头,目睹她眼中的惊喜逐渐变为失望。
“那,为什么——”她指身后壮观的成排籍本,委实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不好乐的人热衷收集这么多的绝世藏本。
“这一点,你不需要知晓。”
冷冰冰的语调,瞬间扑灭了她满腔的热情,于是噤声,低眉顺眼躬身而立,不再多发一言。
“这些籍本,你可以阅看。”
下一刻,她惊讶地抬起头,盯着穆冬时,屏住呼吸,“这些,我都可以看?”
“当然。”穆冬时已走近她身前,“不仅要看,而且要学,要会弹;不仅要弹,还要弹出神韵。”见她一副不解的模样,他探手,拉过她,放柔了声音,“你喜欢弹唱吗?”
慕容倩影愣愣地望着他牵着自己的手,不期然地,心口儿开始怦怦地跳,悄悄捏紧了手,背在身后,嗫嚅地对他说道:“喜欢。”
“那就好。”穆冬时笑了,带她绕到房间内的一处,指着自半空悬垂下的黄色幔帐,低头问她:“知道那后面是什么吗?”
慕容倩影望着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穆冬时不着声,忽然张手,揭下幔帐,给她显露内中的秘密。
慕容倩影张大了嘴,什么堵在喉间,不能成言。
“你认得出吗?”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穆冬时淡淡地开口,松手,任呆掉了的她站在原地,自己趋步上前,直接取了挂在墙面的一把白玉琵琶,回身塞给她,“你那断了弦的琵琶,舍弃了吧,这一把,今后属于你了。”
手中的琵琶身质地细腻,润凉光滑,琢磨得莹润光洁,明眼人即可看出乃是罕见的整块白玉制成,中间却杂了一脉紫颜色,转动间光芒流转,深深浅浅变化莫测。连琵琶弦,都是极细韧的金线制成。
再怎么迟钝,也能揣测这把琵琶价值不菲。
不仅是它,占了一室的其他乐器,想来也不是普通之物吧?
“给我?”慕容倩影下意识地拨弄弦线,珠玉落盘,饱满圆润,音色纯净,音质极佳。
“赠予你手,相得益彰。”即使对乐律不甚了解,倒也听出来,她拨弦的指法娴熟,当是自小便学得。穆冬时低头望她胜过手中白玉之色的青葱手,似漫不经心,“姑且选首曲子,试它一试。”
听他言下之意,应是要试探她乐艺如何,慕容倩影选了近旁的八角凳坐下,直立琵琶,靠近左胸,颔首,手指轻拨金弦,低声跟唱:“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轻裘俊、靓妆艳冶。当春画,摸石江边,浣花溪畔景如画……”
温婉圆润的嗓音,可比天籁,恰似细雨润物无声,多般舒畅。
“真好听。”
低低的女子笑声,万不是出自穆冬时之口,慕容倩影抬眼望去,只见洛儿搀扶着一名女子,站在门边。
“这《一寸金》的词,倒叫你唱出神韵来了。”女子点头,入了房来,款款走近他们,凝视慕容倩影片刻,“这位姑娘好生标致,曲儿又唱得好,再过一两年,怕要佳人倾国了。”
慕容倩影没有说话,只是瞥了穆冬时一眼。
“芝兰,你身子可好了些?”穆冬时拂了拂衣袖,替慕容倩影引见,“她是这别院主人,今后你与她相伴,些许东西,当要多向她讨教。”
慕容倩影放下琵琶,微微欠身,开口:“兰姐姐,倩影叨扰了。”
“这小姑娘,倒生得几分精明。”芝兰笑起来,扶起慕容倩影,拍拍她的手,“莫要如此见外,我也只能算得半个主人,都是寄居,就别要了这等礼数吧。”言罢,她转而向穆冬时询问,“那我这就带了她去瞧瞧住处,你沐浴之后小憩一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差洛儿过来唤你。”
“也好。”穆冬时应声,看了慕容倩影一眼,想了想,又道,“烦你多费心了。”
“听你这句话,倒是在提醒不怎么放心我似的。”芝兰挑眉,笑意更深,一边拉着慕容倩影朝门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开口,“这么个玉人儿,放心,我会好好照顾。”
布置得雅致的房间,窗外一片竹林,看得见远处的水面。
“日后这儿便是你的家。”芝兰领着慕容倩影进屋,与她坐下,见她神色间喜欢得很,淡淡笑了笑,“日常起居,有什么不顺心的,你只管跟洛儿和我提起,这宅子,间或雇了的老婆子打扫,也只有我们三人而已。”顿了顿,“穆公子他既然许你入了藏库,从明日起,你便去熟记那些曲谱,除此之外,一些必修功课,我会一一安排。”
“什么功课?”慕容倩影有些茫然,她收回视线,目光中尽是不解。
她一无所知的表情,令芝兰也不由得一愣,须臾,试探性地开口:“穆公子他,没有与你说起吗?”
慕容倩影更是疑惑,拼命回想,记起他当初说过的一句话:“他只对我说,他需要我帮他完成一件事。”
“你答应他了,对吗?”芝兰望着她,如此问。
“我是答应了没错。”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慕容倩影终于忍不住,要向芝兰问一个解惑的答案,“兰姐姐,穆冬时他究竟是什么人?他带我来此,又为了什么?”
“你竟不曾问他。”芝兰的口气淡淡的,听上去,似乎无所谓,又仿佛在责备她如此轻信他人,“你也叫他穆冬时,在江南,这么显赫的姓氏,如要揣测,当数南京穆王府。”
“穆王府?”慕容倩影喃喃自语,听这名字,好生耳熟,冥思苦想一阵,脑中灵光一现,失态地伸手指着芝兰,不自觉地叫了出来,“啊,你是说——”
“没错。”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芝兰抬手,压下她的手指,“正是掌控江南数十万精锐之师的穆王府。穆王爷的第二子,名唤穆冬时。”
大脑一片空白,慕容倩影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艰难起来。本来只有一个疑问,问到最后,化为无数,都是解不开的谜团。
“那他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既出生王侯之家,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到,还需找她这个落败之家的商贾之女来替他完成?
“慢慢你便会知道。”芝兰摇头,“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我不懂。”她盯着芝兰,想从她哪里探出一二。
“我也不懂。”见她茫然不解,芝兰叹了一口气,目光慢慢落到那把白玉琵琶之上,“他费了不少周折,才辗转取得这件珍贵乐器。”
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将话题转到了琵琶上,慕容倩影正在纳闷,突然又听她说道——
“而他却将它轻而易举地转送给了你。倩影,他选中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