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多人建议派出秦家主将秦晚前往北疆坐镇,并遣出目前镇守在京畿以北的秦哲所部近两万秦家军。司徒凌留中不发,却从南方连调兵马,开往北疆支援秦家军。
这时我正被困在未央宫中,几乎每天都给灌上比我膳食更多的药汁。
不论原来他是什么打算,但我到底能看出,至少,他现在其实并不希望我死去。
他甚至只是生擒了沈小枫,待我回北都后依然把她拨到了我身边侍奉我,只是我身边更多的则是他的亲信侍卫,竟把未央宫封得严严实实,再不容我踏出皇宫半步。
他很少来看我,——即便偶尔过来,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我跟他也已无话可说。
但如果我愿意,我还是可以去看看别的妃嫔。
比如,孝烈帝的贤妃端木华曦。
司徒永离世后,端木贤妃哀痛而病,新帝将其迁居别宫,延医细细调理,甚是礼遇。
而我过去看时,的确看到了很多侍奉她的宫女太监,却没有一个是原来侍奉她的。
她已病得形销骨立,弱不胜衣,待见到我时,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慢慢滚落泪珠,顺着高耸的颧骨滑下。
被熏得暖洋洋的空气里飘着凝滞的血腥味;这种气味对于落胎两次的我已经不陌生。
我问她:“是谁做的?”
她凄然一笑,“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多人不想他生下来;即便生下来,他也未必活得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点头,“是啊,他如果挣扎着活下来,只怕比死还艰难。便是永,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这份活罪。”
她便望向我,“听说,他去时,你在他身边?”
“对,他说,他有句话要告诉你,可临别的时候,只顾木木地抱着你,却忘了和你说了。”
“什么话?”
“他说,他其实也喜欢你,喜欢很久了。他说他很想带着你远远离开这里,过逍遥山水的日子。就像……当年也曾有个人带我离开这里,偷偷地过了三年逍遥快活的日子。”
她的眼眶通红干涩,好像早已把泪水哭得干了,但这一刻居然又滚出了水珠。
她道:“其实我们并不属于这里。”
我笑了起来,“永师弟也这么说。”
喂她吃了点清粥,我转身离去时,她忽唤住我:“晚晚师姐。”
这是她第一次依着司徒永的称呼唤我。
我回过头看她。
她问:“晚晚师姐,你说,如果我死了,可以和阿永葬在一起吗?”
我想了想,答道:“大概,能吧?”
她便粲然一笑,艳若桃花,“谢谢师姐。”
我微微笑道:“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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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晚,端木贤妃薨逝。
第二天,我亲自到武英殿求见司徒凌,要他追封端木华曦为皇后,与司徒永合葬。
他黑沉沉的眼睛盯了我许久,答道:“准了。”
看着即刻有秉笔太监前去拟旨,我也松了口气。
我总算不负端木华曦的那声“师姐”。
有时候,人活着比死去更艰难。
相信司徒永地下有知,也不会怪我为什么不尽力把端木华曦留在人世间。
这座皇宫,繁华富丽,却步步杀机,于她已是人间炼狱。
于我,亦如是。
转身要走时,司徒凌忽道:“阿永死后有端木华曦相从地下,不知我死后,又有谁来相陪?”
“不知道。”我答道,“总之不会是我。髀肉复生,僵卧床榻而死,于秦家人才是死不瞑目。臣愿为皇上效忠,马革裹尸而不悔。”
他盯着我,眼圈仿佛红了,“晚晚,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恨你和永师弟。要么一起哄我欢喜,让我看着你们两个玩耍,便觉得满怀喜悦;要么一起和我离心离德,凭我设尽法子,也没法拉回分毫。”
我轻叹道:“皇上,其实我也想问你一句话。当日我想纵身柔然军营的火海之中一死以求解脱时,你说愿意和我共同承受一切屈辱……到底有几分真心?是为了秦家的兵权?还是因为知道我命不长久而心怀愧疚?”
他凝视着我,忽然笑了,“若我说我有十分真心,你会信吗?”
我淡淡地望着他,并不接口。
他便道:“既然你不会信,我又为何要向你坦白?你把十分真心留给了他人,我又为何要留给你十分真心?”
我点头,“皇上圣明!”
他便笑道:“你既认为我圣明,我倒要做几桩圣明之事给你瞧瞧。目前我有个心腹大患未除,想来你知道是什么吧?”
我心里一跳,却半丝惧意都无。他留我性命,只怕用意也便在此。
沉吟片刻,我答道:“要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却不伤大芮元气,大约只有臣能做到了!”
他眉目不动,端了茶盏静静地喝着茶。
我慢慢道:“好好对素素。秦家纵有欠你的,家破人亡再加上四条人命,也该还得够了。”
他身体一僵,“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盯着他,往日一家团团圆圆围桌而坐时的欢笑情形在一个个年轻生命陨落时的血光四溅中一晃而过。
“用亲人来威胁人犯招供,这一招,对真正心肠狠毒的人来说并不奏效。俞竞明好歹读过几本圣贤书,闵侍郎有头无脑,我不觉得想得出这样阴毒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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