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你错了。大芮任何人都不是我的盟友。”淳于望忽然笑了起来,“我是梁人,并且是大梁皇亲,芮国越乱,对大梁越有利。”
“难道你到大芮来,就是为了让大芮乱?”
我从未试图认真去了解他,但直觉他并不是那样为国家为权势不惜舍弃自己的人。真敢怀了这样的目的前来,不论目前当皇帝的是谁,也不论大芮局势会不会乱,他都将是最先被砍下脑袋的人。
他却冷笑道:“不错,我就是为了让大芮乱,让你乱!秦晚,我绝不会让你的如意算盘得逞。”
不知是水还是火,一股什么东西轰地直冲脑门,把我涨得一阵头晕。我捏紧茶盏,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哦?敢情轸王殿下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对付我?”
“当然为了你。”
阳光和飞尘后,淳于望的眸心始终看不清楚,恍惚有雾气蒸腾,声音却是冷锐。
“不然,你以为我是过来见证你和定王是怎样夫妻情深的?还是看你怎样游刃有余地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平衡大芮各方势力?”
我说不出自己是惊怒还是委屈,恼恨道:“淳于望,你说过不会让我为难。”
“我也说过不会放弃。可秦晚,你不但放弃了我们,还把我和相思当作了可能影响你未来美好生活的累赘,千方百计赶逐我们离开。”
“我没有。”我无力地答着,只觉浑身发软,“阿望,我只是无可选择。”
“你不是无可选择,而是已经做了选择!定王是你的夫婿,你将为他生儿育女,同时公私兼顾,平稳安乐地兼做着你尊贵的定王妃和秦府昭侯!”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悟出,正是我写信让他离开时,那句“罗敷已有夫”激怒了他。纵然他知道我进了定王府,封作定王妃,两次相见,他也是百般地怜惜体谅。在他心里眼里,我只是被逼的,我还是那个只想与他长相厮守的秦晚。但我的信函却清楚地向他表明,我已认定了司徒凌才是我的夫婿,他和相思成了我迫不及待想赶开的外人……
何况,朝野内外,谁不知定王夫妻终日厮守,感情极好;他多半还打听到了定王妃有孕的消息……
他冷冷地看着我,“我可以忍,我可以等,我可以慢慢寻找机会。我从小便已习惯寂寞和忍耐,何况如今我有相思陪伴。可如果人的心变了,你告诉我,我最终能等来什么!”
我又急又痛,哑着嗓子道:“纵然心不变,你留在这里又能改变得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比起司徒永,司徒凌更想取的,是你的性命!”
“我当然知道。”
淳于望轻轻一笑,“从六年前,我就知道。可我不在乎他怎么想,怎么做,我只在乎你怎么想,怎么做。”
“我怎么想……”
仿佛有什么从心底深处喷薄而出,蓦地涌上的恸意堵得我话都说不上来。
我伸出手,想端过茶盏,喝几口茶略略镇静一下,却觉手指手掌都在颤抖着,去揭盏盖时,甚至发出“格格格”的轻而清脆的微微撞击声。
淳于望的眼底,终于很清晰地浮现出绝望,“怎么?你心虚了?”
我尚未来得及回来,后堂忽然传出动静。
是相思!
她悲喜难辨的急促呼唤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父王,父王,是娘亲来了吗?是不是娘亲……”
软玉和温香正急急阻拦着:“小郡主,小郡主,你弄错了,你娘亲怎么会来……”
“不对,是我娘亲!外面守着的人是我娘亲身边的人!我闻到娘亲身上的香味了!”
声音愈近,已经跨过了后门的门槛,快要绕过高大的屏风从侧门转过来。我从镂花的下方看到了她穿着小小绣花鞋飞快奔跑着的两条小腿。
淳于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忽向后喝道:“将她抱走!”
相思的小小袍袖已在屏风边上闪过,却在他这句话后蓦地腾空,竟是被人抱了起来。
我只看到了她愤怒地在谁的腕间急促踢蹬的一双小脚。她哭叫道:“娘亲,娘亲!”
我再忍不住,张口便唤出声来:“相思!”
小脚便不踢蹬了。她仿佛正侧耳小心倾听着,然后试探着很轻地又唤了一声:“娘亲!”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淳于望高喝道:“抱走!关起来!”
我大惊,手中的茶盏失手落地,啪地碎了。
相思在片刻的惊骇过后,已纵声大哭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娘亲!我要见娘亲,娘亲在里面!父王!父王坏蛋,父王坏蛋,不让我见娘亲……”
屏风后,温香、软玉领了命,抱了相思便走。
我便连相思的小鞋也看不到了。
相思一见自己快给抱出去,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越发叫喊得声嘶力竭:“娘亲!娘亲!相思想娘亲,娘亲不想相思吗?娘亲……”
“相思!”
我哑声喊着,却憋在嗓子口般出不来;而双腿已不由自主地站起,疾速往屏风后奔去。
脑中忽然之间就空白了,唯一余了的念头,竟只剩了相思。
相思,我的相思在喊我,我的相思要见我!
可我又何尝不想见她?
抱一抱她软软的身子,摸一摸她圆圆的脸蛋,心中莫名地便充盈而欢喜起来……
哪像如今,满心的空落,如给剜去了一大块,疼痛,并且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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