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纪连海评点三国志(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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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国志·魏书十三 钟繇华歆王朗传》

第一节 了不起的钟繇

【原文】

魏国初建,(钟繇)为大理,迁相国。文帝在东宫,赐繇五熟釜,为之铭曰:“于赫有魏,作汉籓辅。厥相惟钟,实干心膂。靖恭夙夜,匪遑安处。百寮师师,楷兹度矩。”数年,坐西曹掾魏讽谋反,策罢就第。文帝即王位,复为大理。及践阼,改为廷尉,进封崇高乡侯。迁太尉,转封平阳乡侯。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并先世名臣。文帝罢朝,谓左右曰:“此三公者,乃一代之伟人也,后世殆难继矣!”明帝即位,进封定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八百户,迁太傅。繇有膝疾,拜起不便。时华歆亦以高年疾病,朝见皆使载舆车,虎贲舁上殿就坐。是后三公有疾,遂以为故事。

【译文】

魏国建国之初,钟繇任大理寺卿,后升迁为相国。

文帝在东宫做太子时,赏赐给钟繇“五熟釜”,在釜上铭刻文字说:

“堂堂魏国做汉室屏障。可做相国的人唯有钟繇,实在像心脏脊骨一样重要,整夜毕恭毕敬,不知怎样安处,您是百官的师长,记在这里以为众人的楷模。”

几年后,钟繇因西曹掾魏讽谋反事受株连,被罢免官职。

文帝即王位后,钟繇又任大理寺卿。

到了文帝即帝位,改任廷尉,晋升爵位被封为崇高乡侯。又升迁为太尉,转封为平阳乡侯。

当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同是上一朝代的著名大臣。

文帝退朝后对身边人说:“这些三公,都是一个时代的伟大人物,后世大概难以为继了!”

明帝即位,给钟繇晋升爵位为定陵侯,增加封邑五百户,连同以前共一千八百户,升迁为太傅。

钟繇有腿病,下拜起身不方便。当时华歆也因为年老患病,上朝进见时都让他们乘车坐轿,由卫士抬着上殿就座。

这以后三公有病,就把这种做法当成了旧例。

【评点】

以前看《三国演义》,对钟繇没什么印象,他占的笔墨太少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看《三国志》,发现这个人太了不起了。

方方面面都了不起。

首先,政治地位了不起。

曹操跟袁绍在官渡作战,就是他坐镇长安,把守关中。

当时袁绍命部将郭援分出兵力,进攻河东(关中北部),郭援兵多,关中的将领就商量着要跑,关中不要了,向咱们的主帅曹操靠拢。钟繇不肯,话说得很大,他说:“不行,现在关右的诸侯马腾、韩遂正在观望,没有骚扰咱们,是因为害怕我的威名。要是我现在一跑,他们就知道咱们心虚害怕,一定会来个趁火打劫,起哄架秧子,联合袁绍一起打咱们,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所以我要利用朝廷的名义(看来他深谙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战略精神),命令他们出兵援手。使者的话要说得厉害,叫他们摸不清咱们的深浅。”

果然,在使臣张既的游说之下,马腾派马超带着关西一万铁骑在河东一战,大破郭援,曹操的侧翼才得以稳定。

曹操当时兵不算多、将不算广,跟袁绍打仗打得自己几乎物资罄尽,这时候钟繇在关西征调了两千匹精良战马,曹操马上就组建起一支精锐的骑兵队,一下子威风大振。当然,他对钟繇的才华也就赏识日增。特地给他写一封信,称赞他是“萧何”。

乱世征战,不问亲情。就在援军马超和郭援一战中,袁绍部将郭援率兵渡河,刚到一半,钟繇和马超奋兵出击,大破之,郭援战死。郭援死了钟繇哭,一问,才知道郭援是他的外甥。郭援是庞德杀死的,庞德一听赶紧请罪,繇说:“吾甥忍昧本良,从贼扰国,将军杀之无过。”

魏国立,三公设,钟繇和华歆、王朗各居其一,好比三足之鼎,稳固朝廷。这三公所受优遇,群臣莫能比。他死在魏明帝时代,魏明帝亲自为其送葬,子孙列侯,一门荣宠。

他的个人成就了不起。

除了政治才干,钟繇这个人之所以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因为他的书法成就震古烁今。

唐代张彦远在《法书要录·笔法传授人名》里说:

“蔡邕受于神人,而传与崔瑗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王羲之传之王献之。”

也就是说,钟繇是蔡邕书法的第二代传人。不过,他的书法并不僵化泥古,而是博采众长。宋代陈思《书苑菁华·秦汉魏四朝用笔法》里就记述了钟繇少年时跟随一个叫刘胜的人学过三年书法,后来又学习曹喜、刘德升等人的书法。然后刻苦用功,最终自成一家。

至于他用功的劲头,西晋虞喜的《志林》里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他曾发现韦诞座位上有蔡邕的练笔秘诀,大喜过望,如获至宝,求韦诞让他借阅,韦诞是无论他怎么苦苦哀求都不肯。钟繇急得捶胸顿足,这可不是象征的说法,是真的拿拳头嘭嘭地捶胸,搞得自己受内伤。结果闹了三天,都给急昏了,奄奄一息了,曹操听说这事,马上命人急救,钟繇才大难不死。

可是这书太珍贵了,韦诞是铁了心不给,钟繇也没办法,只能干着急。一直到韦诞死了,他还不肯死心,派人偷掘其墓,终得其书。

当然,这是小说家言,事实上钟繇死后二十年韦诞才死,再说,就算韦诞早死,钟繇身为朝廷重臣,打死他也不会去客串盗墓贼呀!

不过,如果钟繇自己对于书法不痴迷、不执着,别人也不会编出这样的故事给他硬安在身上。其事虽假,钟繇对于书法之情却真。

他临死前还把儿子钟会叫到身边,以自身经历为引,谆谆告诫,要他刻苦用功。他说自己这一辈子,有三十多年集中精力学习书法,不分白天黑夜,不论场合地点,抓空就写,没事就练。跟人坐着谈天,就在地上练;晚上睡觉,就在被子上练,时间一长,被子都给划出个大窟窿。见花草树木如见金钩银画,见鸟兽虫鱼如见转折撇捺,有时去厕所练得出神了,居然忘了出厕所回家。所谓“吾精思学,学其用笔,每见万类,皆画像之,其专挚如此”。

我们现在很多人都纳闷为什么自己做事不得出头,不得大名,却忘了十分的汗水才能浇灌出一分的成功。也许钟繇的成就令人羡慕,可是却不会令人妒忌,因为他是自己拼出来的。

钟繇书法尤精隶、楷,《法书要录》说他的书法“意气密丽,若飞鸿戏海,舞鹤游天”。后人评价他的隶书行书入神,八分书入妙,和大书法家胡昭并称“胡肥钟瘦”,又与晋朝大书法家王羲之并称“钟王”。

钟繇的小儿子钟会时常被父亲耳提面命,最后他也取得巨大成就,两父子被称为“大小钟”。

他的两个儿子也了不起。

这俩小子小时候就不是凡人。《世说新语》里面收录了这两兄弟好几条,其中小时候的有:

“钟毓、钟会少有令誉,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一个见皇帝,吓得出汗;一个见皇帝,吓得不敢出汗。这样的对辞,普通的小孩真说不出来。

如果说钟毓的话有九分真一分假,那么钟会的话就十分假,一点真都没有。这孩子明摆着就是胆子贼大,哄皇帝玩,还哄得皇帝很开心。

蒋济到钟繇家做客,看见钟会就跟钟繇讲:“这孩子可不是一般人,你看他的眼睛,一点都不怯场,一看就是个胆大如斗的奇才。”

钟繇对这俩儿子也是极其钟爱,所以才会有下面一条:

“又值其父昼寝,因共偷服散酒。其父时觉,且假寐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问之,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俩臭小子偷酒喝,当爹的发觉了,也不疾言厉色地制止,说一通小小年纪不可喝酒,尤其不可偷酒喝的大道理,然后再饱飨一顿竹笋烧肉或是鸡毛掸子,而是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观看这俩人的行止:

一个拘泥成礼,哪怕偷来的酒,也要拜过才喝;一个胆大妄为,本来酒就是偷来的,就属于“不礼”啦,那就干脆“不礼”到底。

所以钟毓始终是个比较规矩的人,而钟会从小即不爱守规矩,长大也不爱守规矩。他长大后当参谋,跟着司马师讨伐毌丘俭,妙计迭出,极其受赏识,司马师夸他像张良。

说起来,钟会确实是个人精。

“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俊者之士,俱往寻康。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以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钟会是个才子,但是面对阮籍、嵇康这些名士们总是有点自惭形秽,心里怕怕的。他写了一本《四本论》,想找他们品评品评,也好增加一点自己的知名度。想来想去,想到了美男子嵇康。他没有拿着著作大大方方登门拜访,而是把自己的作品隔着墙头扔进去,然后掉头就跑,那个惶恐、那个羞涩。不过估计后来嵇康没有给他答复,因史料无载,连记录名士言行的《世说新语》也没有记载嵇康答复钟会事,倒是记载了钟会约人一起拜访嵇康一事——估计在隔墙投书之后吧,结果嵇康只管打铁,向秀只管烧火,没人理他。

不知道钟会站了多久,反正是要走了,嵇康才说话: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好一句厉害的机锋,若是说实,又怕嵇康是拿话头难他;若是说虚,这个虚,可怎么说好?

钟会一肚皮气的情况下,还能针锋相对地回过去: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话里话外,一片杀机。

后来嵇康之死,虽然司马昭是主谋,钟会也断然是帮凶。

其实钟毓也是个极其了不起的人,十四岁就当上了散骑侍郎,后来一路升官,去世后被追赠为车骑将军,且谥号封侯,也是个儒将一类的人物。

他和钟会小时候一起尿尿和泥,小弟兄长成老弟兄,当然对弟弟知根知底。他私下里跟司马昭讲:“我这个弟弟,聪明,谁都不如他;可是他的野心也大,恐怕会有不臣之心(就是不甘心当臣子),所以不可不防啊!”司马昭哈哈一笑,说不怕,将来要是他真的不臣不轨,那我就只治钟会的罪,不累及你钟氏一门。

景元四年(263),钟毓去世,次年钟会谋反兵败,依律当诛钟氏九族,司马昭念及对钟毓当年的诺言,网开一面。

写到这里想起一个女人。

赵括的母亲。

赵括纸上谈兵,头头是道,赵王命他为将,赵母上书曰不可,因为他爹赵奢为将领的时候,兢兢业业,广交友,所得赏赐尽分军吏下属,一旦受命,一心扑在工作上,家事一概不问。赵括呢,一朝当上了将领,脸扬得高高的,谁也不敢仰视;大王赐给他的金银财宝,一毫不肯与人,都拿回来藏在家里,天天看有没有又便宜又好的田地房宅,能买则买。他跟他爹差得太远。

赵王不听,括母就说:“既然您一定要遣他为将,如果他不称职,请不要连累他的母亲。”

果然,赵括兵败。其母免罪。

这一门三父子,关于钟毓的记载不多,对于钟会不少,史书说他识人颇有慧眼。王戎和裴楷两个孩子去拜访他,走后,有客人问他的观感,钟会说:“裴楷清廉通达,王戎简约扼要。二十年以后,这两位贤才会做吏部尚书。希望那时候天下没有被遗漏的人才。”

有关钟会,还有八卦,说是钟会是济北公荀勖的叔伯舅舅,俩人平时不对眼。荀勖有一把宝剑,价值百万,经常放在钟会的母亲钟夫人那里。钟会想骗这把剑,就模仿荀勖笔迹(人家本来就是书法家嘛,写谁像谁),写了一封信跟他母亲要剑,要了就不还回去了。

荀勖知道这是钟会干的好事,可是没办法,要又要不回来。后来钟毓、钟会兄弟俩花了一千万造了一所住宅,刚落成,精美得很,还没来得及住。荀勖也是个才子,擅长画画,就偷偷跑到钟会的新居,给他门堂上画上他爹钟繇的像,这下子可害苦兄弟俩了,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亡父,衣帽、相貌栩栩如生,心里难受,也不愿意住了,好好的房子就这么闲置起来。(“钟会是荀济北从舅,二人情好不协。荀有宝剑,可直百万,常在母钟夫人许。会善书,学荀手迹,作书与母取剑,乃窃去不还。荀勖知是钟而无由得也,思所以报之。后钟兄弟以千万起一宅,始成,甚精丽,未得移住。荀极善画,乃潜往画钟门堂,作太傅形象,衣冠状貌如平生。二钟入门,便大感励,宅遂空废。”)

总的来说,由父亲说到儿子,再由儿子说回父亲,钟繇、钟毓、钟会都了不起,而钟毓和钟会的出色,除了天资,当然和钟繇的悉心教导分不开。

说起来钟繇也是有八卦的人。

据说他小时候有一回和亲戚出门,看见个看相算命的,看见他就说:“这个小孩有贵相,不过会有水灾,要小心。”结果没走出多远,过桥马惊,钟繇掉进河里,真就差点淹死。既然这样,那他的日后富贵的预言也当不假,于是那个亲戚就资助他专心读书。

他老了后,经常几天不上朝,有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常有女人来找我,漂亮非凡。”人们说这是个妖怪,你得把她杀了,要不然她会害死你的。后来,这个美女又来找钟繇,却站在门外,不敢往前。钟繇问她怎么了,她说:“您想杀死我。”

钟繇说哪有哪有,快进来快进来。

于是美女就真的又进来了。

钟繇确实想杀了她,可是又下不了手,狠狠心终于要下手吧,又没有致命,只砍伤了她的大腿。美女一边逃跑一边用衣裳里的棉絮擦血,血流满路,是个现成的路标。

第二天,钟繇派去的人一路跟着去了一座坟墓,里面有一个漂亮女人,外表容貌身体皆如生。穿着白绸缎的衣裳,坎肩上绣着花纹,她的左大腿果然有砍伤的痕迹,坎肩里面的棉花也被抽出来擦血了。

语出《陆氏异林》:繇尝数月不朝会,意性异常,或问其故,云:“常有好妇来,美丽非凡。”问者曰:“必是鬼物,可杀之。”妇人后往,不即前,止户外。繇问何以,曰:“公有相杀意。”繇曰:“无此。”乃勤勤呼之,乃入。繇意恨,有不忍之心,然犹斫之伤髀。妇人即出,以新棉拭血竟路。明日使人寻迹之,至一大冢,木中有好妇人,形体如生人,著白练衫,丹绣?裆(古代的一种背心,多为布帛所制。

裆有夹有棉,男女皆可穿,妇女穿的常饰彩绣。《释名·释衣服》:“?裆,其一当胸,其一当背也。”),伤左髀,以?裆中棉拭血。叔父清河太守说如此。清河,陆云也。这个故事没有别的意义,不过是当代的好事者给名人的一点戏说和演义,同时也说明了钟繇这个人,确实很有名气,都有名气到了八卦满天飞。

第二节 两张脸的华歆

【原文】

黄初中,诏公卿举独行君子,歆举管宁,帝以安车征之。明帝即位,进封博平侯,增邑五百户,并前千三百户,转拜太尉。歆称病乞退,让位于宁。帝不许。临当大会,乃遣散骑常侍缪袭奉诏喻指曰:“朕新莅庶事,一日万几,惧听断之不明。赖有德之臣,左右朕躬,而君屡以疾辞位。夫量主择君,不居其朝,委荣弃禄,不究其位,古人固有之矣,顾以为周公、伊尹则不然。絜身徇节,常人为之,不望之于君。君其力疾就会,以惠予一人。将立席几筵,命百官总己,以须君到,朕然后御坐。”又诏袭:“须歆必起,乃还。”歆不得已,乃起。

【译文】

黄初年间(220—226),文帝下诏命公卿举荐有独特行为操守的君子,华歆举荐了管宁,文帝用安车征召了他。

明帝即位,晋封华歆为博平侯,增加封邑五百户,连同以前的共一千三百户,转封为太尉。

华歆自称有病请求退职,把官位让给管宁,明帝没有允许。

临近朝廷大型宴会时,明帝派遣散骑常侍缪袭奉诏宣布圣旨称:

“朕新近治理各种日常事务,日理万机,恐怕见闻判断不明智。依赖有德行的大臣,掌握纠正我的行为,而您几次称病辞让职位。选择考量主君,不在朝廷占据位置,抛弃荣名利禄,不去追求官位,古人已经有过这种做法,对于周公、伊尹那样的人来说就不能这样了。洁身自好,甚至以身殉节,平常人可以那样做,却不希望您那样。您还是勉力来参加大会吧,就算是给我一个人好处。我将在餐桌前站立,也让百官都像我一样,以等待您的到来,然后我才入座。”

明帝又命令缪袭:“等到华歆答应出任了,你再回来。”

华歆不得已,终于出任。

【评点】

在历史上,华歆有两张脸。

在《魏书》中,华歆有见事之明:

华歆字子鱼,是平原郡高唐县人。高唐是齐国有名的都邑,士绅无不游行于市里。华歆为吏时,假期离开官府,就回家关门不出。议事论人公正持平,始终不毁谤伤人。

同郡人陶丘洪也是个知名人士,自认为见解明智超过华歆。当时王芬与一些豪杰人物谋划废掉汉灵帝(详见《武帝纪》)。王芬暗中招呼华歆、陶丘洪共同商定计策,陶丘洪想要前去,华歆劝阻他说:“废立皇帝是一件大事,连伊尹、霍光都感到为难。王芬性格疏忽又不勇敢,这次必定不能成功,灾祸将要涉及族人,你还是不要去。”

陶丘洪听从了华歆的话没有去。

后来王芬果然失败,陶丘洪这才服气。

又其德服人,威望素著:

孙策在江东夺取地盘,华歆知道孙策善于用兵,就以幅巾束发前往迎奉。

孙策因为华歆是年长的人,所以用对尊贵客人的礼节接待他。

后来孙策死了。

太祖正在官渡,上表给天子,征召华歆。

孙权不想让他走,华歆对孙权说:“将军您奉帝王之命,才与曹公交好,料想情义尚未巩固,假使我得以为将军报效忠心,岂不是有益吗?现在空留下我,将军您养了个没用之人,这不是好主意。”

孙权高兴了,这才送走了华歆,宾客旧友为华歆送行的有一千多人,赠送金子数百。

华歆都没有拒绝,秘密地题写好标记,到了临走时,把各种礼物都聚在一起,对众宾客说:“我本来没有拒绝各位的心意,但所接受的终究太多。念我单车远行,将因怀藏美玉而得罪,希望各位宾客替我考虑。”

众人于是各自收回了自己的赠品,对华歆的德行表示佩服。

且清贫有节,做事有义:

封赐用来救济,送给亲戚故旧,家里没有一石米的储藏。

公卿曾被赏赐给犯法收官的人口,而只有华歆把她们放出嫁人。文帝叹息下达诏书说:

“司徒是一个国家的德行高尚的人,可以用来调和阴阳、整理事务的。现在大官好吃好喝,司徒却吃蔬菜粗食,很不合道理。”

特别赏赐御衣,并且给他的妻儿等男男女女都做衣服。

三府建议:“举荐孝廉,本来应以德行为标准,不再用考试经书来限制。”华歆认为:“天下动乱以来,六经毁坏衰败,应当务必给以保存扶持,以发扬王道。制定法令,是用来治理衰落的事业的。现在听任举孝廉不用经过经学考试,恐怕经学事业就要从此废弃。如果有特异优秀的人才,可以特别征召使用。担忧的是没有人才,哪里担忧有人才而不能得到呢?”

文帝听从了他的建议。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他才备受魏帝信赖崇仰。

而在尊汉崇刘的人们的观念里面,华歆面目俗陋不堪、狞恶可憎。

管宁和他割席绝交不用说,就是在曹丕逼汉献帝禅位的过程中,他也扮演了一个十分不光彩的角色。

有一出传统戏剧叫《白逼宫》,说的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汉献帝刘协幽居深宫,皇位不保,与伏后商议,草就血诏,让伏后的父亲伺机杀贼。曹操知道后,带剑入宫,杖毙伏后,毒杀其子。

这出戏秦腔里叫《白逼宫》,川剧里叫《血带诏》,湘剧直接就叫一个《华歆逼宫》。因为带兵入宫的就是华歆,把伏后从夹壁墙里搜出来拖出去的也是华歆,毒死伏后并杀死皇子的还是华歆。

京剧还有一出《受禅台》,又叫《献帝让位》,剧中汉献帝白须素衣,手捧玉玺,唱腔凄惨;太尉华歆金冠玉带,翎羽高挑,按剑直指帝王,一副奸臣模样。

所以说,华歆在历史上,好比有着两张脸,一张恶,一张善;一张忠,一张奸。

其实,华歆逼献帝,在《三国演义》里有十分生动的叙述,但是史料却是无考。

而文人笔记《世说新语》里面,除了华歆的锄地见金、管宁的割席绝交外,对他也有正面的言论记载:

“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焉。”说华歆待家下众位子弟,十分严整,一家子都规规矩矩。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就是说,乱世之中,华歆和后来同为三公的王朗一同乘船避难,路上有一个人想搭他们的船一同逃生,华歆不乐意,王朗就说船上还有余地,有什么不乐意的?于是让那个人上了船。后来强盗追来,船上人多跑不快,王朗就想把那个人扔下去,华歆说刚开始我就怕这一点,所以不愿意让他上船。可是既然已经放他上来了,紧急情况就不能再舍弃他了。于是就带着他一起逃命。世人就凭着这件事来判定华歆与王朗道德的高下。

打个比方来说,好比冬天严寒,有一个人冻得要死,求人资助。华歆和王朗都穿着一身棉衣,华歆不肯借,王朗借出去了。结果王朗借出去才发现,自己也冷得要死,于是又要那个人剥下身上的棉衣还给他。华歆就想既然到这个地步了,那怎么也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刚一开始我就知道借出去了自己冷,现在既然把棉袄借了出去,又怎么好往回收呢?干脆,咱三个合穿两身棉衣吧。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华歆刚开始的行为看上去有些冷酷,实在是理智得不近情理,但是后来的行为能看得出他的一个“义”字;王朗刚开始看上去急公好义,过后事到临头却又反悔。两个人的精神境界,确实有差异。

华歆的孙子华峤在《谱叙》中写了一个类似的故事,至于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都无从考证,不过大致意思却是相同:

说的是华歆做下邽令的时候,动乱连绵,民不聊生。华歆和郑太等一行六七个人避乱逃难。他们在路上遇见一个男子独行,希望能和他们结伴。那几个人看他可怜,就想答应,华歆却不肯,说现在这么危险的境地,正该肝胆相照,祸福与共。咱们又不了解这人的为人,谁知道他在以后的路程中会不会和咱们同心?如果走在半路上,发现这个人和咱们不是一路人,患难当头的时候,想扔都不好扔。

可是那几个人终不忍心,就带着他一起走。走着走着,这人居然走到井里了,可见其失魂落魄的惨状,连井口都没发现。华歆他们也没发现他走丢了,直到听见他在井里叫喊。那几个人说算了,别管他了,咱们逃命要紧。华歆说不行,既然接纳他跟我们一路同行,那就不能抛弃他,不然就是不讲道义。于是带着人返回去救他出井。

讲信义的人都有清名,所以正史中华歆的形象相当正面。《三国志》里就说他做高唐吏时,“议论持平,语不毁人”;出任豫章太守时“为政清静不烦,吏民感爱之”。王沈所著的《魏书》里面说华歆“性周密,举动谨慎”。裴松之赞誉华歆“积德居顺,其智可及也”,还评价他“事上以忠,济下以仁”。

至于他的清素简贫,更是传为美谈。

他和管宁之间的那段公案,一直被人认为是管宁清素高洁,华歆贪慕名利。不过华歆对于管宁确实一直是拿来当好友对待。曹丕登极之初,就下诏要求宫廷大臣向他举荐独行特立的隐士,华歆就推举了管宁,后来甚至想把自己的官位让给他。

至于逼献帝禅让,《三国志》的版本和《三国演义》的版本颇有不同。《三国演义》里面,华歆对汉献帝疾言厉色,自己耀武扬威。在《三国志》里面,却是面有忧色。

曹丕尚问陈群:“我应天受禅,文武群臣加官晋爵,个个都欢天喜地,只有华歆和你不高兴,为什么?”陈群说:“我和华歆都是汉朝旧臣,如果也像大家一样兴高采烈,说不定会引起您的憎恶呢。”

至于华歆抓捕伏皇后,确有其事,见之于《后汉书·献帝伏皇后传》。我们如果站在汉家天子的立场上来看,华歆就是助纣为虐的打手、为虎作伥的狐狗;若是站在曹魏天下的角度来看,华歆又是顶住压力直捣龙潭的忠臣。这个人其实仍旧只有一张脸,只是看的人不同,这张脸也就长着不一样的神情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