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幸立太子,继位大统
【原文】
孝昭皇帝,武帝少子也。母曰赵倢伃,本以有奇异得幸,及生帝,亦奇异。语在《外戚传》。
武帝末,戾太子败,燕王旦、广陵王胥行骄嫚,后元二年二月上疾病,遂立昭帝为太子,年八岁。以侍中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受遗诏辅少主。
明日,武帝崩。戊辰,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帝姊鄂邑公主益汤沐邑,为长公主,共养省中。
大将军光秉政,领尚书事,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副焉。
【译文】
汉昭帝,是汉武帝的小儿子。母亲是赵婕妤,本来因为有奇女子气得宠,到生昭帝,也有奇异——怀孕十四个月。具体事记载在《外戚传》。
武帝末年,戾太子兵败,燕王旦、广陵王胥都行为骄慢,后元二年二月武帝病重,于是立昭帝作为太子,时年八岁。任侍中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受武帝遗诏辅佐少主。
次日武帝病逝,二月十五日,太子继承皇帝位。祭奠高祖祠庙。昭帝姐姐鄂邑公主增封汤沐邑,为长公主,供养在皇宫中。
大将军霍光主持国政,担任尚书的职务,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担任副职。
【评点】
武帝的长子太子刘据死于征和二年的巫蛊之祸,之后的四年里武帝一直没有立太子。
武帝一生有6个儿子,次子齐怀王刘闳早逝,巫蛊之祸后,可以继承皇位的共有四人。
燕王刘旦在刘据死后上书自请入京,希望立为太子,武帝大怒,削其三县。广陵王刘胥为人骄奢,好倡乐逸游。
昌邑王刘髆是李夫人之子,李广利的外甥。李广利和刘屈氂曾策划谋立刘髆为太子;事发后一个投降匈奴,一个被腰斩。公元前88年正月,即汉武帝去世的前一年,刘髆去世。
刘弗陵作为最为年幼的少子,“壮大多知”,极像武帝少年之时,值得期待。
于是在失去长子四年后,后元二年(前87)春,武帝在弥留之际立刘弗陵为太子。之前武帝为了防止自己死后主少母壮,吕后之事重演,早已将刘弗陵的生母赵钩弋赐死。赵氏也没有任何亲人可为外戚。武帝病死后,霍光等人于同月奉刘弗陵继位,第二年改年号为“始元”。
昭帝继位时年仅八岁(古代按虚岁算)。遵照武帝遗诏,霍光正式接受汉武帝遗诏,成为汉昭帝刘弗陵的辅命大臣,与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等人共同辅佐朝政。从此,霍光掌握了汉朝政府的最高权力。“帝年八岁,政事一决于光。”
帝位的确定,不等于争夺帝位斗争的结束。相反,引起了更激烈的政治斗争。霍光辅政以来,首先遇到的就是这场激烈的政治斗争。而促使这场斗争趋向白热化的,是与霍光同时辅政的上官桀以及燕王刘旦。
左将军上官桀与受命进宫抚养昭帝的武帝女儿盖长公主勾结,送自己年幼的孙女(即上官皇后)入宫,又为盖长公主的亲信谋求官爵。燕王刘旦,则因长于昭帝而不得嗣立,心怀不满;另一位辅政大臣、御史大夫桑弘羊与霍光政见不合,对霍光也相当不满。
一场外戚之间争权夺势的斗争拉开了序幕。
第二节 人君之德,识人之明
【原文】
九月,鄂邑长公主、燕王旦与左将军上官桀、桀子票骑将军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皆谋反,伏诛。初,桀、安父子与大将军光争权,欲害之,诈使人为燕王旦上书言光罪。时上年十四,觉其诈。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国家忠臣,先帝所属,敢有谮毁者,坐之。”光由是得尽忠。语在《燕王传》《霍光传》。
冬十月,诏曰:“左将军安阳侯桀、票骑将军桑乐侯安、御史大夫弘羊皆数以邪枉干辅政,大将军不听,而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燕王遣寿西长、孙纵之等赂遗长公主、丁外人、谒者杜延年、大将军长史公孙遗等,交通私书,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故稻田使者燕仓先发觉,以告大司农敞,敞告谏大夫延年,延年以闻。丞相征事任宫手捕斩桀,丞相少史王寿诱将安入府门,皆已伏诛,吏民得以安。封延年、仓、宫、寿皆为列侯。”又曰:“燕王迷惑失道,前与齐王子刘泽等为逆,抑而不扬,望王反道自新,今乃与长公主及左将军桀等谋危宗庙。王及公主皆自伏辜。其赦王太子建、公主子文信及宗室子与燕王、上官桀等谋反父母同产当坐者,皆免为庶人。其吏为桀等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除其罪。”
【译文】
九月,鄂邑长公主、燕王刘旦与左将军上官桀、桀子骠骑将军上官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等谋反,都被诛杀。原先,桀、安父子与大将军霍光争权,想加害于霍光,就诈使人以燕王旦的名义上书朝廷“揭发”霍光的罪名。当时昭帝年十四岁,发觉有诈。后来又有人诬告霍光,昭帝大怒道:“大将军国家忠臣,受先帝重托,敢有诬告的人,定要问罪。”霍光由此得以竭尽忠诚。其事记在《燕王传》《霍光传》中。
冬十月,昭帝下诏说:“左将军安阳侯桀、骠骑将军桑乐侯安、御史大夫弘羊都屡以邪曲干预朝政,大将军不听从他们说法,他们就心怀不满,阴与燕王勾结,设专使往来结成叛党。燕王派寿西长、孙纵之等贿赂长公主、丁外人、谒者杜延年、大将军长史公孙遗等,传递密书,共同策划让长公主设酒宴请大将军霍光,乘机用伏兵将他杀死。随后征立燕王作为天子,实为大逆不道。经稻田使者燕仓首先发觉,迅速报告大司农杨敞,杨敞急告谏大夫杜延年,延年急奏明皇帝。丞相征事任宫亲手捕斩上官桀,丞相少史王寿诱上官安入府门,一起诛杀,吏民才得以转危为安。为此封杜延年、任宫、王寿为列侯。”诏书又说:“燕王利令智昏,前与齐王子刘泽等为逆,当时对他的罪行抑而不扬,是希望他能改过自新,现在乃与长公主及左将军桀等阴谋危害宗庙,燕王及长公主都已伏法,现赦免燕王太子,长公主子文信及宗室子参与燕王、上官桀等谋反的直系当连坐的,免予刑戮,都废为平民。他的部属受上官桀等欺骗蒙蔽而被裹胁参加叛逆,但没有具体事实在案的,都免予刑事处分。”
【评点】
始元六年(前81),上官桀、燕王旦等人加紧了政变的准备工作。燕王刘旦将夺取帝位的赌注压在上官桀身上,前后派遣十多人,带了大批金银珠宝,贿赂长公主、上官桀、桑弘羊等人,以求支持他夺取帝位。他们袭用“清君侧”的故技,令人以燕王旦的名义上书昭帝,捏造说:霍光正在检阅京都兵备,京都附近道路已经戒严;霍光将被匈奴扣留十九年的苏武召还京都,任为典属国,意欲借取匈奴兵力;霍光擅自调动所属兵力。所有这些,是为推翻昭帝,自立为帝。并声称燕王刘旦为了防止奸臣变乱,要入朝宿卫。上官桀企图等到霍光外出休假时,将这封奏章送到昭帝手中,而后再由他按照奏章内容来宣布霍光的“罪状”,由桑弘羊组织朝臣共同胁迫霍光退位,从而废掉汉昭帝。他们没有想到,当燕王刘旦的书信到达汉昭帝的手中后,就被汉昭帝扣压在那里,不予理睬。次日早朝,霍光上朝,也已得知上官桀的举动,就站在张贴着汉武帝时所绘《周公负成王图》的画室之中,不去朝见昭帝,以此要求昭帝表明态度。汉昭帝见朝廷中没有霍光,就向朝臣打听,上官桀乘机回答说:“因为燕王告发他的罪状,他不敢来上朝了。”昭帝十分平静,随即召霍光入朝,果断地说:“我知道那封书信是在造谣诽谤,你是没有罪的。”“如果你要调动所属兵力,用不了十天时间,燕王刘旦远在外地,怎么能够知道呢!”“况且,你如果真的要推翻我,那也无须如此大动干戈!”上官桀等人的阴谋被十四岁的昭帝一语揭穿,所有在朝大臣对昭帝如此聪明善断无不表示惊叹,霍光的辅政地位得到了稳固。
上官桀等人的阴谋被揭穿之后,干脆发动武装政变。他们计划,由长公主设宴请霍光,命埋伏的兵士将霍光杀掉,废除汉昭帝。就在这危急关头,长公主门下一名管理稻田租税的官员将上官桀等人的阴谋向大司农杨敞(司马迁之婿)告发,杨敞转告了谏大夫杜延年,于是昭帝、霍光掌握了上官桀等人的武装政变计划,遂在这一政变未发动之前,就先发制人,将上官桀、桑弘羊等主谋政变的大臣统统逮捕,诛灭了他们的家族。盖长公主、燕王刘旦自知不得赦免,遂先后自杀身亡。这场由上官桀发动的政变最后被霍光粉碎了。九岁的上官皇后因为年纪幼小,又是霍光的外孙女,所以未被废黜。此后,不但霍光权倾朝野,其儿子、女婿、弟弟也纷纷担任要职,霍氏势力达到高峰。
洪迈的《容斋随笔·汉昭顺二帝》称:“汉昭帝年十四,能察霍光之忠,知燕王上书之诈,诛桑弘羊、上官桀,后世称其明。然和帝时,窦宪兄弟专权,太后临朝,共图杀害。帝阴知其谋,而与内外臣僚莫由亲接,独知中常侍郑众不事豪党,遂与定议诛宪,时亦年十四,其刚决不下昭帝,但范史发明不出,故后世无称焉。顺帝时,梁商为大将军辅政,商以小黄门曹节用事于中,遣子冀与交友,而宦官忌其宠,反欲害之。中常侍张逵、蘧政、杨定等与左右连谋,共谮商及中常侍曹腾、孟贲,云欲议废立,请收商等案罪。帝曰:‘大将军父子我所亲,腾、贲我所爱,必无是,但汝曹共妒之耳。’逵等知言不用,遂出矫诏收缚腾、贲,帝震怒,收逵等杀之,此事尤与昭帝相类。霍光忠于国,而为子禹覆其宗,梁商忠于国,而为子冀覆其宗,又相似。但顺帝复以政付冀,其明非昭帝比,故不为人所称。”
李德裕赞:“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汉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惭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闻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东。汉高闻陈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汉文惑季布使酒难近,罢归股肱郡;疑贾生擅权纷乱,复疏贤士。景帝信诛晁错兵解,遂戮三公。所谓‘执狐疑之心,来谗贼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则成、康不足侔矣。”
第三节 与民休息,盐铁之议
【原文】
六年春正月,上耕于上林。
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议罢盐铁榷酤。
栘中监苏武前使匈奴,留单于庭十九岁乃还,奉使全节,以武为典属国,赐钱百万。
夏,旱,大雩,不得举火。
秋七月,罢榷酤官,令民得以律占租,卖酒升四钱。以边塞阔远,取天水、陇西、张掖郡各二县置金城郡。
【译文】
六年春正月,昭帝在上林一带自己耕种田地。
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荐举的贤良文学,向他们调查了解民间疾苦,决定终止盐、铁、酒的专卖权和专利权。
栘中监苏武,武帝时曾出使匈奴,被匈奴拘禁十九年才回去,不辱使命,坚持汉节,任命苏武为典属国,赐钱一百万。
夏天,干旱,雩祭来求雨,下令民间暂不举火来抑阳助阴。
秋天七月,免去酒类专卖官吏,令民按规定交租。卖酒一升交税四钱。鉴于边塞阔远,取天水、陇西、张掖郡各二县设置金城郡。
【评点】
汉武帝的盐铁官营、酒榷、均输等经济政策,是在反击匈奴、财政空虚的情况下实行的。它的实行,使汉朝政府广开了财源,增加了赋税的收入,得以有了比较雄厚的物力基础来支持长期的战争,从而不断拓宽了疆土,安定了边疆。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一经济政策的实施无疑是正确的。但是,盐铁官营、酒榷、均输等政策的实行,逐步使一部分财富集中于大官僚、大地主及大商人手中,而剥夺了中小地主的利益,出现了官吏“行奸卖平”,而“农民重苦,女红再税”的状况,以及“豪吏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轻贾奸吏收贱以取贵”的局面,使得中小地主和一般百姓日趋贫困。因此,昭帝即位之初,霍光就围绕是否改变盐铁官营、酒榷、均输等经济政策,与桑弘羊等人展开了斗争。
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的内容:关于盐铁专营的问题。贤良文学认为,盐铁官营等政策是民间疾苦的根源所在。在这些政策的实施过程中,不法官商攘公法,申私利,跨山泽,擅官市,大发横财。由于铁器质量低劣,割草不利,价钱又贵,农民不愿使用,以致出现了木耕手耨的现象;而官府经营的食盐也有苦味,人民只好淡食。贤良文学认为,这实际上是政府、官吏在与民争利,因而主张罢盐铁、酒榷、均输等官营事业。桑弘羊也承认在盐铁官营政策的实施过程中存在着一些流弊,致使民烦苦之,却认为这些流弊只是由于吏或不良,禁令不止造成的,是执行的问题,而并非政策本身的问题。
桑弘羊指出,武帝时由于实行了盐铁官营等经济政策,不但做到了离朋党,禁淫侈,绝兼并之路,也保障了大规模抗击匈奴战争的后勤供应,平时赈灾、修水利等项开支也是依靠这些财政收入。因此,桑弘羊坚持主张不能废弃这些政策。
从长远看,桑弘羊坚持盐铁官营、以武力打击匈奴的贵族势力、实行法治的主张,有利于打击地方割据势力、加强中央集权,巩固汉王朝的统一,是积极的和可取的。不过,在武帝末年社会矛盾日趋尖锐的情况下,一味地坚持这些政策,而不采取任何缓和矛盾的措施,势必会进一步激化矛盾,甚至会导致政权的倾覆。贤良文学大多出身下层,比较了解普通百姓的疾苦,因而提出的政策较为现实,对于暂时缓解武帝末年的社会矛盾,不失为一剂良药。
但如果将贤良文学的对策作为政府长期的统治政策,不但是迂腐的,甚至还会危及封建政权的巩固和国家的统一。
盐铁会议并没有做出明确的结论,但争论双方的观点对昭宣时期西汉王朝的统治政策还是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从主流上看,大权在握的霍光基本上仍然坚持了汉武帝《轮台罪己诏》中所制定的政策,推行“与民休息”的措施,将公田与贫民耕种,贷给农民种子、口粮,部分地免除赋税、徭役,降低盐价,与匈奴保持友好关系。这些措施符合贤良文学提出的行仁政、以德治国的意见。贤良文学也受到统治者的重视,成为政治舞台上一股活跃的力量。霍光曾专门召集他们问以得失,宣帝也用吏多选贤良。与此同时,霍光也并没有绝对排斥桑弘羊的意见,在盐铁官营等经济政策上,除了去酒榷、在部分地区停止铁器专卖外,汉武帝实行的其他经济政策仍延续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