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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汉书》卷三十五 荆燕吴传 第五

第一节 淡泊名利,功败垂成

【原文】

荆王刘贾,高帝从父兄也,不知其初起时。汉元年,还定三秦,贾为将军,定塞地,从东击项籍。

汉王败成皋,北度河,得张耳、韩信军,军修武,深沟高垒,使贾将二万人,骑数百,击楚,度白马津入楚地,烧其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已而楚兵击之,贾辄避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汉王追项籍至固陵,使贾南度淮围寿春。还至,使人间招楚大司马周殷。周殷反楚,佐贾举九江,迎黥布兵,皆会垓下,诛项籍。汉王因使贾将九江兵,与太尉卢绾西南击临江王共尉,尉死,以临江为南郡。

贾既有功,而高祖子弱,昆弟少,又不贤,欲王同姓以填天下,乃下诏曰:“将军刘贾有功,及择子弟可以为王者。”群臣皆曰:“立刘贾为荆王,王淮东。”立六年而淮南王黥布反,东击荆。贾与战,弗胜,走富陵,为布军所杀。

【译文】

荆王刘贾,汉高祖刘邦的堂兄,不知是什么时候参加起事的。汉元年,汉王还定三秦时,刘贾任将军。平定了司马欣的塞地后,又随刘邦东进攻打项籍。

汉王在成皋被打败,向北渡过黄河,夺得张耳、韩信的军队,将军队驻扎在修武县城。一方面深挖战壕,高筑壁垒;另一方面,派刘贾带兵两万人,骑兵数百,进攻楚国,渡过白马津,进入楚地,焚烧了楚国的粮草,破坏了楚军的军需供给,使他们无法供应项王军队的粮食。不久,楚兵出击,刘贾总是避开,不与楚兵交战,而与彭越相互依恃,以图自保。

汉王追击项籍到了固陵,派刘贾带兵南渡淮河包围寿春。回来之后,派人去离间并招降了楚国的大司马周殷。周殷反楚归汉,协助刘贾攻取九江,迎合黥布的军队,会战于垓下,攻灭了项羽。因此,汉王又派刘贾率领九江兵,与太尉卢绾一起,往西南方向进攻临江王共尉。共尉死后,临江遂改为南郡。

刘贾有了战功,当时高祖的儿子年龄小,兄弟少,才德又不高,想封同姓的人为王以镇服天下,于是下诏说:“将军刘贾有功劳,是够得上从子弟中选择封王条件的人。”大臣们说:“立刘贾为荆王吧,管辖淮东。”六年以后,淮南王黥布反叛,向东攻打荆地。刘贾与他交战,未能取胜,向富陵县败逃,被黥布的追兵杀死。

【评点】

秦二世的时候,刘邦在芒砀山斩白蛇起义,刘贾也在这样的大势之下举起了反抗秦朝的大旗。

随着战争的推进,刘贾成为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将军。当然,他虽然是将军,却不是那种主力的将军,和楚军中的钟离昧以及龙且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在项羽杀了宋义的时候,刘贾跟随在项羽帐下。

刘贾是一个将军,可是他是一个不喜杀戮的将军,他热爱的是和平和安逸的生活。当他看见项羽进入咸阳后的所作所为后,对项羽的为人感到了一种绝望。于是,在刘邦入蜀的时候,他和那些一心想着脱离刘邦集团的人不一样,他是悄悄地离开了项羽的军营,跟随刘邦一起进入了巴蜀。

在巴蜀,刘贾没有提起他任何在楚军里的经历,以至于那些汉军还以为这个刘贾是一个新兵蛋子呢。不过,刘贾到底是将军的底子,他不是新兵。于是,在汉军极度缺乏人才的时候,刘贾的才华就像锥子在布囊中一样,很快就显露出来了。在汉国成立第三年的时候,也就是汉国的大军在韩信的率领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那阵子,刘贾被汉王任命为将军。他奉汉王和韩信元帅的将令,率领大军一万人马,绕道塞地,从东面去进攻项羽分封的三秦王之一的司马欣。这个司马欣本来是秦军的大将,后来在钜鹿一役中,秦军主力被项羽尽数歼灭,这个司马欣就投诚了项羽。后来,为了刘邦的东进,这个司马欣和其他两个先秦降将一道被项羽分封成了三秦王。

在攻克司马欣的战役中,刘贾表现出良好的军事素质,很巧妙地把上面的战略意图贯彻了下去。事后,刘贾的指挥得到了汉王刘邦和大元帅韩信的高度评价。而刘贾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做任何的言语,这个举动更是赢得汉王的喜爱。于是,在后来睢水大战的时候,汉王就把这个刘贾带在身边。然而在睢水,汉军大败,汉王也和部队跑失散了。这个刘贾在睢水河边寻找汉王十三天之久,直到有人来报告汉王已经平安回营了,他才安心地回到了军营。而刘贾在这个时候更加得到了汉王的重用,他成为了一个独立部队的指挥官,被长期外派在楚汉之间驻扎。

睢水会战后的第三年,就是大汉立国的第四年,汉军又在成皋战线打了败仗。汉王又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杀出重围,渡过黄河,一路向北而逃。在路上,汉王得到了张耳和韩信的援军,更加得到相国萧何紧急从巴蜀调集来的粮草和大队的军马。可是,这些刚刚组合的乌合之众怎么是正在兴头上的项羽大军的对手啊。虽然帐下也拥兵十万,但是刘邦依然忧心忡忡。不过,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项羽的追兵居然停止了追击,汉王和汉军得到了片刻的休养和整顿的机会。汉刘邦觉得这个事情是不符合他项羽兄弟的脾气的,他猜想项羽一定是遭遇到麻烦了。果然,在项羽的大军向汉王追击的时候,驻扎在楚汉之间的刘贾和彭越达成了协议,他们在项羽的都城进行了一番大胆的“围魏救赵”的行动。事实上,刘贾的行为大大地缓解了汉王的正面压力,汉王对刘贾的功绩是铭刻在心了。

汉楚两家的战争打得非常艰苦,汉军虽然屡战屡败,不过总的战局的天平却在倾向汉王方向。楚军虽然顽强,但是却越战越弱。终于,在汉国立国第五年的时候,汉军在垓下把项羽全军团团围住了,而这个时候的刘贾并没有在包围项羽主力的战场,他依然是在对项羽进行绞杀的外围战线。刘贾在没有人可以商议的情况下,招降了楚国的大司马周殷。这个周殷一反楚,就和刘贾将军一道攻克了项羽的心腹重地九江。正是九江的被攻占,才致使项羽完全相信他的楚国已经被汉王的人马占领而绝望自杀的。刘贾在汉王消灭项羽的战争中,贡献是最伟大的。

项羽被灭掉了,汉王也成为了汉皇,他要分封功臣。可是,在这个时候,远在九江的刘贾却被汉皇给遗忘了,他没有被封爵。但是,在分封功臣后,萧何丞相给刘邦提醒,说在九江还有陛下的一个兄弟没有被封赏。这个时候,汉皇才想起了刘贾来。这个刘贾说起来还真算是汉皇的一个远房的兄弟,可是在汉军这许多年,谁也没有向刘邦说起这个刘贾是汉王兄弟这件事来。

可是刘贾依然在九江毫无言语地做自己的本职,他没有在明在暗说半句发牢骚的话。他知道现在的汉朝百废待兴,他们姓刘的人更要为度过目前的困难局面出自己一份力量才对。而刘贾的这些举动和言行也传到了汉皇的耳朵里,汉皇在心眼里对这个兄弟更加信任了。

在大汉六年的时候,韩信在楚国被人诬告要造反,而汉皇在萧何的主张下亲自到云梦狩猎。天子狩猎,诸侯自然要去接驾。这个韩信也真是老实,其实他是心中坦荡而已,可是,功高震主早就是惹汉皇猜忌的事情了。韩信不管是有罪还是无罪,他都被汉皇给抓了起来,而在后来韩信与刘邦议论谁可以带更多兵的时候,韩信说刘邦带兵不过几万,而自己是多多益善的。但是,当汉皇问既然你比我厉害,为什么是我抓你,而不是你抓我的时候,韩信说陛下善于带将,我却只能带兵。

不管韩信他怎么能说,他的楚王是不能当了,楚国也被汉皇一分为二。汉皇要将楚国的一半封给他的远房兄弟刘贾了。这个迟到的分封在满朝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大臣表示反对,这和当初分封的时候,那些功臣战将吵吵嚷嚷的局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汉皇知道自己的这个分封是赢得那些大臣的心的,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对意见。汉皇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非常骄傲,他也为汉朝又取得一个坚强的藩卫而感到十分高兴。

在刘贾当荆王的第六个年头,也就是大汉第十一年的时候,黥布谋反了。黥布是被封在淮南,他要谋反进攻长安,首先就要途经荆国,也就是现在的湖北附近,而在荆国做国王的正是刘贾。在黥布这样过去汉军中的干将谋反的危急时刻,刘贾立刻率领自己的本部军马与之对战。但是,荆国的军队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黥布军队的对手,刘贾本人也在战争中被杀。噩耗传到长安,刘邦气得拖着自己已经积劳成疾的身体亲自指挥了对黥布叛乱的平息。可怜的刘贾一家,在战乱中全都被杀。这个时候,刘邦才后悔,都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兄弟非常信任,压根就没有让他派子弟在长安为人质。因此,在黥布谋反时,刘贾竟然连个后人也没有留下。汉皇后悔得捶胸顿足,可是已经于事无补了。很快,汉皇刘邦也驾崩了,刘贾、刘邦兄弟倒是可以相会在地下了。

第二节 七王之首,一代枭雄

【原文】

(一)

吴王濞,高帝兄仲之子也。高帝立仲为代王。匈奴攻代,仲不能坚守,弃国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不忍致法,废为合阳侯。子濞,封为沛侯。黥布反,高祖自将往诛之。濞年二十,以骑将从破布军。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填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已拜受印,高祖召濞相之,曰:“若状有反相。”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一家,慎无反!”濞顿首曰:“不敢。”

(二)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吴。吴王愠曰:“天下一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是怨望,稍失藩臣礼,称疾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吴王恐,所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曰:“察见渊中鱼,不祥。今吴王始诈疾,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唯上与更始。”于是天子皆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谋亦益解。

(三)

诸侯既新削罚,震恐,多怨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发兵西。齐王后悔,背约城守。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赵王遂亦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二十余万人。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

【译文】

(一)

吴王刘濞,高帝兄长刘仲的儿子。高帝封刘仲为代王。匈奴进攻代国,刘仲不能坚守,暗自弃国而逃,从洛阳回京师长安。天子不忍绳之以法,废除他的王位,降为合阳侯。将他的儿子刘濞封为沛侯。淮南王黥布反叛,高祖亲自带兵前往讨伐。这时,刘濞二十岁,以骑将随高祖打败黥布。荆王刘贾被黥布杀害后,没有后代。高祖担心吴郡及会稽郡之民轻浮而凶悍,一时没有较强大的诸侯王镇抚,他的儿子年龄尚小,于是在沛封刘濞为吴王,管辖三郡五十三城。拜授印后,高祖召见并给他相面,说:“你有反叛之相。”心里后悔,不该封他,但又不能收回成命,于是轻轻拍着刘濞的背说:“汉立国五十年后,东南面将有反叛之乱,难道会是你吗?不过,天下同姓是一家,千万不要反叛!”刘濞磕头说:“我不敢。”

(二)

文帝时,吴太子到京师朝见,得以陪伴皇太子饮酒下棋。吴太子的师傅都是楚地人,致使他与楚人一样轻浮凶悍,骄横纵恣。下棋时争棋路,对皇太子不恭敬,皇太子举起棋盘掷向吴太子,将他打死,于是把他的尸体送归吴国安葬。吴王恼怒地说:“天下同姓是一家,死在长安就安葬在长安,何必归葬吴地!”又把吴太子的尸体送回长安安葬。由此,吴王心怀不满,渐渐失去诸侯王对汉廷的礼节,装病不朝见皇帝。朝廷知道是由于他的儿子被杀的缘故,查验后实际上没有病,因而吴国每派使臣来,总是拘系而进行责罚。吴王害怕,更加图谋反叛朝廷。后来,刘濞让人代己向皇帝行秋请之礼,文帝又责问吴国来使。使者说:“天子要是察知臣下私事,使臣下忧患生变,是不吉利的。如今吴王开始谎称有病,被天子察觉了,他看到责罚得快,就更加隐蔽他的阴谋了。他害怕天子要杀他,他的阴谋对朝廷更没有好处。只有天子赦免他以往的罪行才是上策。”于是,天子全部赦免吴国使者,放归吴国,并赏赐吴王凭几和手杖,说吴王老了,可以不到京城朝见天子。吴王被释罪后,他的阴谋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三)

诸侯新受削地的责罚,既震动又恐惧,大都怨恨晁错。等到削吴国的会稽、豫章郡的诏书一到,吴王首先起兵反叛,处死了在吴国朝廷的二千石以下官吏。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各国随之都反叛,向西进军。这时,齐王后悔,违背诺约,守城不发兵;济北王因城墙没有修好,他手下的郎中令胁迫住济北王,也不得发兵。胶西、胶东二王为统帅,与菑川王、济南王一道,共同围攻临菑。赵王刘遂在暗中也让匈奴与他联合进兵。

七国联合反叛开始时,吴王将全部军队投入,向国内下令说:“寡人现已六十二岁,亲自领兵出征;我小儿子十四岁,也身先士卒。国人中年龄大到六十二岁,小的满十四岁的,都要从军。”共招集到二十余万人。同时又派使臣到南面的闽、东越两国,两国也发兵相随。

【评点】

西汉初年诸侯王反叛者甚多,史论总是强调割据者危害中央统一,属于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一方,其实,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即朝廷掌权者继承了刘邦狡诈专横的传统,在政策方面有诸多失误。异姓王方面明显的例子是处置韩信,同姓王方面便是激起七王之乱。史云韩信之死,源于组织家臣与囚徒奴隶袭击皇宫阴谋败露,这事可信吗?可信的倒是韩信所说的“狡兔死,走狗烹”之叹,否则,像张良这样的人,为什么“愿弃人间世”,委婉避祸呢?皇家治史是有倾向的,史实的叙述倘缺少佐证,读书的人头脑就要复杂一点。刘濞被封为吴王,是在高祖末年。是年刘邦还乡,唱《大风歌》,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之叹。事实上,不是缺少猛士,而是缺少值得刘邦信赖的猛士。长江下游即吴,或称东楚,为“四方”之一,原来的荆王刘贾被杀,派谁人继守,颇费踌躇。天下猛士如云,但异姓猛士不可信,可信的是皇子,但诸皇子年幼,“上患吴会稽轻悍”,顾虑那里的地方势力不好对付,亲生的儿子不可涉险,于是便选中了“年二十,有气力”的侄儿刘濞。刘邦率军亲征淮南王黥布时,血气方刚的刘濞时为沛侯,随军出征,身先士卒,屡立战功,引得了刘邦垂青。刘邦改荆国为吴国,封刘濞为吴王,统治三郡五十三城,以广陵为都。广陵是战国时期楚怀王熊怀在邗城旧址上所建之城,因为这里当时是一片丘陵,就取“广被丘陵”之意而名。扬州别称广陵也就始于此时。

等到封侯拜印的时候,刘邦再一打量刘濞就后悔了:他有反相!诏书已下,驷马难追。于是,刘邦当众警告刘濞:“汉家五十年以后东南方向必有叛乱,不会是你吧?不过,天下都是我们刘家的,你最好还是不要谋反!”刘濞慌忙五体投地:“不敢。”如此无端地猜疑能让刘濞心悦诚服吗?刘濞真的不敢吗?不用回答,大家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乃用人之道,问题是刘邦无奈任用刘濞,却又怀疑刘濞。说他“有反相”,又当面关照“慎无反”。这样露骨的怀疑与猜忌能让年轻的刘濞心悦诚服吗?刘邦自以为是打了一剂预防针,其实是埋下了封国与朝廷不和的第一粒种子。

文帝时代埋下了朝廷与吴国不和的第二粒种子,即太子刘启在博戏中杀死了刘濞的王子。汉文帝刘恒下令吴王太子刘贤进京,刘贤名为“驻京办事处主任”,实为人质。“官二代”刘启邀请刘贤饮酒下棋,作为“官二代”的刘贤本来就很“轻悍”,酒后犯上,刘启恼羞成怒,打死了刘贤。刘恒草菅人命,竟将刘贤遗体送还吴国。刘濞愠了:“天下一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吴!”于是,又将刘贤遗体送回京师。从此,刘濞怀恨在心,称病不朝,分庭抗礼。时任太子家令的晁错认为刘濞“于古法当诛”(《史记·吴王濞列传》)。刘恒于心不忍,赐以几杖,许其不朝。刘濞的“愠”是自然的,只是他在行动方面有所克制,只是将遗体送回长安安葬,且长期称病不朝。“解铃还须系铃人”,矛盾源于朝廷,但朝廷系铃者始终未去解铃。晁错不服,进而提出了削夺诸王、修改法令等主张。刘恒考虑当时诸侯国羽翼已丰,未敢轻举妄动。

刘濞与朝廷矛盾的激化在景帝时代,第三粒矛盾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景帝刘启,即早年击杀吴王子的即位太子。刘启的宠臣认为吴王诈病不朝“于古法当诛”,又说吴王“谋作乱”,建议削藩,理由是“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扩大矛盾,并取极端措施。因往日有隙,景帝对于这样的进言是很欣赏的。客观地说,巩固皇权,体制是应当改革的,但应疏通思想、说清道理、体恤具体困难,妥为安置,然后再继以诏命为宜。但是,景帝君臣基于“削之反,不削之亦反”的估计,取削藩断然措施,以致激起七国之乱。七国之乱应当说双方都有责任,朝廷方面处置失当的缘由不可低估。刘濞其人,并不如刘邦所说“有反相”,治吴四十多年,纵然有错,也不至于“于古法当诛”。闻太子杀子之事,多年来他还是注意克制的。在刘启继皇帝位的第三年,他知道朝廷有诛杀之心时,旧恨新仇涌上心头,终于拍案而起了:反了!看见吴军磨刀霍霍,吴王门客枚乘、邹阳和严忌等人先后上书谏阻。刘濞根本不听,遂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汉书·晁错传》)为名,遍告各诸侯国。消息传来,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楚王刘戊、赵王刘遂等,也都起兵配合。以吴、楚为首的“七国之乱”,终于爆发了。

发难之后,刘濞亲率二十万大军西渡淮水,并与楚军会合后,组成吴楚联军,随即挥戈西向,杀汉军数万人,颇见军威。梁王刘武派兵迎击,结果梁军大败。由于七国联军声势浩大,刘启慌忙命令太尉周亚夫统率三十六位将军镇压吴楚叛军,指令曲周侯郦寄抗击赵军,派遣将军栾布率兵去解齐之围,并命窦婴为大将军,驻荥阳督战。于是,这场战争陷于胶着状态。

面对七国来势汹汹的进攻,刘启束手无策,只好“斩御史大夫晁错以谢七国”(《汉书·景帝纪》),以此来换“和平”。尽管刘启去掉了七国起兵的借口,但是七国仍不罢兵。然而,刘濞理财胜过桑弘羊,打仗不如周亚夫,七国之乱很快就被镇压了。刘濞逃到东越,被杀。

应该说刘濞一开始定下的政治和军事策略是对的,“诛晁错,清君侧”以及进军路线都是对的,但是后续策略却一直被皇帝给牵着,就是不懂得变通,一个“拖”字就拖死了自己。后方都没有搞定就贸然出兵,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夺取天下,没想到被吴国人自己出卖了。想当年吴三桂反清,有点同样的道理,战争最怕持久战,打到中间就是人心向背的问题。

开弓没有回头箭。可以说,刘濞之所以一条路走到黑,是被逼无奈,与其说是野心家的狂妄,不如说是绝望者的疯狂。即便刘濞死后重生,他也不会向刘启顶礼膜拜的。当年刘濞与朝廷的矛盾,是刘氏天下嫡系与其他支脉的矛盾,乃是非恩仇之争,不可以日后地方与中央关系类比。不过尽管如此,吴王刘濞也算是一代枭雄,被司马迁写入列传中,其他六王就没有这个福分了。

第三节 恩威德泽,无论成败

【原文】

(一)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即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东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饶足。

(二)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予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它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颂共禁不与。如此者三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

【译文】

(一)

惠帝与吕后统治时期,由于天下初定,各郡国诸侯都专心致力于本国的统治。吴国的豫章郡有座产铜的山,于是招致四方的亡命之徒盗铸货币,又在东南煮海水为盐,因而不向百姓收税,国家财政十分富足。

(二)

然而,吴国有铜和盐之利,百姓因而不用缴税;如有当服劳役的人,官府也为他们出钱来代替。每到年节,都要慰问有才学的人,并给乡里居民以赏赐。别的郡国派官吏来吴国逮捕逃到吴地的罪犯,吴国也释他们的罪,严禁不给。就这样治理了三十多年,因而吴王能役使他的民众。

【评点】

扬州邗沟大王庙庙前的抱柱上有这样的楹联:曾以恩威遗德泽,不因成败论英雄。大殿内,除了战国时的吴王夫差,西汉吴王刘濞也正襟危坐于此。尽管他们的名讳黯淡于史册,茫然于文本,但是扬州人民没有忘却他们,尤其是刘濞。“老濞宫妆传父祖,至今遗民悲故主。”(苏轼《于潜女》)长期以来,扬州尊大王庙为财神庙,尊刘濞为财神,乃地方人士对刘濞发展经济措施的肯定,对有能力富民治业者的崇敬与怀念。

不过,刘濞确有经邦治国之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史记·平准书》)手里没有一把米,连鸡也唤不来,发展才是硬道理!刘濞治吴三十多年,始终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是让国家有钱、百姓有钱。儿子没有钱,当不好孝子;父亲没有钱,当不好慈父;国家没有钱,就没有号召力和凝聚力。不过,要致富,先修路。汉文帝元年(前179),刘濞东开邗沟,凿通了茱萸湾(今扬州市湾头镇)向东经海陵仓(今泰州市海陵区)到蟠溪(今南通市如皋东陈家湾)的运河。这条运河是沟通江淮的邗沟支流,促进了当时的“官方工业”迅速发展:

一是铸钱。“汉有嘉铜出丹阳”(汉代铜镜铭文)。刘濞以丹阳之铜聚万人之众,铸钱富国。当时,另一个产铜中心是汉廷中央管辖的蜀郡严道,文帝刘恒特谕幸臣邓通以蜀郡严道之铜“铸钱财过王者”(《史记·平准书》)。其时,东南多吴钱,西北多邓钱,形成了“吴邓钱布天下”的局面。

二是煮盐。两淮盐场两千多年来均属海内产量最丰富的盐场,食盐供应四方的经营之始,乃刘濞时期。盐是重要生活资料,汉初计不及此,煮盐无税。刘濞就地取材,大量开发盐业,使吴国大富。广陵在汉代迅速发展成为大城,也多半依赖盐业。

三是造船。刘濞王吴国财政国用的另一个重要来源是造船业。史载,“吴地以船为家,以鱼为食”(《汉书·五行志》),“上取江陵,木以为船”(《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可见吴王国原先就有一定的造船基础,而“江南地广,或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鱼猎山伐为业”(《汉书·地理志》),由于长江之便,那里丰富的林木顺流到广陵,更加推动了造船业的发展。据称,吴国所造之船,“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辆车”(《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这在当时水陆运输条件的改善中,是一项惊人的突破。吴国造船业的发展,为日后西汉帝国建立庞大的楼船军创造了条件。

铸钱、煮盐、造船、运输和渔业的发展,又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并带动了民间漆器、竹器、纺织、建筑等手工业的发展,形成了百业兴旺、举国繁荣的局面。当时吴王门客枚乘指出:“夫吴有诸侯之位,而实富于天子;有隐匿之名,而居过于中国。……转粟向西,陆行不绝,水利满河,不如海陵之仓。”(《汉书·贾邹枚路传》)南朝宋诗人鲍照在《芜城赋》里歌颂那时的广陵:“当昔全盛之时,车挂轊,人驾肩,廛闬扑地,歌吹沸天。孳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福,士马精妍。”这种盛况当时为全国之首。因而,百姓无赋。可以说,刘濞是第一个免除农业税的国家领导人!刘濞不但免除了农业税,而且拿钱抵销中央要求的劳役。逢年过节,刘濞亲自慰问茂才之士,还给“五保户”和“低保户”发放“红包”,这是不是共产主义的滥觞呢?

刘濞治吴四十多年,应当说,他是日后长江三角洲日益走向繁荣的奠基者之一。吴国的疆域是“王三郡五十三城”,三郡,即指汉初的东阳郡、吴郡与鄣郡。《汉书·地理志》所列七十五郡无此三郡名称,出现会稽郡、豫章郡、丹阳郡,系因西汉不同历史阶段有不同的行政区域的缘故。西汉时代广陵城处于三郡中心地带,被定为吴国之都,王府所在。刘濞治吴的功绩一方面是为朝廷守边,安定地方,相安无事,另一方面则是发展经济。《前汉书·地理志》云:“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刘濞等人使当日地广人稀的长江三角洲逐渐人烟稠密;《史记》说当日的吴国“国用富饶”,即财源充沛;“能使其众”,即获得百姓爱戴。刘濞之功,史有共识。至于广陵,逐渐形成为繁荣富庶的大城,与江淮地带继续开凿运河,便利交通,吸引四方商贾云集有关,也应归功于刘濞。这些都说明刘濞是治理地方、改善民生之能手。刘濞之后的西汉盛世,经济方面得益于铸钱、煮盐、冶炼三大支柱产业的官营,变地方利益为国家利益,借鉴的正是刘濞经济方面的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