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西兰一趟坐了两条渡轮。两条渡轮上都有咖啡。从蛇口坐船到香港机场要大约30分钟。一登上那条老爷双体船,轰轰作响的柴油机震耳欲聋,你会感到船在颤抖你也在浑身颤抖。一个着装整齐,却十足地穿上龙袍不像太子的船员堵在船舱入口,不停地建议乘客“上二层船舱”,理由是“那里的风景好”。珠江的出海口曾经有过迷人的风景。现在?抬眼望去,到处是劈开的山,山坡上伤痕累累处,要么一群不洋不土的别墅,要么干脆就是一个沙尘滚滚的采石场。那满目疮痍,叫人想起“山河破碎”这个悲惨的词儿。还有就是叫人又爱又恨的灰蒙蒙连成一片的厂房,厂房背后是灰蒙蒙的天地和阴沉沉的大海。“二层船舱”是自封的头等舱,等你爬上去你才会知道,到这里来是要补钱的。天晓得为什么头等舱要放在船的高处,难道他们不知道离重心越远,摆动幅度越大?晕啊,晕船!待到所有乘客上了船,狭小的船舱只剩下小卖部有船员了。小卖部有咖啡,速溶咖啡。想喝就要掏钱,买一杯的钱足以在超市买一瓶家庭装的名牌速溶咖啡粉。当你买了这咖啡之后,你要特别小心别因为船摇晃而洒你一身热咖啡。
从新西兰南岛最南端的Bluff到Stewart Island的快船要在海上航行60分钟。如果说蛇口那条船的船舱像大排档,这条船的船舱就像五星级宾馆。船的驾驶台居然也在舱内,船长的一举一动尽在乘客眼底。两个显示同样信息的LCD显示器,小的一个在驾驶台,大的摆在船舱正中。你尽可以与船长一样,待在船舱里关注LCD显示器显示的各种动态航行信息:水深、风向、航速、方向、方位、航线、气温……如果你认为观察这些不断变化的信息,比到甲板欣赏碧海蓝天和展翅翱翔的信天翁更有趣的话。一上船,那个高大英俊的船长就用被正统英夷窃笑为“土里土气的Kiwi”英语,发表了一通欢迎到Stewart Island这个大洋洲离南极洲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岛屿的演讲,逗得满船人哈哈大笑。然后就是飞机起飞前那一套:讲解逃生通道、演示如何穿救生衣等。全部程序完成后,那船长一手拿着一杯咖啡,一手按按这个按钮、搬搬那个操纵杆,这船儿即刻“腾水而起”,开始了乘风破浪的航行。只有傻瓜才会对眼前这一幕看似吊儿郎当的开船方式杞人忧天,因为船舱正中那个LCD显示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船正在按自动驾驶仪的指令前进。
船长手里的杯子与星巴克的咖啡杯一样,有盖,盖上有个喝咖啡的孔。船再摇晃杯中咖啡也不会泄漏出来。你要高兴,你也可以到船上的Bar拿一杯。你要做的事情是告诉那个笑眯眯的船员你的咖啡要不要加奶或加糖,而不是掏钱。这船上的咖啡是免费的。人说世界上没有免费午餐--开往Stewart Island的那条船的咖啡成本一定已经包括在船票里了。没错,当然如此。这个世界就是没有免费午餐。不过,如果你知道,从Bluff到Stewart Island的船票是51新西兰元,按当天汇率是283元人民币,而从蛇口到香港机场的船票要240元人民币,也就是说,按票价/航行时间计算的船资(按票价/距离算你会更心痛),后者竟然几乎高一倍,也许你也会像我一样只好一声无奈地叹息了。这个事实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讲不通的。怎么一群劳动成本更低的船员,开一条落伍的旧船,烧着比别人便宜的燃料,居然收费更高?也许我们的船务公司有一千个理由解释。也许他们根本就犯不着向谁解释,因为从蛇口到香港机场就只有这么一条船。解释不解释没有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件“东西”是任何社会或组织无法向观察者掩饰的。那就是效率。
开往Stewart Island的那条载客量更大更新式的船上,船员竟然比从蛇口开往香港机场的船要少!而且,无论在上船还是下船的码头上,给你检票、指引你上下船、接行李、装卸行李,全是这伙手脚出奇的麻利,还一天到晚乐呵呵的船员!无论是在Bluff还是在Stewart Island的码头,除了售票员,我没有看到有其他工作人员。这就是效率。20世纪80年代袁庚他们战战兢兢地挂出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大标语牌,如今还立在蛇口。快30年了,大概深圳人对这块当年激动人心的大标语牌,已经产生了某种视觉疲劳了。至于袁庚,还有支持袁庚的邓大人,在国人心目中也日渐模糊。在国人的努力下,中国确实今非昔比,但是,比起世界一流强国,效率低下依然是我们心中的痛。令人费解的是,居然有国人相信我们已经是世界一等一的强国了,再讲效率纯属多余,讲公平就好了。宇宙学家描述了我们这个宇宙的几种可能结局。“热寂”是最早提出的,也是备受争议的。无论如何,对宇宙之中的万物而言,这个结局是个绝对公平的。就现实而言,在效率低下甚至效率缺失的情况下追求公平是一条不归路。一条加速走向“热寂”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