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蕊抱来弦琴,垂下发髻,纤手调好弦声,慢慢奏起古曲。
拓拨烈斜斜靠着,似有心若无意地听她弹奏,不时注意着傅轻寒的举动。傅轻寒心里冷哼一声,就凭这个技术,便想将拓拨烈抢走吗?伸手向站在门外的姑娘招手,那姑娘在坊子里并不出色,见这个帅郎君叫她,喜滋滋跑过来。
“有萧吗?”傅轻寒附耳问,怕扰了蔓蕊的琴音,姑娘连连点头,兴奋地取来一管萧。
“我要与蕊儿合奏一曲。”她用眼神向拓拨烈解释一下,拿起衣襟擦干净萧口,放在唇边呜呜咽咽吹起来。
傅轻寒才艺甚精,吹得又是大江东去的浪涛之曲,只一拍,就将蔓蕊小桥流水的琴音压了下去,满屋尽是波涛汹涌,大浪骇天。蔓蕊先是一怔,而后使出力气,下在指上,拨得琴弦飞快翻转,脸颊涨红。而傅轻寒更加卖力,恨不得将整个胸腔的气都逼出来,脸色,却因过度的虚弱灰白灰白。
“兄台,你没事吧。”拓拨烈是内力行家,一眼便看出傅轻寒体质撑不下去了,笑着关怀,想逞能?那虚飘飘的身子。
傅轻寒没理他,忽然,一声尖萧之音冲破云天,硬生生把蔓蕊的琴音逼了回去,“啪”,古琴上断了一根弦。傅轻寒使完最后的力量,长长吸了口气,虚脱地靠在椅子上,脸白得怕人,可笑容依旧,眼神闪烁。
“兄台果然是有些本领的,只不过走南闯北的,还是保存点体力比较好。”拓拨烈挖苦。
傅轻寒未答话,她还没缓过气来,蔓蕊不怀好意地望着她,适才的萧琴之争,她能感觉到这位公子有着极重的怨气,似乎是冲她,又似乎不是,算不好,她盈盈行礼,找了个借口回房。
房里,黑衣人候着她。
“主上,刚才你都瞧见了,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历?”蔓蕊嘟着嘴问。
黑衣人回过头,“哪个男人?我怎么没看到?”
“就是刚刚吹萧的那位,与蕊儿琴萧相抗的人。”提到这事,她非常恼怒。
“哦?我当你说谁呢,那明明是个女子,怎么说成男人。”黑衣人嘲笑,“你在风月场上也不短了,眼光还是这么差劲。”
“女子?”蔓蕊呆了一呆,细细回想先前傅轻寒的言笑举止,如果那个俊公子是女的,那她还为女装时会有多美?比她自己可美得多了,世上还有比她漂亮的女人吗?蔓蕊忽然掩住口,不敢相信地看着黑衣人,“难道是—”
“你猜对了。”黑衣人知道她要说谁,很平淡地确证,“是她,如果不是听说她嫁到王府,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在新婚夜潜了进去,也不会发现她竟然把我辛辛苦苦做成的人皮面具摘下来了。”
“主上,你去王府了吗?那孩子呢?”蔓蕊问。
“当然让拓拨骁救走了。”黑衣人冷笑,“我没有出手,你知道,我根本不是江湖上赫赫盛名的催魂手云铮骨的对手,甚至于连王府的连环阵也斗不过。本事不如人,那只好用阴谋。你看,这第一步走得不是很成功吗?”
“云铮骨怎么会给拓拨骁卖力?他不是江湖黑道上的领袖吗?”提到云铮骨的恶名,蔓蕊脸色微变,不解地问。
“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威胁不到我们,再想把孩子从他手上劫走,比从王府带走难上加难,所以我不走这一招。”
“那主上的意思是—”蔓蕊希望他能给个明确的回答。
“孩子是轻寒的,她才是最佳利用的大棋子,你最好可以打到她身边,与她在一起,好及时了解情况,控制局面,向我汇报。”
“与她在一起?让我给她做丫环吗?”蔓蕊明显不开心了,主上老偏坦那个女人,除了利用,完全是私心。
“不是。”黑衣人简洁明了地答道,“给拓拨烈做妾。”
蔓蕊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凉水,突出大眼,“什么?主上,你要我委身于拓拨烈?”
“蕊儿。”黑衣人一脸的温柔与愧疚,“我知道这样做你很委屈,对你也不公平,但为了以后的大计,别违拗我的意思好吗?等到江山已定,我一定光明正大地迎娶你。”
“你迎娶的是她吧。”蔓蕊苦涩地问,没待他回答,快速说道,“我答应你便是,这是第二个男人。之前,你让我给拓拨骁,我给了,这次,我自然也从你,只愿你心中记着我的恩,别把我忘了。”说完飘身出房,黑衣人想叫她,动动唇,没发出声。
厅堂里,拓拨烈找着各色各样的话题儿难傅轻寒,都被她轻轻易易一番话说过去,心中大为不快,见蔓蕊来,终于说出告辞的话来。
“王爷,您别急着走啊。”换在之前,蔓蕊可是巴不得,现在,她只能满面笑容地留他,“王爷,贱妾还想跟你说一回体已话呢!”
拓拨烈眼一亮,“是吗?”笑嘻嘻看着傅轻寒,“兄台,这里不太方便吧。”
“那我出去就是。”一来她身子扛不住,二来她相信蔓蕊心中只有黑衣人,所谓的卖艺不卖身也是为他,不会与拓拨烈发生什么关系,便走出房,倚在栏杆上喘着气,耳旁却塞不住房内传出的语声。
“蕊儿,你有什么体已话,尽管跟本王说,本王可洗耳恭听呢。”
“王爷,您瞧,您在我这三天了,蕊儿却没把您侍候好,真是大大的不对了。”
拓拨烈惊讶她态度的一百八十度转弯,没有表现出来,轻勾住她的腰,“那现在好好侍候还来得及。”
“王爷,您轻点儿……”
……
暧昧之声令傅轻寒大跌眼镜,恶心的感觉泛上来,有人问道:“这位是傅公子吗?”
傅轻寒一惊,回头,问话的却是飞红楼的老鹁。
她衣着华丽,面色平静,甚至目光没有对着傅轻寒的眼,淡淡道:“傅公子,我家爷有请,这边来一下。”说着往前走,傅轻寒好奇心大起,不知不觉地跟上。
老鹁东绕西走,曲折来回,领着傅轻寒走进一间平淡无奇的厢房,唯一不同的是,厢房外放着一盆绿叶盆景。
“爷,傅公子已带到。”
里屋轻轻地“嗯”了一声,这声音她太熟悉,傅轻寒惊得魂飞魄散,退了一步,老鹁推搡她的腰,冷声道:“傅公子,还不进去?”
傅轻寒迫不得已,身子直冲进房,老鹁这一推带着八分的内力,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抵挡得住,直奔向厢房的那面墙,她以为必要撞上,额头却碰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一点也没有痛楚感,不禁抬头,嘴张成了“O”型。
拓拨骁站在面前,顺势揽住了她,手摸着她的额,“还痛吗?刚撞伤了没?”他的眼急剧打量她的脸,如头一回见面一样,看着不够。
傅轻寒垂下头,“不碍事,你放手,我要回去了。”
“不,轻寒!”拓拨骁低吼出声,拥她更紧了,身体不停地发着颤,像是一个怕冷的病人渴求着温暖,他害怕一放手她就去了,去了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怀里的人儿极是安静,既不反抗却也不配合。
“轻寒,你能告诉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拓拨骁哽咽着,下巴上的胡茬磨娑着她的脸侧,“你,没有死吗?那你怎么逃出碧云宫的,又如何装成唐宛的样子?”
傅轻寒闭上眼,本不欲回他的任何话,但他问得极为凄切,喃喃道:“你想杀我,没得逞,开心了吧!你若再杀了我,拓拨烈会向你问罪,别忘了,我可是烈亲王的王妃。”
“轻寒,不是这样—”拓拨骁痛心地封住她娇软的嘴,狠命的一阵索取后,松开,她的红唇上残留着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轻寒,孤从来不想置你于死,真地。”他抓住她冰凉的手搁在胸口,傅轻寒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你是孤的女人,这辈子是,如果有来生,你还是!你永远只能是孤的女人!”
傅轻寒想挣开手,他不从,挣扎间,傅轻寒的右手打着了他的左肩,拓拨骁痛得弯下腰,可仍没松手。
“你怎么了?受的伤还没好吗?”傅轻寒冷冷问。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拓拨骁直起背时又是满面温和的笑容,“轻寒,孤不再问了,可以吗?孤知道你一定恨透了孤,可孤真地没想去杀你,孤怎么舍得呢?碧云宫的火,不是孤下令放的,孤不可能去伤害最心爱的女人与孩子。”
孩子!傅轻寒紧紧盯住他的眼,“皇上,你把弘儿呢?他不是你的孩子,是罪妾的私生子,罪妾求您将他还给我。”
“轻寒,你还不明白么?”拓拨骁听出她话中的决绝,心疼道,“那些只是孤的一时之词,孤怎么会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呢?”
“你的一时之词只为保全你皇家的尊严是不是!”傅轻寒恨道,“你说,不洁贵妃,私生孽子,我问你,何为不洁?何为孽子?天下人都道傅贵妃是个****,你就心满意足了是吗?”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拓拨骁好想搂着他夜夜思念的宝贝,从头至尾说个清楚,可真地当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时,他却发现,事过境迁,一切的一切,竟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傅轻寒的心也是痛的,大声指责拓拨骁以发泄她的不满与怨恨,“你既知道弘儿是你的皇子,为什么把他丢给拓拨烈?那样畸形的成长环境,会给他以后的人生带来多少阴影!你想过吗?你配做他的父亲吗?你口口声声说碧云宫的死与你无关,那我爹娘的死也与你无半点关系吗?”
拓拨骁捂住心口,痴痴地看着她。傅家双亲,不是他杀的!可说回来,他们的死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如果当初他妥协,答应割让部分领土给黑衣反军,她的爹娘,又怎会丧命于歹人之手?自己的选择决定了他们的生死,拓拨骁想起来悔之莫及。
“你心虚了吧。”傅轻寒满脸沾着泪水,“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了你!”她愤力推开拓拨骁,向门口跑去,突然停住,回转身,抹干泪,“拓拨骁,将弘儿还给我,他是我的命根子,让我好好地照顾他。”
拓拨骁望了她半晌,叹口气,“你照顾他?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任谁知道了你的身份,都不会放过你,轻寒,这一生,你只能跟在我身边。”
“我不信!”傅轻寒掩起耳,“没有你,我会活得更好!把弘儿还我!”
拓拨骁见她听不进去,摇摇头,“弘儿不能给你,轻寒,你回来,回到孤的身边,孤不会再让你们受半点伤害,我们一起灭掉那些敌人好吗?”这次,他要保护好她们娘俩,同时赌上一次,在四面楚歌的境况下,将对她们、对他拓拨江山构成威胁的人一个个除掉。这场战争无疑是辛苦的,但一想到轻寒还在,他便浑身溢满活力。
“回宫?”傅轻寒笑了,“回去受你那些妃嫔的气吗?你说三年中都忘不掉我,那杨淑妃又是怎么回事?虽然她已死了,但你不还是宠了她三年?拓拨骁,你还想骗我吗?”
拓拨骁沉默,傅轻寒又说了一遍,这会儿说得极轻,“把弘儿给我,我求你了,他是我们的结晶,别伤害他。”
“孤怎么会伤害他!”拓拨骁爆发似地吼着,几步冲上前,扼住她的玉腕,“是你想害了他!”
傅轻寒的泪扑簌簌直落,她也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啊。
“你根本保护不了他,你还想要他,没门!”拓拨骁心中气甚,重重地将她推出房外,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