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拓拨骁冷冷地站在院口,白衣轻飘,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表情。
“我—”傅轻寒咽了口口水,“我是—”
拓拨骁接过话头,“孤知道,你是来与拓拨烈约会的。今儿在美人院看到他追着你出去,孤就猜到了。”
傅轻寒又怕又不解,在美人院时,他正为夭折了一个皇子大发雷霆,竟还有心思关注自己的事吗?
“孤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还是与他藉断丝连!”这回,拓拨骁火了,衣襟颤动,不知是风吹起的,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傅轻寒低下头,“他说,如果我不去,就会伤害弃儿。”
“弃儿,弃儿?唐宛,你还跟孤演戏吗?是不是拓拨烈都还没把弃儿真正的身份告诉你,就让你为他出力吧!孤告诉你,那个野孩子只会挑起孤一腔的愤慨!孤因为他连真正的贵妃都敢杀,何况你—一个假冒的!”
“皇上!”傅轻寒一阵心痛,被他话里的野孩子、贵妃所刺痛,想打断他,可拓拨骁不让她有说话的喘息,掩盖住她的声音,“你心心念念只有他,孤就下旨,赐你给拓拨烈当王妃,你满足了吧?”
傅轻寒一怔,进王府?那不就能早日看到弘儿了吗?可是条件却是,嫁给拓拨烈?
她的犹豫拓拨骁瞧在眼里,大怒,这个女人竟然会去考虑,果然是有心!冷声道:“你嫁过去,弃儿孤就要接进宫,这辈子你都别想见他!”他想试试她,究竟是不是真地对弃儿关心。
傅轻寒慌忙摇头,“不要,皇上,罪婢不值得你这样做,罪婢宁愿在皇上身边,罪婢已是皇上的女人,不值得给王爷做妃……”
“混帐东西!”拓拨骁甩手给了她一掌,她柔净的脸瞬间血红,伴着他的暴啸,“难道说,我拓拨骁的女人也不配给他做妃子吗?还是怕,他根本就对你无情,只是利用!失去了利用,你就一钱不值?”
傅轻寒捂住火辣的面颊,听着他吼完,继续求道:“皇上,让罪婢留在宫里,或者,你真地讨厌罪婢,不想见到罪婢的话,就把罪婢打发到边疆,带着你讨厌的孩子永远不会回燕京,好吗?我求你了。”
“你想去连疆?”拓拨骁抬起她的下巴,脸上痛苦而又讽笑,“你想跟完颜君浩会面,是不是?你以为孤会戴你这个绿帽子吗?对孤不要的女人,就是杀!”
“那你杀了我吧。”傅轻寒的手垂下,冲动地说出一句令她后悔的话,她不想死,在她出天牢后,死这个字就是她的大忌。她死了,弘儿怎么办?
“孤当然不舍得你死。”拓拨骁慢慢曲下身,与她的脸平行,“孤赐你给烈亲王,相信,他是不会碰你的,甚至,不会给你半天好日子过。别忘了,是谁在他的罪证上画的押。”
“你—”傅轻寒极是恐惧,难道现在任何人都可以威胁她了吗?
“孤的话听到了没有?”他重又站起,大袖一挥,“明天清晨,就嫁到亲王府去,孤再也不想见你!”留下一个漠然的背影。
傅轻寒惨笑,她当真要嫁给第二个男人了吗?慢慢爬起来,向房里走,如果嫁过去,能看到弘儿,那又是一回事,可拓拨骁偏偏不想让她们母子重聚,说要把弘儿接进宫。难道完颜珠、杨淑妃、唐雪她们会善待弘儿吗?对了,她差点忘了,杨淑妃已经没了。真快啊!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多恐怖的一件事。
她想回自己的房,却鬼使神差地来到刘嬷嬷房中,轻轻一声叹。
“娘娘,皇上刚来过了吗?”拓拨骁那么大的声音,估计全院的人都被吵醒,也都听进去了,可谁敢出来呢?
“是的,明儿,他要我嫁到烈王府去。”傅轻寒拉上窗帘,屋子里黑漆一片,她不想看到光,要的就是黑,什么也看不到。
“娘娘,这怎么可以?”刘嬷嬷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你是皇上的人,怎么可以嫁给亲王?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皇上是真心爱你的。”
傅轻寒冷冷地笑,黑暗里,刘嬷嬷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我不信帝王的爱有多真。既然他要我嫁,那我就嫁,我要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凭什么我就得整日戴着面具生活?”
“娘娘—”刘嬷嬷哑然了。
“嬷嬷,你不是说王公公是你的相好吗?”傅轻寒道,“我求您一件事儿。”
“什么事只管吩咐,别跟奴婢求不求的。”
“皇上说,他要接我的孩子进宫,答应我,叫王公公有机会把他救出来,给我好吗?就算救不出,也要极力保住他的安危。”
“你的孩子?”刘嬷嬷并不知情,“那个孩子不是没了吗?”
傅轻寒摇头,“前因后果我也不清楚,但他确实还活着,活在亲王府,我嫁过去却看不到了。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奴婢能帮得到,一定拼了老命,保护好小皇子,可皇上,我怕皇上—”话没说完,傅轻寒已经出去了,刘嬷嬷后面的话,她不敢想。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傅轻寒满腹愁思,三更刚过便起了床,刘嬷嬷硬撑着身体过来要为她梳妆。
镜里,她摘下人皮面具,露出原本娇艳的脸庞,洗干净额上的血迹,呆呆凝视,任由刘嬷嬷为她挽发。刘嬷嬷手滞了好几次,都被她严厉的口气逼得继续,“嬷嬷,给我梳最好看的发。”
她不仅要梳最好看发,还要穿最美的衣。
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她要风风光光地嫁。
红如血的长裙,娇如花的胭脂,斜碎的流海遮住额上的难看,露出了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庞,秋水明眸,栅唇如兰。
傅轻寒扬起嘴角,笑得极为灿烂,弘儿,娘又要嫁人了,弘儿,你会去哪里?
傅轻寒盛装完毕,静坐床前,大红的喜服娇花似火,衬得这孤清的小房子煜煜生辉,只是那抹红之上,却是惨淡的白。
她从来都是以淡妆示人,可今天,却出人意料地上了浓妆,雪粉红胭,缀得她本绝色的面容更加妩媚,可怎么也掩不住内心深处漫上来的苍白。
五更天,有宫人来传旨,她在屋内,一直倾着头听,没有人发现她相貌的异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春次女,进宫月载,贤淑有礼,未曾侍君,今赐于烈亲王为正妃,钦此!”小公公拖着悠扬的腔调宣读。
“罪婢唐宛接旨。”她依旧勾着头,双手举过天,接下皇旨。
“王妃娘娘,贺喜贺喜。”小公公阴腔阳调,傅轻寒麻木地听着。贤淑有礼,未曾侍君?原来圣旨也是可以造假的。她怎么会忘记碧水天池那一晚的甜蜜呢?唯一的见证人是青儿,她却走了,不会再回来。
她的青儿,唐宛的青儿,多么好的一个姐妹,傅轻寒咬住下唇,等下旨的宫人走了后,重新坐回床沿。
“娘娘,把红盖头戴上吧。”刘嬷嬷托了过来,极是仔细,“宫人说了,等会儿王府会有轿来迎接,不能再见外人的。”
傅轻寒点点头,由着刘嬷嬷将与衣服一样鲜红的纱巾蒙在头上,犹如,第一次嫁给拓拨骁的时候,那块方巾,她从燕京一直戴到了沙漠,最心爱的男人为她挑去。可这次呢?又是谁为她挑帘?
一群浣衣女从外面挤嚷着进来,她听见春月的声音,“哟,咱们浣衣房出了位王妃,可真是新鲜事儿。”声音飘近,刘嬷嬷喝道,“春月,新娘的盖头不能乱揭,你不怕犯了皇上的忌?”
傅轻寒感觉到伸过来的手缩了回去,春月讪笑,“我只当是姐妹,还没出阁前没事的呢!”
“她真是好福气,来浣衣房没两天就升为妃子了。”有人轻轻咬耳。
“是啊,虽说不是嫁给皇上,可却是嫁给烈亲王啊!”女人口里对“烈亲王”三字十分地崇仰,有胜过皇上之势。
“好像皇上也很喜欢她呢,真搞不懂耶—”
刘嬷嬷将这群爱八卦的女人通通赶出房,春月那讨人嫌的声音终于从耳中撤退了,傅轻寒淡淡地将盖头掀起一角。
“娘娘,别揭!”刘嬷嬷迷信,所以更忌讳,“新娘子揭了红盖头,对夫家不利。”
“是吗?”傅轻寒咯咯一笑,将盖头揭得更高了,“第一,我不是新娘子,我坐的是回头轿;这第二呢,夫家?拓拨家吗?他们利与不利与我何干?”
“娘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刘嬷嬷惊出一身冷汗,本不利索的腿颤得重了,干脆跪在地上给她回话,“这犯上的话可不能再提了,有杀身之祸啊!”
傅轻寒才款款将盖头放下,一脸不屑的笑,但是刘嬷嬷看不到,“不说了就是,你去瞧瞧轿子什么时候来。”
刘嬷嬷出门,没半晌匆忙奔回来,“轿子来了,在外面,快,路找人给你铺好了,我牵你过去!”
一路都是红布铺着,新娘的脚不能沾地,否则把皇宫的福气带了出去,傅轻寒一步步慢慢走着,长长的红裙逶迤拖地,沙沙作响。
我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嫁出去,我要嫁的不是别人,是大拓国的王爷,哪里辱没了自己呢?弘儿,不管宫外宫内,娘一定会救你—傅轻寒自我安慰着,想着,昂起高傲的头颅,挺着胸,慢慢跟着刘嬷嬷的脚步。
有节奏的脚步却戛然而止,刘嬷嬷慌乱地弯身下去行礼,“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眼里,比平时多了百倍的慌张,只因为她知道,身后的佳人儿,红盖头下是怎样一张脸。
“罪婢参见皇上。”傅轻寒极优雅地行了个万福,声音清脆而不失媚丽,柔软而又有甜腻,“今日喜事在身,不好犯宫里的忌,罪婢就不面见皇上了。”她的眼角尽是讥讽的笑,这个男人昨夜转身时,不是亲口说他永远不想再见自己了吗?怎么临上轿他会来?送行,还是回心转意?金口玉言,她相信他是不会收回去的。
“哦?对孤的安排很满意吗你?”拓拨骁的声音虽然平静,可还能听出滋生着恨意,究竟是因爱生恨,还是别的什么,其余人都无从得知了。
“烈亲王相貌冠绝天下,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罪婢能嫁给他为妃,还敢抱怨皇上安排不周吗?”她答得很巧妙,一面表达自己无比的满意,一面又无奈地说不敢抱怨是因为由皇上安排。拓拨骁气得心里直痒痒,牙齿里蹦出几个字,“好,很好。”
“皇上,吉时已到了。”刘嬷嬷在一旁提醒。
拓拨骁的脸整个儿阴沉下去,“吉时?孤在,任何时候都是吉时!”
“是,是。”刘嬷嬷硬着头皮答道。
“唐宛,孤再问你,你当真原意嫁到亲王府么?孤可真要把那个野孩子接进宫,你嫁了出去,回宫一次可就难了。”
傅轻寒心中冷笑,此时问她愿不愿意,那昨儿又是谁逼她去嫁的?说给她名分,将弘儿接进宫的是他,说嫁她出府,让她永远不见弘儿的也是他,这个男人,当真狡滑得紧!启齿一笑,“罪婢不后悔,一切听从皇上的吩咐。”
拓拨骁紧盯着红色的薄纱,脸上僵硬的肌肉一点点松开,直至完全松懈下去,长长吐出一口闷气,懒懒地让开道:“扶她上轿吧。”
傅轻寒的心也沉了下去,迈向轿上,这一步,她走得是对还是错?她是不是失去了最后一个回口的机会?而下一步,她又该怎么走?弘儿,她的弘儿,为什么总离她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