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伊犁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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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翻过乔尔玛

节令已秋,而伊犁的平原上秋天的来临需要一场大雨。天空空旷,气温仍然很高,沿途的村庄沉浸在祥和宁静之中。公路两旁农田里的玉米正在成熟,向日葵高举着巨大的圆盘,葡萄园紫色的、透明的葡萄一串串垂挂下来,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中途停车的那家饭店显然是驾驶员经常光顾的地方,餐厅很干净,服务员热情地向着后堂吆喝一声,没等乘客落座,热热的茶水就摆上了餐桌。时逢巴扎日,巴扎正在散市,那些尚未销售完的商品还摆在道路两边,三三两两的村民挑选着需要的商品。卖家急着回家,剩余的商品往往比旺市的时候便宜。我看见土肥皂与包装精美的洗衣粉同时堆码在木板搭起的摊位上,土黄色和现代艳丽色彩的包装袋,就像阳春白雪和丑小鸭,我不知两种颜色人们更钟情于哪一种。在等待验证的十几分钟时间里,两位村民,一人买走了五块土肥皂和一包洗衣粉,一人只买了三块土肥皂。土肥皂和现代洗衣粉就像过去时和现在进行时,两种时间的同时呈现,是乡村的包容和接纳,无意中就暗合了他们用维汉两种语言的交谈,在自然与默契中架构起了乡村生活图谱的和谐。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经过尼勒克,穿越79团团部街道、蜂场,穿越百里画廊的唐布拉大草原,然后经乔尔玛走独库公路到独山子,回到乌伊高速公路,最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一路走来,相比于田野,山野以及草原就要荒凉多了。牧民张罗着转场,有的正在拆卸毡房,收拾杂物,打包行李。一群一群的牛羊走在公路上,卷起烟尘。骑着马走在羊群两边的牧人嘴里吹着口哨,鞭子在空中甩响,却并不落在羊身上。老年牧民骑着高头大马,岁月在他们脸上划出一道道沟壑,栖满风霜。骑着摩托车飞奔的年轻人在我们身旁一晃而过,他们的脸庞是那种阳光长期炙烤后的紫铜色,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串流行歌曲,挡不住的青春气息夹着特有的草原气味扑面而来。

在道路旁的村庄,有慢生活的悠闲,也许是地里的活儿已经干完,也许是他们特意给自己的一个休息日。墙根下几个人围着一张四方桌,不时传来笑声和激动的喊声,为一枚麻将落入池盘而喝彩,或者惋惜。一位老年妇女坐在路肩斜面的枯草上,脸上散发着宁静和慈祥,任凭过往车辆卷起尘土,她始终都没有挪动一下位置。一只狗顺着墙角缓慢行走,在拐角处,抬头望天,再望望我们,突然狂吠几声,顺着它望的地方,我下意识地转头看看,除了公路和停着的车辆,什么也没有。

这条道路一直到蜂场,对于我一点都不陌生。前几年,不知多少次走过,有一段不解之缘。道路沿线的变化不大,一路上的景色和建筑物似乎都在漫长的时间里停止了生长和变化,或者它们本来就没有打算生长,或者在等待着什么。比如乌拉斯台与79团之间的那个风口,那些巨大的石头,还是原来的样子,尽管这些年来不知承受了多少场风霜雪雨,他们本色不改。我发现,那些干枯的青苔,即使我知道它们在一场接着一场雨后也绿过,也试图改变一些什么,但我看到的还是原来的颜色。比如,79团团部,尽管那些房子已经翻新或者改建多次,可是在我眼里,还是原来的骨架,穿上了一件漂亮的外衣,可内质还是停留在原来的时刻,好像从来就没有生长过。右边的喀什河,我曾经拍摄过一只蝴蝶的大石头还是老样子,流水依旧,仔细听了听,水声溅起的旋律和节奏还停留在当年。而在通往雪山沟路口处的拦河大坝,已没有飞瀑流泻,蔚为壮观的瀑布因为高山积雪的减少已经在枯水季节断流。无水的坝体上,那些依稀可见的青苔瘢痕似乎想对我诉说什么。

百里画廊的唐布拉,黄色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黄色的地毯上,散漫走动的牛羊,望着远方、嘴里咀嚼着往事的高头大马,旁边的儿马调皮地蹭着母亲的肚腹,或者大腿。母马不时低下头,舔一舔儿马的头顶。三三两两的牧民时隐时现,就像黄色地毯上游弋的星辰,宁静祥和。一些牧民弯腰捆草,有些牧民已将羊群赶上牧道,口哨声声中,牛羊踏过的牧道上烟尘弥漫。

道路两边草地上有毡房的地方,几乎都停着一些车辆,度假的游客三三两两。此刻,他们向着映红天边的晚霞举起相机,拍摄落山的夕阳,或者在柔软的草地上漫步,悠闲自在。还有的干脆躺在草地上,望着头顶的蓝天,一动不动,思维凝滞。在这样的大山深处,人们的时间开始变得缓慢,可以暂时放下那些凡尘俗事,尽情享受美好时光。

独库公路路口,这是古老而现代的驿站,三岔路口的道路标志就像岁月中迎风招展的经幡。来往的车辆在这里分流,有的去了南疆,有的与我们擦肩去了伊犁,有的与我们同路,一前一后向着乔尔玛赶路。晚饭时间,驾驶员允许我们逗留三分钟,再往前走已无驿站和购物之地。我们买了一些食物,准备路上充饥。商店外面有天山雪莲售卖,30元一颗。仔细端详,这些雪莲叶茎还是青色的,水分尚未干透。旁边的司机问我懂雪莲不,我摇摇头,说不懂。他再没有说话,径直走向车门。

“乔尔玛”是维吾尔语,意思是没有牛羊去过的地方,纯净、圣洁的象征。而我更愿意理解为没有污染,干净之意。至于说美得让人震撼,正是因为少有人抵达,是相对封闭的地域。说到乔尔玛,人们不得不提到这里的一座13米高的天山独库公路纪念碑,碑上刻着为修建这条公路牺牲的168名军人的名字。独库公路于1974年开始修建,由于这里自然环境极度恶劣,冻土层常年坚硬冰冷,常年都可能遭遇雪崩、泥石流等自然灾害,这条道路的修建是艰苦的。直到1983年全线通车,这些战士们,永远地留在了这里。让人感动的是,他们的战友,陈俊贵,携妻几十年如一日在这里守候着牺牲的战友,为他们扫墓,清除杂草。夜幕中,白色的纪念碑在喀什河畔格外醒目,远远地望着曾经观瞻过几次的纪念碑,心中涌起一份特别的情感,要不是司机催促着赶路,必定前去瞻祭一番。愿这些长眠于此的英雄们灵魂能够永远安宁。

独库公路的盘山道,道路一边就是悬崖,崎岖险峻。车时而向上,时而向下,时而急转,时而慢行。山谷云雾缭绕,梦幻与梦境同时呈现。车内一位胆小的女士,才上盘山道就惊恐不安,不时在车内发出尖叫,埋怨司机不该走这样的险峻之路。后来就闭着眼睛,不再说话。由于恐高,我只能望着远方和头顶,山顶的雪线清晰可见,常年不化的积雪在山坳散发着不可高攀的雪色光芒,沟壑中垂挂而下的小溪晶莹透明,静寂中,溪流的歌声清脆悦耳。山鹰展开翅羽滑翔在天空,偶尔的一个停顿,就像书本上正在写作的句子,一个句号的出现,为这圣洁之地增添了一份灵性。

右方的山顶离我们如此之近,我想起了“手可摘星辰”,要是诗仙李白此刻走在这样的山中,与当年夜在深山的寺庙相比,是如何的心境?月亮在山顶缓缓升起,纯净,明亮,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圆满了。突然想起,再过几个小时就是中秋节了。

车内的音箱正在播放着都塔尔弹奏的民歌《牡丹汗》,以及《伊力特曲老酒鬼》《阿丽坎姆》。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环境,聆听这些几近于原生态的新疆民歌,亲切,感动。车内的驾驶员是一位相当棒的业余歌手,他说,漫漫长路,他都以歌声来对抗内心的孤独,那些积压心中的愁绪在歌声中得到释放,他才能以微笑面对乘客,安慰乘客。我们一起,随着旋律大声歌唱。歌声缓解了车内旅伴的紧张和不安,走不到道路尽头的忧郁也在歌唱中得到释放。因为歌声,心中多了坦然和希望。

到达独山子已经是晚上22:40,从出发地算起,翻过乔尔玛,用时近7个小时,这个时间,接近小车走完乌伊全程高速公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