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罗赛纳是意大利人,他在德国承包的二标工地工作,这是一个性格开朗,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外国人,也是这种缘故,我决定与他交往,企图听到老外真正的心声。特别是他们对中国、对小浪底、对周边的人和事的真实感觉。
在我与马尔亘涅,与克劳泽这样的外籍顶端人物接触之后,他们的思想犹如一股清新的风,吹进我的脑际,他们的许多见解,对我不无启发,特别是对我下步的工作。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马尔亘涅和克劳泽与我的聊天对话,并没有真正的放开,特别是事关敏感的话题,他们总是以含蓄的言辞对答,要么,干脆绕过矛盾,并不正面交锋。当然,这与我和他们的接触才刚刚开始有关系,我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不也一样吗,涉及到本质的或敏感的话题,我并没有道出,或没有完全道出对方企图知悉的内容。这一点,双方都是明白的,也不应该刻求对方。我只是相信,随着我与他们的继续深交,心灵与心灵的距离会日益走近。
因为在不太短的时间之前,我已经发现一个人生秘诀,即“人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这是绝对的,或者说,对于人,没有自知之明是绝对的,有自知之明则是相对的,不管他是人,还是人物,是庶民百姓,还是上层官员,即使诸多被称之谓各类“家”的大人物,也是如此。只不过,有的人物相对的自知之明多一些,有的被誉为有点自知之明的人物,也会在某个时间,某件事物上失去了自知之明。对于一个作家,缺少自知之明就尤为突出。这个问题,在着名的大文豪之中,也是如此。他们往往加进个人主观的感性色彩,以自己的感觉与好恶构架的模具,去“衡量”根本就不属一种格调或一个范畴的东西。如此得出的结论往往令人啼笑皆非,他们却自以为是,以至于弄得他们相互攻击、诋毁。当然这种诋毁是徒劳的,因为人民(读者)始终是清醒的。作家之缺少自知之明,是因为作家太热爱自己的作品了。他们把自己的作品当作自己的儿子或女儿。是的,谁能说不是呢?有句话叫孩子总是自己的好,这是一种普遍现象,很真实。任何一个为父母的人,对自己孩子的一点一丝的进步,都会欣慰兴奋,喜上眉梢,甚至惊喜得像得了荆州。其实,孩子的那种进步,只是人的本能而已,也是任何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都具有的正常的成长历程。可是,只因为这孩子是自己的,父母就以为孩子特聪明、灵利、可爱。倘若是别人的孩子,他当然会熟视无睹,置若网闻的。作家就是这样,不能责怪他们,因为那作品就是自己的孩子呀。对这个问题,我已经发现很久了,但是不能明说,因为我生活在作家圈子里,说出来岂不惹了伙计同仁。倘若我能早些时间发现这个问题,是在血气方刚的年龄段,我一定会一针见血地道个明白了。如今,不行了。许是因为如此的直来直去,交的学费太多,吃的亏太大罢。再愚的人,在再一再二,再三再四的吃了亏之后,也会反思,也会接受“教训”。
很久以来,我发现这样一个问题,作家总是弄不成事。有作家下海经商,不是被水淹死,也是匆忙上岸,有那被作家圈子以为赚了钱的成了气候的作家老板,与真正的赚了钱的老板相比,充其量只够得上个“工头”,但他已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还有那所谓的老板,根本就没有赚住什么钱,只是开着个名贵轿车招摇过市,坐在装饰豪华的房间论道品茗,也被误以为是老板了。至于作家从政,故事当然也不匮乏,大多是半途而废,不了了之。没有弄成事的作家,会将原因罗列出一二三四,更能将不合理的现实抨击个头破血流,头头是道。然而,这都没用,有用的结果是要把事情做成。这种现象,并不是作家缺乏经济头脑,也不是作家智商出了问题,相反,作家是最有头脑,最有思想,最能看出问题和发现问题的人物。但是,作家有个致命弱点,即自以为是,对别人的意见不屑一顾;更有自命不凡者,就莫明其妙地清高起来。事情发展至此,就不得了了。庄子云:大海所以能纳百川,是因为它很低(大意)。试想,倘若把自己摆在“鹤立鸡群”的高地,能获得到什么?
议论作家长短,其实是在解剖自己,我深知自己就存在这种弊病,倘若不自我调整,别说把移民工程做好,就是做个挂名副市长,不到时间就得滚蛋,因为政界容不得患这种弊病的人物,他们在处理人的问题上,比作家高明多了……
政治家和政治工作者们,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们是把自己的见解,自己的决策,自己干过的事情,或叫作政绩,当作自己的作品的,与作家将作品视为自己的孩子一样的道理,不少从政的人物会将自己的先天不足的,或畸形的、或伤病的、或残废的“孩子”,视若宝贝儿,不许别人说其有病或不健康,当然持如此观念的人,悲剧的发生就势在必然了。
我已经发现,小浪底这方宝地是一部百科全书,我应该努力地尽可能的认真地阅读它。从这里,我会补充自己某种欠缺,也许,它能使我有自知之明起来,至少使我的自知之明多一些罢。
我与达罗赛纳的谈话是从绘画开场的,那是因为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时,发现四周墙壁上挂满了木制的框架,框架里镶嵌着一幅幅油画,还有案头上,也有几幅油画。这些画,都是画的大自然的风景,画里面活动着衣着鲜艳的少女们,无论是色彩还是意境,画面都充溢着大自然的激情和诗意,画中的姑娘更是涌动着青春活力。
“你为什么要画油画?”我不解地问道,因为工地是十分繁忙的,他还会有这种闲情逸致。
他环视一下周围墙上的画,又对视着我很随意的说:
“也许这是人的天性吧,我把它当作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分。画画和听音乐,对我很重要,做这些事,是一种放松,在工地忙碌一天,神经和身体都很累了,画一张画,欣赏一曲乐曲,就觉得轻松,觉得舒适。”
“那么,你年轻时是否想过做画家?”
“我想过当一名歌唱家,因为我对戏剧、对歌剧都很喜欢。年轻时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去一所教堂唱圣诞歌,那是业余的,每个礼拜日,那时间教堂里挤满了做弥撒的人。我还爱好弹钢琴、吉他、打乒乓球、做手工艺品,特别是做手工艺品时,手啊,腿啊,脑子啊,都要动起来,这种事很能锻炼一个人的耐心、专心、细心和独创性。如果说,让一个人去做一件他不喜欢的事,就做不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会全身心投入,就不会在这个过程中考虑得失,只是想着把事情做好,这样的结果就会好。
我喜欢绘画,实际是我的专业引起来的,在学校学设计和绘图时,就格外认真,总想把设计的图样画得更好,慢慢的就培养了我对绘画的兴趣,这种兴趣不知不觉地融入我的专业了。也是这种原因,使我对工作越来越有兴趣。”
我认真地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几幅油画,突然发现一种秘密,我问他:
“你的画怎么都是在美丽的风景中活动着三个女性呢?”
“这也许是很自然的即兴创作,这个三,在意大利是个比较好的数字,我又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妻子,加起来是三,另外,我有两个姐妹,加上我的女翻译又是三,在作画时我并没有这样想,谁知一画出来,就是这三个了。”他笑一笑地说。
这时,我方认真地注意他身边的翻译,这个个头不高,但很机灵的姑娘,我估计她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六岁。就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她笑一笑,说,我高中毕业,是自学英语的,叫王霞,以后就叫我小霞吧。此刻,达罗赛纳取出一支香烟刁在嘴上,又拿起打火机准备点燃。没有使我想到的是,那年轻女翻译一个敏捷的动作,伸手夺去了他已挂嘴上的香烟,又将烟放进烟盒里。达罗赛纳摇了摇头,微笑着没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打火机重新放回桌上。这时候,我从女翻译的眼光中,似乎发现了她与达罗赛纳的除了翻译的工作关系之外的又一种关系。姑娘很是敏感,她似乎发现了我的察觉,也许她在为刚才夺烟的举动歉然,不该在一个生人面前做如此放肆的动作,但是,已经做了。她略略有点尴尬,那神态。可以肯定,在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中,动作还要比这大的。
“画画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影响吗?”我想尽快挤走尴尬的场面,就即兴地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没有像一般人回答这个问题,去强调工地忙啊,累啊,没有时间啊,画画与工作总是相互抵触啊,想画画也只能是忙中偷闲匆匆了事啊。他反而说,画画对他很有帮助。是画画,活跃了他的思维,拓展了他的视野,激励了他的创造,锻炼了他处理事情的能力。接下来,他告诉我,这是因为在每次决定画一张画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这幅画怎么构图才能不落俗套,才有新意。为达到这个目的,他会设想几种布局,包括使用什么色彩,也要做几套方案。设想完成这幅画的几种方法,最后,经过比较,挑选出一套最佳的方案。
“其实,这与我做工程是一个道理,不过,这个工程定格在画匡之中,它将工程中所有的程序浓缩在一幅画中,很集中,很透明,从施工到竣工,大大增强了我处理事情的能力,所以,如今画画成了我爱不释手的家常事情。”
这时我们的交流就趋向随意了,也许我与他已由陌生进入熟悉,自然说话就放开了些,我沿着美术这条更容易沟通不同国家和不同民族的捷径,下意识的谈起达·芬奇、米开郎琪罗、拉斐尔这样的艺术巨匠。他说,这些人物不仅是意大利的杰出艺术家,也是全世界人民倾慕的偶像,特别是达·芬奇,他是个复合型的综合人材,有极高的智商,又是一位创造发明家,在没有飞机的年代,他就想,人类应当能飞起来,他就设计了飞鸟,那时的技术还不到制造他设计的飞鸟的水平,但是他已经把最早的飞鸟,可说是飞机的雏型画出来了。我在他面前,太渺小了,不敢与他比。不过,我的油画决不是胡画的,也不是草草了事的。有一件事,可以证明我对画画是忠实的,是1975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参加了在意大利米兰市两年一度的国际油画比赛,后来报纸公布出,我参赛的油画《橡树》获得了非专业画家的第一名,举办单位为我发了奖金和获奖证书,却把我的画收藏在他们那里,当时我把奖金和证书都退了,要索回我的《橡树》油画。他们最后还是把画还给我了,还有获奖证书。并且命名我为这个时段的油画能手,一时间,我的油画就小有名气了。不过,我从不卖画,我没有把我的画当成商品。
我感觉到,面前的这位工程师,对做事是极认真和执着的,下边的话,更证明他的一丝不苟的态度。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竹子制作的楼房模型,指着这精巧玲珑又煞是漂亮的小楼说,这是他的另一种爱好,也是把绘画由平面变为立体的过程,做这种事,不仅是用脑子,也是全身运动,是脑力和体力的互动,就是这件作品(其实可谓之工艺品),曾在意大利的《拉斯帕日报》发表了,记者对他做了专访并发表评论文章,向社会推荐这件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