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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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与托马斯·克劳泽聊天

在小浪底工地,托马斯·克劳泽可谓一位举止轻重的人物,这当然与他身为二标泄洪工程的领军人物有关。二标是整个工程最大的标段,拥有四十六个国家的三百多名工程技术人员和七百个中国职员,这些人来自欧洲、澳洲、美洲和亚洲,其中高层的技术人员是携夫人和孩子过来的。另外,二标还雇用有三千多名中国劳务。率领这个庞大兵团的人物,在小浪底工地,当然是很知名的。有人说,克劳泽(以下简称)是小浪底重量级的人物;有人说,他是最忙碌的人物,一个星期的工作日是七天,每天都在十二个小时;有人说,他是小浪底工地薪金最高的人物,每日报酬为1200美元,约相当1万元人民币了。有了解情况的人说,德国人的工资是普遍的高,不论是高层管理人物,还是一般工作人员。就连国内的失业无业人员,也能领到充足的失业金,他们的待遇叫水涨船高。不像中国,下岗的工人连最低生活费都保障不了,就有那么多收入高的离谱的人群。有时候,中国人的思维很怪,他们只看到西方人的高收入者,却没有看到西方人是在解决了低收入,包括失业者的衣食住行的前提下,方出现了高收入人群。有些人物嗷嗷着要让某某职业的收入与世界接轨,他们怎么不呼吁让中国的失业者与国外的失业者接轨呢?只有有了基础层的接轨,才可能有高层的接轨,接轨才有道理,也才会稳定……

在小浪底,克劳泽的确是个很有影响的人物,1996年6月3日,刚从国外访问归来的国家主席江****,就直奔中原大地,进入小浪底,来到了二标营地,在工地现场与克劳泽亲密交谈。

是我进入克劳泽的办公室时,第一眼就发现挂在墙壁上的这幅照片。当时,在场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克劳泽与江****的身上,听他俩谈笑风生。对视着照片,我问,你与******在说什么?这样的高兴?聊天是从这张照片开始的。

他告诉我,那天******进入他们的工地,他很高兴,这足以证明中国人对小浪底非常重视,******问他从哪个城市来?他说,从莱比西。这时,******就不再通过翻译传达他的话了,直接用英语与他对话,说他去过莱比西市,那里的万国博览会很有名气……接下来,******问了一些技术问题,克劳泽一一作了简要的回答。克劳泽说,使他印象很深的是,中国的国家主席对小浪底很感兴趣。所以,他把记录当时场景的这幅照片挂在显眼的位置。

说话间,克劳泽拉开了办公桌一侧的冰箱,取出两听可口可乐,送给我和翻译李勇。坐在他身边的是二标首席翻译彭涛,彭涛告诉我,他是河南开封人,在没来小浪底工地之前,是黄河水利学校的教师,自从跟克劳泽当翻译后,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他说,他听李总(总监理工程师李其友)讲,焦市长是主管移民的副市长,又是作家,得知我的这种身份,他和克劳泽都很有兴趣,就想与我沟通。

聊天的序幕拉开了,我尽量使话题轻松些,随意些,这样,才能使双方的思想放开。我问克劳泽,最感兴趣的,或者说最爱好什么?

他不假思考地说:“喜欢打网球,到冬季去滑雪,就在生活营地的山坡上,我们特地建了网球场,可是自来小浪底后,这种爱好没有了。说起来奇怪,我真正的爱好是工作。小时候,祖父对我讲,以后你选职业,要选你爱好的事业,这样,即使你的工作很苦,也是会有成就的。我听了祖父的话,把工作作为我的爱好。”

我问他的祖父做什么工作?

他说,祖父和父亲都是工程师,是搞机电专业的工程师,大多时间也在国外工作。他还补充,他应该是工程师世家,而妻子则是律师世家,因为妻子及她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律师。

我知道,他的妻子为支持他的事业,辞去了国内的律师,随他一道来了小浪底。

“你在这里(小浪底工地)生活的习惯吗?有没有觉得寂寞?”我想知道他的精神状态。

他说:“我是带着夫人和女儿来到这个工地的,带家属到工地是幸福的,像我这样带着一个小家庭来的同事很多,但是这里毕竟不像我们在德国。营地的规模和设施有限,好在这里的气氛还好,家属在这里感觉还好,每两天就有一天去洛阳或济源购物,这种外出购物是一种享受,所以我的夫人对你们那里比我熟悉。我的两个女儿很小,一个三岁,一个五岁,她们都去过你们那个猴山(五龙口风景区),都说那地方太好玩了,那些猴子太可爱了。”

营地里有时候会举办Party(派对),但是这种欢聚活动很少,有时间业主举办娱乐性和庆典性活动也邀请我们参加。虽然工地的生活还是单调些,对于我们却是有兴趣的。你们中国,在如今西方人的眼中,是很神秘又很使人感兴趣的地方,对欧洲人讲,到中国工作是个梦想。我是幸运的,我能来到小浪底工地。这样具有挑战性的工程,如今已经太少太少了,做完小浪底工程,我想,世界就没有这么复杂、这样难做的工程了。我找到了用武之地,你说,我不幸运吗?

我想知道二标的工程是怎样走出困境,从低谷渐渐回升起来的。自克劳泽到小浪底后,二标被动的局面就在慢慢的改变,我的话被李勇翻译之后,克劳泽说:

“也许,这是一段必由的过程吧,接工程时,双方签定的合同书已定下截流时间,是1997年10月31日,没有想到的是现场的地质情况与预料的有很大变化,变得复杂了。由于这种变化,三个导流洞就发生21处塌方,很严重,有地方把导流洞封堵了,这就造成许多附加工作,我来以后,就实施一个赶工计划,像混凝土浇铸,原来一个月8万多方,赶工后一个月完成13万方。还有其他许多工作,都在实施赶工计划……

当然,有些情况与思考问题的方法也有关系,不管是我们承包商还是业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双方都在发生一些变化。但是有个前提,因为我们都是工程师,工程师都是从技术角度考虑问题的,包括监理一方,只要有这个前提,共同点总是能寻觅到的。我们有图纸和合同,图纸是工程师的语言,合同是双方工作的基础。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复杂,有时候,对于同一份合同,会有不同的理解。”

克劳泽的话并没有否认,眼下他们与业主还存在分歧,特别是对菲迪克条款的解释。我听总监理工程师讲,二标承包商正在从这个双方签定的国际合同中找问题,向业主索赔,这是一场漫长的争端。我们做的只能是求同存异了。

我想抛开现实的问题,也是避开当下双方敏感的争端,去寻找日耳曼民族的特质,也许,这是另一种沉重的话题,但我还是问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你们德国几乎成了一片废墟,何以会迅速的恢复又崛起呢?还有,我想知道你是怎样带队伍的(工程队)?

克劳泽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的焦点,他先是承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些德国人利令智昏,一错再错,战后的德国几乎是从零开始,重建家园,当时国家有个英明决策,即在科研方面投资特大,这样,使我们的工业和农业都走在了世界领先水平。像彩色电视机,就是我们最早制造出来的,我们的机械电子产品和汽车,质量是全世界最好的,这样,就奠定了我们能很快崛起的基础。

我领导这支施工队伍,首先是树立我的人员的乐观态度,这就是说要相信我们做的事情是能做好的。作为我自己,要勤奋,要事事展示一种工作精神,努力创造一种团队意识和集体观念的氛围。在当今复杂的机构与人群中,只是用一种指令去领导大家,是很难奏效的。也许,指令在军队中能行,用到施工中就不行了。

我本想让克劳泽再结合一些具体的人和事,来讲讲这个我感兴趣的话题,可是,他没有举出实例。待我正准备向他继续发问时,他突然问我一个问题:

“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的市场上会出现一些伪劣产品,中国人为什么要造假?”

我开始觉得,我与克劳泽的聊天向纵深推进了一步,他能开诚布公地说出心里想的事情,很好,这是一种诚实和信任。当然,诚实和信任是相互的,是“礼尚往来”的。是啊!为什么要造假?这是一个多么天真又清纯的提问。对于任何一个诚实正直的人,都难以理解何以造假?无论做人、做事的规则,是都不允许“假”的。造假,既危害社会的利益,又败坏自己(造假者)的名声,那是十分缺德的事情,为什么我们的一些人连名声也不顾及。这个问题使我汗颜又尴尬,不过,面对克劳泽的神态,我相信他是真不理解这个问题,他没有恶意的奚落和嘲笑的意思。我想了想,应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我是这样告诉他的,这也许是一种必然付出的代价吧。或者说,对几千年封闭的小农意识的必由历程,虽然中国有5000年的悠久历史,但是在工业经济发展中却非常年轻,很不成熟。不过,这段历程会很快过去的,真的。我不知您说的是什么假产品,是不是指当下的假烟假酒?我举个例子,就在济源的东南方向,大概仅有七八十公里的地方,有个巩义市,前些年那里制造的假电线(实际应为劣质电线)风靡全国,对社会危害甚深。可是,如今你去看看,就是在制造劣质电线的那个回郭镇,已经形成了规模化的先进的电线生产基地,先前的那种劣质电线连同它的生产模式及陈旧设备,都销声匿迹了。

我们的交流更深了一步,我相信,他在认真地听我的回答,并对我的回答表示出了真诚的接受。这时,我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你信仰基督教吗?”

他答道,我们德国人绝大多数信仰基督教。尔后,他道出何以信仰基督教,以及他对宗教的认识。他的回答很有意思,至少,我以为他说的是真话,是心中的真实写照,我愿意与这样的人交朋友。此刻,我认真地看着他,一米九五高的魁梧身躯,白里透红的润泽面庞,蓝眼睛下边的高高鼻梁,左手腕上戴着一块很是气派的闪闪发亮的手表,无名指套着一支肥厚的金戒指,无论是他的气质,还是他的衣着,都给我留下一种正直、正派的印象,我愿意与他就感兴趣的话题进一步深聊。我邀请他,在方便的时间携夫人和女儿到济源市度过周末,如果对济源的猕猴有兴趣,可以住进猴山(五龙口)风景区的宾馆,那里还有水质特好的温泉游泳池。他说,非常感谢您的邀请,我想,等到大坝合拢黄河截流后,会挤出时间的,到那时候,我想游览几个地方,至今,我连中国的长城还没有上过呢,还想回家看望一下父母。

临别,我们交换了名片,他的中文名片上写道:

托马斯·克劳泽(博士工程师)

小浪氏二标工地泄洪工程项目经理,旭普林公司驻小浪底承包商现场代理。名片下边有他的办公电话和住宅电话。

克劳泽送我们走出办公室,微笑着对着缓缓移动的汽车招手。

汽车开出营地,箭也似地飞驰到了小浪底的沙石公路上,坐在汽车后排一侧的李勇说,焦市长,还是你的面子大,像今天这样的接待,对克劳泽说,是从没有过的。我知道,李勇说的是克劳泽没有时间接待各方人物,包括层次很高,职务显赫的人物,至于各方记者,无论来自何方,他是一律不见的。也许这种态度只是因为时间原因,别说聊天,就是许多要事正事,也很难排上日程,只能挤在下班之后的业余时间去做。

我对李勇说,这哪里是我的面子,都是李总(总监理工程师)的面子,李总把我当作贵宾朋友,克劳泽也就不怠慢了。

李勇笑哈哈地说,还是市长作家水平高,说的话叫我没法接了。我开玩笑地说,别戴高帽,我还有自知之明呢,今后不少事要打扰你李勇,只要你不烦。

李勇很是幽默地说,我就怕你不来打扰呢,真的,随时欢迎你来打扰,并以十二分的诚意为阁下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