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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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出奇的管钱办法(2)

“×乡长,你说说,这移民款若是叫你摸一摸,它会多吗?嘿嘿。”我口气委婉且不无幽默。这是当市长后才学到的点滴本领,叫正话反说。

那乡长听到这话,先是一怔,后是不解,尔后就有点很不耐烦加不屑一顾地答道:

“焦市长,看你说的——我们当乡长的会变魔术?经我们摸一摸,那钱咋着也不会多啊!”

“对嘛,既然不会多,你摸它干球呢?”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又十分流畅地道出这句粗话。也许是特定的环境吧。本来,这句话应该是逗笑的,可是,在十多个移民干部的场合,没有一个人笑,大家都不再作声,场面一时静得出奇,许是我的话使不少人大失所望,许是他们企望我会在这种场合让步,别把事做得这么无情。可是,我没有。对视着突然静下来的场面,没人帮我敲边鼓,我只有独白了:

“同志们,大家辛苦了,我知道,做移民这活又难又苦,又辛酸,不是有个老移民干部发自肺腑的说,如今咱们不是移民,是移爷哩!是啊!为什么移民变成了移爷,老百姓就是老百姓,他们做梦也不敢当爷,倒是我们当干部的,口口声声说是公仆,是儿子,实际呢,不能说都是,至少有不少干部是在做官当老爷。该给老百姓办的事不办,该发的钱不发。这就麻烦了,老百姓就变了,变得是该他们做的事他们也不做了,该顺顺当当的活,变得总是磕磕绊绊的,有时候,我们干部明明是为他们办好事,他们也怀疑用心不善呢。唉!希望大家理解,我们用这种法(存折),也是没别的法子了,不这样管理资金,资金总是管不好,移民总是有意见,老百姓总是来政府上访。要是只来咱济源市上访也罢,现在上访的人都跑到省委省政府了,还有人跑到首都了(这都是真事),你们知道吗?这个问题,已不是个简单的资金问题,它是个政治问题。我首先向大家保证,移民的个人实物补偿款,我不让大家摸,我自己带头不摸,倘若谁发现焦市长摸这钱了,立马举报揭发,我甘愿接受惩处。大家知道,这移民款与救灾款、扶贫款都属于高压线式的东西,既摸不得也碰不得的,我这么做,不仅是为咱们四万个移民,也是为咱们干部好啊……”

我这人有个毛病,凡是自己想干要干的事,就是一头碰到南墙上,也不回头的。因为这秉性,没少吃亏。晚上,一位老领导敲开我的办公室,这时间,政府大院很静,该回家的都回家了,赴晚宴的也到结束时间了,老干部仪态慈祥,经验丰富,用作家眼光相面,在小说里他肯定是个正面人物,我认为是否正面人物,与外貌是否端正虽然有关,气质的好坏则尤为重要。

我对老同志和老领导一向是很尊敬的,立即为他沏杯热茶,递上烟,我们分坐茶几两侧的单人沙发上。老领导先是问,红旗轿车到底怎么样?这是因为我新买了辆红旗轿车,也是自我明确分管移民工作后,政府为我配了专车、司机和手机。政府同仁乘坐的全是清一色的奥迪车,我单单选择了部红旗,也许这种选择引起老领导的兴趣。这一段时间,媒体,特别是参考消息,多次刊登这样的消息,说红旗车如何如何的好,红旗车敢与奥迪车较劲,红旗车有诸多指标超过(比奥迪好)奥迪车云云。而红旗轿车,就是刚出厂的豪华型,才二十六万元,而奥迪车则三十六万元。还有一种导向,推销汽车的代理商说,上海市委、市政府的官员全乘红旗轿车(不知是否真的,我尚未落实),说法是中国人坐中国车,红旗这牌子是中国人树起的,车是中国人造的。何乐而不为呢?这车又质优,又价廉,坐上它又是爱护民族工业的举动。所以,在选购自己的专车时,我别出心裁,成为市政府惟一乘坐红旗车的副市长。

这时间老领导问我这车,我明知,他不是为这事才登门来访的,就顺势答道,红旗车坐着实在舒适,它的皮坐椅好,车身宽敞高大,底盘又稳又沉,只是觉得机器噪声大了些,有时候会出些小毛小病,但是,尚未发现大毛病,也是坐这车时间不久。接下来我为他添水,并静候他的提问或指示。

下边又随意寒喧几句,他终于书归正传了:

“焦市长啊!你刚来咱这地方,许多情况还不了解,我们老干部看了,你是好人,是正人君子,你要做的事,没说的,是好事。”

“不敢当,不敢当,有什么教诲贝青指示了,我一定吸取的……”我打破暂时静下的场面,主动解除他的顾虑。”

“要说教诲,指示什么的,根本不能算的,焦市长,你是从省里下来的,我除了年纪比你大,别的还有啥,我对你有什么指示,嘿嘿。”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毕竟对咱这地方不熟悉,加上在政府工作没有经验,你是前辈,是老师……”

“焦市长,我是听到一些议论,就想跟你随便拉拉家常,是咱移民乡移民款的事,听说以后再分发移民款,你不叫乡长村长们沾边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那法真好,说到天边,没人敢说你这做法不对的,你是真的为老百姓好啊!可你想没有,这样一弄,他们移民乡的乡长们,移民村的村干部们,要是都撒手不管移民的事咋办?咱们移民就够难的了,下边的活都得靠他们拉套,他们一撂挑子,那不是跟你找难看嘛。”

“不会吧,他们有意见是有意见,对这种资金运作方式,一时还接受不了,不过——”

“焦市长,咱们中国自古有“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古训,就是这么回事啊!想想,你跟他们弄的清清亮亮的,你手下的干部在清水衙门里过活,他们能跟你一心吗?”

“说的好,好,真好。”我控制不住感情的迸发,说心里话,对这位长者,我已经由衷地感激并敬仰了,虽然他的话似在为那些少数干部讲情,其实是在警示我应该如何针对现实,理解国情,因势利导,真正的实事求是地策略工作。

场面稍稍冷却一会儿,长者才接着说:

“其实,我也看不惯现在一些干部的作风,我们那时候做市里领导,一个个都清白廉政的很,那时讲的是奉献,谁想过索取?哪像如今,天天都吃在酒店……一干活就想从中弄好处……唉,也没法儿,焦市长,如今这种风气也不只是咱一个济源市,哪里都一样的。就像市场,都成这行情啦,咋办?就说这移民款,也不是只有咱济源市有,小浪底库区有十几个县市都有移民任务或安置任务吧,看看人家都是咋管的,要只是你焦市长一个人这样弄,你想想,干部们的心理会平衡吗?一不平衡就不稳定,如今啥要害,就属稳定啦……”

是啊!不知啥时间开始,就提出了这样的理论:“发展是硬道理,稳定是硬环境。”老干部讲的确实有理,讲的深刻,讲的现实。作为政府官员,若不懂这些基本原理,太危险了。当然,最现实的危险是你就坐不稳官员的这把交椅。若靠非凡的本事硬是坐住了,迟早也得叫人家把你掀翻哩,为啥?因为不和谐吧,就像一个出格的音符,融不进正在唱红了的“流行曲调”之中。

面前的老干部,实则是我从政的良师,这时间在我的心中,我是用学生的态度看着他的。那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话就是此刻我心中真实的写照,只是我没把它讲出口。这又是我的一种为人的姿态,心中想的比嘴上讲的还要好,但是却表达不出来,不会以美言去取宠,或讨得对方的欢悦。然而,若是有什么不满或看不惯的东西,不好听的话随时就会迸出来。在政界,我的习惯可谓一种大忌。

老领导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朗,也许他是带着许多人的“重托”来访的吧,不,应该说是来指导工作的。对这个核心话题,我不想再深入下去,因为我不可能马上回答他什么,我更不会答应移民乡和移民村里的领导人物的肯切期盼。因为这种以银行存折方式管理老百姓移民款的办法是我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的结晶,也是与移民局同仁不谋而合的默契,更是数万名移民翘首以待的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这种深得民心民意的办法行得通与行不通的问题,如果行不通,最后会是什么结果,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我得滚蛋,我会成为一个不称职的市长,会把移民工作弄的乱七八糟,残局不可收拾。因为我惹了一些人物,这些人物又是颇有能量和本事的,只要人家联手与你治事,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对手。因为“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话是真的,是经过许多朝代的实践检验出的道理。做政治工作的人大概懂得,最难惹的是同仁,是做官的人,不管大官小官,你把他们惹了,后果是不得了的。若惹了老百姓,尽管那人数特多,充其量他们只有上访、告状的能量,上访告状又能怎样?只要你维持好政界上上下下的关系,哪里还怕这类上访和告状……

也是因为这类的道道我也略知一二了,就转移话题,问起他当年做领导时的一些故事,例如,那时县里(那时的济源还未改市)的财政收入有多少?主要来源是什么,那时候县长们坐的什么车,政府的办公楼怎么样?还有济源这地方的一些风土人情之类……

话题转移后气氛轻松多了,说的很投机,这样的闲聊,时间飞快,大概一个多钟点后,长者要告辞了,我起身送他,他将我按在沙发上,又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结束语:

“焦市长,我再说句掏心窝窝的话,你想用那法(存折)真好,我们老干部们在一块议论都说是好法,可就是担心弄不成啊,弄不成不说,还会把你弄得满身污水。咱们济源的县志上就记录着这样一个人物,那大约是满清时期吧,一个外地来的好官,欲办好事却被一伙官们联手把他封杀了,最后结果很悲惨哩,有空儿你可找那资料看看。焦市长,我们是为你捏把汗啊,你要是真这么管钱,一定得建设好靠山,做好措施,防备有人放暗箭……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长者的尾声,像是画龙点睛之笔,突然使我的眼睛一亮,似乎从中发现了什么。老干部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希望我改变先前的办法,还是不希望。应该是希望吧,根据他的结束语,是提醒我注意防身,别壮士出征身先死,新办法尚未实施就遭夭折。也许,是这样的,他是担心这种办法推行不力或推行不动,是怕我遭暗箭人仰马翻……是吗?

接下来,又有一些人找过我,谈及移民资金的管理,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有个规律,老百姓们没有不同意改为存折发钱的,官员之中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我下了决心,坚决改变先前发放资金的做法。与移民局局长切磋研究,定下具体操作程序,扎扎实实实施一户一个存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