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休闲孙绍振幽默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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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附录三:中外名家论幽默(2)(1)

黑格尔:

在幽默里是艺术家的人格在按照自己的特殊方面乃至深刻方面来把自己表现出来,所以幽默所涉及的主要是这种人格的精神价值。

1)因为幽默替自己提出的课题不是让一种内容按照它的本质客观地展现和构成形状,使内容在这种展现中凭它自己达到艺术的结构和完整化,而是让艺术家把自己渗透到材料里去。——所以他的主要活动就是凭主体的偶然幻想,闪电似的念头,突现的灵机以及惊人的掌握方式,去打碎和打乱一切化成对象的获得固定的现实界形象或是在外在世界中显现出来的东西。因此,它把客观内容的任何独立性以及由事物本身产生的有本身融贯一致的形状都破坏了,于是艺术表现就变成一种任意处理事物(材料)的游戏,对它加以歪曲和颠倒。这也是作者用来暴露对象也暴露自己的一种主观表现方式、见解,和态度的纵横乱窜和倘佯恣肆。

2)人们在这个问题上有一种自然的错觉:仿佛拿自己和当前事物来开玩笑,显小聪明,是件很容易的事,所以人们往往爱用幽默的形式;但是主体如果放任自己的偶然的意念和戏谑,听其在迷离恍忽中恣意横行,故意把不伦不类的东西很离奇地结合在一起,幽默也往往变成很枯燥无味。

3)真正的幽默要避免这些怪癣,它要有深刻而丰富的精神基础,使它把显得只是主观的东西提高到具有表现实在事物的能力,纵使是主观的偶然的幻想也显示出实体性的意蕴。诗人在创作过程中纵情幽默,应该像斯特恩和希帕尔那样,无拘无碍地,自由自在地不着痕迹地信步漫游,于无足轻重的东西之中见出最高度的深刻意义;就连信手拈来、没有秩序的零零散散的东西也毕竟具有深刻的内在联系,放出精神的火花。

在诙谐和幽默里,艺术家从他自己的主体性出发,走来走去,总是脱离不掉这种主体性,把所表现的真正对象只看成一种外缘,让诙谐、笑话、幻想,突如其来的俏皮话之粪有尽量发挥作用的余地。在这种情形之下,对象或客观事物与这种主体性就互相脱节,艺术家对材料的处理是完全任意的,使得艺术家的个别特性可以作为作品中主要的东西。这种幽默也可以见出机智和深刻的情感,通常有极大的诱惑力,但是实际上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难能可贵。因为这种作风经常打断主题发展的合理进程,任意开头,任意进展,任意结局,把许多五花八门的诙谐和情感染凑在一起,因而产生一种幻想的滑稽画;比起发展和完成一种显示真正理想的本身有价值的完整作品,这种作法要容易得多。现时流行的幽默往往喜欢展出粗俗才能的令人嫌恶的方面,从真正的幽默降落到呆板虚伪的胡说八道。真正的幽默从来是稀罕的,但是现在哪怕是最无聊的琐屑不足道的东西,只要外表上像是幽默,人们就把它看作是聪明的、深刻的。

滑稽是对于任何内容都不持严肃态度,只是为开玩笑而开玩笑,人们以为这种滑稽就是最高的独创性。但是这种滑稽在艺术表现里把一大堆外在的东西凑在一起,而这些东西的内在意义却由诗人秘而不宣。

叔本华:

实在的客体总是在某一方面通过概念来思维的,笑的产生每次都是由于突然发觉这客体和概念两者不相吻合。除此而外,笑再无其他根源;笑自身就正是这不相吻合的表现。不相吻合经常是在这样一些场合出现的:一种情况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实在客体用一个概念来思维而把这概念的同一性套在这些客体上,可是这样做了之后,各个客体在别的方面的差异又突出地使人注意到这概念不过仅仅是在某一方面同客体相应而已。又一种情况是单一的实在客体,从一方面说是正确地包含在这一概念之内,却突然(在另一方面)又感到它和概念不相称。还有这种情形也是同样常有的:一方面是这样总括实物于一概念愈是正确,另一方面实物不符于概念的广泛程度愈是突出,那么,从这一对照产生的发笑效果也就愈强烈。所以任何笑的发生,每次都是由于一种似是而非的、从而也是意料之外的概括作用所促成的,而不管这是由语言文字或是由举止动作表示出来的。这就是事情何以可笑的简略说明。

由于笑料发展为两个种类,我们的理论既可得到佐证,又可获得阐明。这种类别也出自我们的理论,一种是在认识中已先有两个或几个很不相同的实在客体或直观表象,而人们却故意用一个包含这双方或多方的概念,同这概念的统一性(笼统地)作为这些客体的标志;这种笑料叫做滑稽。一种是反过来,在认识中先有的是概念,然后人们从这概念过渡到现实,到影响现实,到行动;在行动中,这些原来根本不同的客体都被同样看待,同样处理,直到这些根本差异出乎意料之外地暴露出来,使在行动中的人惊奇不置;这种笑料叫做憨傻。据此,任何笑料不是滑稽的一念,就是一个傻里傻气的行动;前者是从诸客体到概念的同一性而显出双方的距离,后者是反其道而行之;前者总是故意的,后者总是无心的,并且是由于外因促使所致。表面上把这种出发点颠倒过来,把滑稽伪装为憨傻就是官廷弄臣和舞台小丑的手法。这手法是这么回事:明知各个实体的不同,却用那滑稽的手法把这些客体统一干一个概念之下,从这里出发,往后暴露出客体间的差别时便使他惊愕莫知所措,其实这本是他为自己预先安排好的。如果把最后这种逗乐的方式除外,从这个简略的、然而足够完备的笑之理论可以看出“滑稽”总是要由语言表示,憨傻则多半是由动作表示的;不过在只扬言要做而不真正就散时,或者是这傻气仅仅只在判断和意见中露出时,(“憨傻”)也可以用语言来表示。

俏皮话是硬把两个极不相同的实在客体压入一个概念,耍字眼却是借偶然的机会把两个概念压入一个词儿。这样也能产生(概念与实体)双方之间的差距。不过更肤浅而已,因为这种差距不是从事物的本质中,而是从偶然的命名中产生的。同一性在概念,而差别性在实物,这就是俏皮话;耍字眼却是差别性在概念,而同一性在实物,因为那字眼就是实物。“耍字眼”和俏皮话的关系有一个近乎勉强的比喻,那就是说这种关系等于上面一个倒锥形的抛物线同下面一个锥形的抛物线的关系。而误解词句或“以此为彼”却是无心的“加仓布尔”,这对于“耍字眼”的关系又和憨傻对俏皮的关系一样。因此重听的人也能和傻子一样提供笑料,低能的喜剧作家就用聋子代替傻子使人发笑。

里普斯:

三种喜剧性就是:滑稽性、戏谑性和怪诞喜剧性。滑稽性主要是一种粗鄙喜剧性,所以我们对它不是微笑,而是大笑;我们忍俊不禁,为之发噱,打起哈哈来,虽然是善意的。但是这里要作一点补充:我们所称为滑稽的,不是天然附着或者发生在某人身上,我们从他身上旁观到的那种粗鄙喜剧性,而只是存心做作出来的那种喜剧性。滑稽性是一种故意使别人或自己显得好笑的方法。滑稽喜剧性因此主要是开玩笑或者“打诨”的喜剧性,它表演愚蠢、笨拙、懦怯怎样自以为或者装作聪明、伶俐、勇敢,使那些特质欲盖弥彰,从而贻笑大方。

进雨言之,某人以喜剧方式显出自己愚蠢、笨拙、懦怯等等,或者使他的生理缺陷惹人发笑,或者他为了逗乐,扮演傻瓜、笨汉、胆小鬼等等,或者带某种缺陷的人,佯装出那些样子来——这也是滑稽的。

最后,以招笑的文字和图画表现的喜剧性也是滑稽的,假如它描写了、叙述了、报道了、或者用图画复现了仅仅一件真实的或者佯装的笑料;假如它使一个人或者物通过表现手法显得是一种笑料,或者使他或它成为一件笑料。特别是,俏皮话按照粗鄙喜剧性的方式表现出诙谐性或者其他什么,也叫做滑稽。

由此可见,在所有这些情况下,“滑稽性”原本不是喜剧性或这些喜剧事物的一种名称,而更是我们借以称呼那种意在引起喜剧效果的人的举动的一种名称。滑稽的不是被开玩笑,而是玩笑,不是丑角所装扮的愚蠢,而是他的装扮,不是文字和图画中被表现的笑料,而是这种表现;同时只有这种表现具备这种特定的内容或者以这种特定的手法引起这种特定的喜剧效果,它才是滑稽的,否则就不是滑稽的。

现在,放下这种滑稽喜剧性,谈谈戏谑喜剧性。这里,我们必须同样说:“戏谑的”这个称法,原本也不用于喜剧事物的一种特定样式或者特定性格,而是用于一种使某物显得好笑的方法,或者一种带有喜剧内容或者效果的表现方法。假如我们称谐文歪诗之类的喜剧表现为戏谑的,那么,就历史来看,通过俗语来看,这是相当合理的。

最后,喜剧表现如果以漫画、大话、鬼脸,荒唐无稽、奇形怪状、异想天开为生产喜剧效果的手段,我们便有理由称它为怪诞的。

(幽默)这一句词表明:一件崇高的或者具有任何人的重要性的事物,其所以被喜剧地否定,或者说,在喜剧程序中消灭,仅仅是为了通过否定,或者通过它被否定的因素来提高它的感人力。如果不这样说——它的感人力被提高了,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我对它的共同体验变得更深刻了,更见效了。

同时,这样就可以规定幽默感情的特点。这是一种在喜剧感被制约于崇高感的情况下产生的混合感情;这是喜剧性中的、并且通过喜剧性产生的崇高感。

现在必须区分一下幽默概念的种种不同用法。幽默的存在方式是各种各样的。更确切地说,它有三种。有一回,我幽默地或者带有幽默地观照了世界,观照了它的举止行为,最后又观照了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幽默是我本身的一种状态,一种自有的心境。喜剧性当然是由客观提供的。但是,崇高性却是我的崇高性,因为喜剧性是我所体验的或者发现的,因为是我观照地沉迷在喜剧性中。这种幽默不是审美的幽默,即不是我在对客体的审美观照中所发现的幽默。

又有一回,我在一种表现中或者一部诗作中发现到幽默,包含幽默的不是被表现的事物,而是表现方式。表现——不是一种幽默性的表现,而是带有幽默的表现。我在表现中发现崇高性超过被表现的喜剧性,这种喜剧性本身不是崇高的,而仅是喜剧的。这样的幽默是一种美学事实。

也可以说,在这种幽默表现中,幽默不是对象的事,而是诗人的事。诗人通过表现方式表示了他对世界的幽默理解和对它的同情。到此为止,这种幽默属于抒情诗的范围。抒情诗的特点正在于,诗人在抒情诗中表示了一种特有的内心的态度,“宣布了”一种特有的理想的我。

最后,幽默对于我还能显得更客观一些(在这个词的充分意义上):幽默在于被表现的客体,特别在于被表现的人,就是说,在他们身上不仅有喜剧性,而且有崇高性,这种崇高性通过喜剧程序而更令人感动;我看到了经过艺术表现的幽默人物。

现在不仅要对比幽默的三种不同存在方式,而且要对比它的三个不同阶段。我们称它们为和解幽默、挑衅幽默与再和解幽默。第一种是狭义上的幽默,可以说,是幽默性幽默。第二种应当称为讽刺性幽默,第三种——隐嘲性幽默。

这三种幽默阶段,主要是我观照或者理解世界时可能有的幽默阶段。

首先,假如我看到世界上渺小、卑贱、可笑的事物,微笑地感到自己优越,假如我尽管这样,仍然确信我自己,或者确信我对世界的诚意,那么,我是在狭义上幽默地对待世界。

其次,假如我认识到可笑、愚蠢、荒谬事物的卑劣性、荒谬性,把我自己、把我对于美好事物以及对它们的理想的意义和这些事物相对立,并且坚持和这些事物相对立,那么,我借以观照世界的幽默,是讽刺性幽默。“讽刺”就意味着这种对立。

最后,假如我不仅认识到可笑、愚蠢、荒谬的事物,而且同时还意识到这些事物本身已经归结为不合理,或者终将归结为不合理,意识到一切“不合理”归根到底不过“聊博宙斯一笑”,那么,我这时借以观照世界的幽默,是隐嘲性幽默。这里,应有的前提是:“隐嘲”以“不合理”的自我否定为特征。

奥地利

弗洛伊德:

幽默的发生通过两条途径。第一条途径,它可以发生在一个采取幽默态度的个人自己身上,同时由另一个人担任观众或听众,从幽默过程中获得愉快;或者,第二条途径,它可以发生在两个人之间,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完全不介入幽默过程,但是被另一个人作为幽默意图的对象。举个最粗浅的例子(第一条途径的例子),在星期一,一个被人带到绞刑架前的罪犯说:“哦,这个星期开始得多美。”这时他自己就创造了幽默;幽默过程完成于他自己的身上,并且明显地向他提供了某种满足感。我,作为一个听众,仿佛受到罪犯的这个幽默行为的感动;我也许像他一样感到产生了幽默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