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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5 邢人狄人伐卫(僖公十八年)

卫叛晋(定公八年)公孙文子拒卫侯(哀公二十五年)

“左传背景”

僖公十八年冬天,邢人、狄人攻打卫国,包围了兔圃,卫侯把国君的位置推让给别人说:“谁如果能治理好国家,我就跟从他。”大家不同意,后来齐心合力,把狄军击退了。

定公八年,晋国和卫国结盟的时候,晋国的臣子成何说:“卫国不过和我国的温地差不多大小,哪里能和诸侯一样看待呢?”将要歃血的时候,晋国的涉佗推开了卫侯的手,血顺着淌到了手腕上。卫侯受到了侮辱,十分怨恨。回国后想背叛晋国,却又担心大夫们的反对,于是便搬到郊外住。大夫们问什么缘故,卫侯告诉他们始末,并说:“寡人使国家蒙受羞辱,还是改换其他人担任国君吧。”这个举动激起了卫国臣民对晋国的愤怒,便支持卫侯背叛了晋国。

哀公二十五年,卫灵公从宋国逃亡回到卫国,夺取了公孙文子(弥牟)的封邑、司寇亥的政权等,卫国以公孙文子(弥牟)为首的臣民发动叛乱,把卫侯赶出国去。

文章围绕人之“天性”展开议论,由家庭的手足天性推衍到君臣天性,这种天性一经爆发,便有移山倒海的威力,但同时指出,天性又必须出于纯正的动机,否则便会有人欲乱事。

“原文”

天下之物,有置之则不可见,动之则不可御者,殆非人力之能为也,机[1]之发于天者也。

“注释”

[1]机:命数,真性。

“译文”

天下的事物,有放置它就看不见,触动它就不可抵御的,这大概不是人的力量所能做到的,而是生发于天性的命数吧。

“原文”

兄弟阋于墙[1],斗很[2]忿詈,手足之欢无复存矣。他日俱出,途人殴其兄,为弟者忘向之怨,勃然往救之,是心安从生耶?兄弟之爱,天也。斗阋之时,其机伏而不见,初未尝亡也,一旦遇途人之辱以动吾之机,是机一发,奋厉劲烈,海可倒,山可移,金石可贯,岂薄念细怨所能遏耶?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兄弟也,朋友也,五者天下之大机也。私欲梏之,小智藩之,封絷固密,其机若不可复还也,或叩焉,或触焉,其机立应,目不容瞬,掣其梏,决其藩,千封万絷,剥落解散。固有破百年之人伪于一息之间者矣。

“注释”

[1]阋于墙:语出《诗经·小雅》“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后来因此用“阋于墙”称兄弟失和相争。

[2]很:通“狠”。

“译文”

兄弟们在家中闹矛盾,争斗詈骂,手足之情不复存在了。他日一起出外,外人殴打兄长,做弟弟的顿时忘了以前的怨恨,勃然大怒,前去救援。这种心意是从哪里生发出来的呢?兄弟之间的友爱,是天然生成的。争斗的时候,他们的真性隐藏着看不见,却本是没有失去的,一旦遇到外人的羞辱并触动自己的真性,这种真性一经发动,强劲猛烈,排山倒海,金石可穿,怎么是微薄琐细的怨忿所能遏止的呢?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这五种关系是天下最大的真性。用私心利欲去束缚它,用小聪明去防护它,封系得坚固严密,真性好像不能再回来了,而一旦有人触动它,真性便立刻回应,眨眼间,便挣脱桎梏,打破藩篱,所有的封系都剥落解散,本来就有在瞬息之间破除多年的人情伪饰的事啊。

“原文”

唐代宗[1]何如君也?德宗[2]何如君也?昏庸猜虐,民困其暴,固已不复知有君臣之义也。及在播迁流离之中,用柳伉、陆贽[3]之言,贬损自责,以感发天下君臣之机。真机既生,森不可御,向日之抑塞,向日之残酷,向日之横敛,向日之征徭,后机一冲,前怨咸息。爱君之外,举无余念,疾首痛心,争先赴敌,不越月踰时而归二君于故都。祀唐配天,不失旧物。暂动其机,效已若此,况其机素明者耶?

“注释”

[1]唐代宗:代宗时,回纥、吐蕃入侵,代宗逃往陕州。

[2]唐德宗:德宗时,朱滔、王武俊等起兵反乱。建中四年,朱泚反,德宗逃往奉天,兴元元年,下诏自责。

[3]柳伉、陆贽:柳伉,代宗的臣下。当时,骠骑大将军郭元振专权恣肆,隐瞒吐蕃入侵的军情,导致代宗仓皇出逃,吐蕃败退后,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请求惩治郭元振,代宗便将郭削去了官职。陆贽是德宗的臣下。德宗平定战乱后,考功郎中陆贽上疏说,昔日的圣王明君都能罪己,善言,所以兴国。陛下如果能不吝改过,革心向上,将会抚慰民心。于是德宗下诏自责,天下为之感激挥涕。

“译文”

唐代宗是怎样的皇帝呢?唐德宗是怎样的皇帝呢?昏庸猜忌暴虐,百姓困苦于他的残暴统治中,本来已经不知道君臣大义了。然而后来在避难流离时,听用了柳伉、陆贽的建议,下诏贬抑自责来感发天下君臣大义的真性。真性一经生发,便强烈不可抵御,以前的抑郁堵塞,以前的凶残冷酷,以前的横征暴敛,以前的征赋徭役,后发的真性一冲动,以前的怨恨便都消失了。除了敬爱君主以外,没有别的念头。于是痛心疾首,争先奔赴疆场,没过一个月,便将两位君主迎还到旧时的都城。祭祀唐朝宗庙,配享上天,并没有失去旧时的礼制器物。暂时触动它的真性,效验就已经如此了,何况这真性平时就是显明的呢?

“原文”

卫国之君两用此机。文公以邢狄之侵,避位而激其民,动是机于前,而终能灭邢;灵公以晋之侮,亦避位以激其民,动是机于后,而终能亢晋。是非乐于自屈也,不屈已于此,则无以发机于彼也。文公固贤主,若灵公之淫纵侈慢,岂素拊循[1]其民者耶?民之所以毕力拒晋者,非为灵公也,灵公之言适动其爱君之机,而不能已也。

“注释”

[1]拊循:抚慰、安抚、爱护。也作“拊巡”。

“译文”

卫国的君主,曾两次动用过这种真性。卫文公因为邢人和狄人的侵犯,便退让君位来激发臣民,他触动这种真性在先,最后消灭了邢国;卫灵公因为晋国的侮辱,也退让君位来激发臣民,他触动这种真性在后,最后抵抗住了晋国。这并不是喜欢屈抑自己,而是不这样屈抑自己,便不能够触发臣民的真性。卫文公固然是位贤明的君主,像那卫灵公,淫乱放纵,奢侈怠慢,难道是平时能抚慰他的臣民的吗?臣民所以能尽力抵抗晋国的原因,并不是为了灵公,而是灵公的话正好触动他们敬爱君主的真性,而不能够自己控制罢了。

“原文”

虽然,动天之机者,不可杂之以人。邢狄之侵与晋之侮,非有陕郊之危[1]、奉天之急[2]也,而文公、灵公张大其事,遽自避位,甚己之辱而起民之怒,其动民之本既杂而不纯矣。故卫国之民,天机虽动,人机亦随,驯致其患,公孙弥牟反窃是机以拒出公[3]。非文灵动其机者不端,讵至是耶?

“注释”

[1]陕郊之危:代宗避难于陕州。

[2]奉天之急:德宗到奉天,朱泚率兵围攻奉天。奉天,县名,在今陕西省乾县。

[3]公孙弥牟反窃是机以拒出公:卫灵公昏荒无道,他从宋国逃亡回到卫国时,以公孙弥牟为首的卫国臣民以他为患,紧闭城门拒绝接纳他。

“译文”

虽然如此,触动天然真性的,不可参杂以人欲。邢人、狄人的侵犯与晋国的侮辱,并没有唐代宗时在陕州那样的危险和唐德宗时在奉天那样的急难,然而卫国的文公和灵公夸张事态,急忙退让君位,增添自己的屈辱来激起臣民的愤怒,他们触动臣民的本心已经是驳杂不纯正了。所以卫国的臣民,天性虽然已经触动,私人的机性也随着触动起来了,渐渐弄成了祸患,致使公孙弥牟反而窃用这种机性来抗拒并赶出灵公。若不是文公灵公触动这种机性出于不正当,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呢?

“原文”

以人蔽天犹可也,以人乱天不可也。蔽者,其天尚存,方开之以天,而遽投之以人,匿邪于根,浃毒于髓,本原之地为所汩乱,吾不知何时而能去也。心不受病,受病,则其狂不可制;真不受伪,受伪,则其恶不可除。制心之狂,除真之恶,果终无术而不可解耶?吁!

“译文”

用人欲蒙蔽天机,还是可以的;用人欲扰乱天机,却是不可以的。不论怎么蒙蔽,天机还是存在的。如果刚触动天机,就急忙参杂以人欲,使邪恶藏匿于根源,毒素浸入于骨髓,根本被搅乱了,我不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才能被除去。心不能承受病,病了便狂乱不可制止;真实不容纳虚伪,容纳虚伪,那么邪恶便不可除去。制止心的狂乱,除去真实的邪恶,果真没有方法而不能解除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