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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 王赐虢公晋侯玉马(庄公十八年)

“左传背景”

庄公十八年,虢公和晋侯同时入朝周惠王。但是周天子在给诸侯赏赐的时候却不顾及各个诸侯等级的名分地位,一律给予一样的赏赐,这是不符合礼制的。

东莱先生正是从周天子忽视名分的重要性而展开议论的。

“原文”

吏之守帑[1]者,以财假人,谓之盗;将之守边者,以地假人,谓之叛。财之在帑者,非吏之财也;地之在边者,非将之地也。财非其财而擅施焉,地非其地而擅弃焉,其排抵谴诃也宜哉。为官守帑者,吏也;为国守边者,将也;为天守名分者,君也。专财与地,得罪于人;则专礼以假人者,岂不得罪于天耶?天未尝以名分与人君,特寄之人君,俾守之耳。舆地[2]广轮之博,版籍生齿之繁,甲兵卒乘之雄,象犀金缯之富,皆君之有;独名分者,非君之有也。天以四海九州全付人君,惟吝于名分,何耶?盖名分者,四海九州之所自立。人之所轻,天之所重也。

周惠王不知天之所重,误视名分为己物,轻以假人,而不甚惜。当虢公晋侯之来朝,惠王谓“公侯相去一间耳!赐赉之际,有所厚薄,吾心慊然。”于是等其玉与马之数,不为之隆杀[3]。殊不知,天秩有礼,多多寡寡不可乱也。假天之秩以为私惠,何以继天而子元元乎?人心无厌,侯而可假公之礼,则公亦思假王之礼。惠王既假晋以公礼矣,后数十年而晋文有请隧[4]之举,果欲假王之礼。非惠王启其僭心,晋文遽敢尔耶?

剥[5]庐则及床,剥床则及肤。庶人而僭士礼,是僭大夫之渐也;士而僭大夫礼,是僭诸侯之渐也;大夫而僭诸侯礼,是僭天子之渐也。圣人欲上全天子之尊,必先下谨士、庶人之分,守其下所以卫其上也,况公侯之近且贵乎?吾观儒者之议礼,每力争于豪厘[6]尺寸之间,非特较公侯璧马之多寡也。如天子之席五重,诸侯之席三重,所争者才再重耳。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之堂七尺,所争者才二尺耳。由庸人而观,天子诸侯之分,岂再重之席、二尺之堂所能抑扬?何儒者之迂耶!大隄云横,屹如山岳,其视尺寸之土,若不能为隄之损益也。然水潦暴至,势与隄平,苟独有尺寸之土未没,则濒水之人可恃无恐。当是时,百万生灵之命系于尺寸之土焉,尺寸之土可以遏,皆垫之。害[7]尺寸之礼可以遏僭乱之源。然则儒者力争于豪厘尺寸之间,非迂也,势也。

“注释”

[1]帑:财库,国库。

[2]舆地:地理,土地。

[3]隆杀:升降。

[4]隧:天子的墓道,是天子所独有的礼制。

[5]剥:剥蚀。

[6]豪厘:同毫厘。

[7]害:通“遏”,遏制,阻止。

“译文”

掌管财库的官吏,把资财借给别人,叫做偷盗;守卫边疆的将士,把土地借给别人,叫做叛贼。在库房里的资财,不是官吏的财产;在边疆的土地,不是将士的私有土地。资财不是他的财产却擅自施舍给别人,土地不是自己的私地却擅自放弃,他们受到排斥抵制和谴责痛骂都是应该的。替官府掌管财库的人,是官吏;替国家守卫边疆的人,是将士;替天下守护名分的人,是国君。专断资财和土地,这便得罪了主人;那么专断礼仪借给别人,难道不会得罪上天吗?上天不曾把名分给国君,只不过是寄托在国君那里,使他守护住。土地面积很广博,户籍繁衍很昌盛,象牙犀角金银绸缎很富丽,这些都是国君所拥有;惟独名分,并不为国君所拥有。上天把整个天下都交付给国君,只吝惜名分,为什么?因为名分是天下之所以成立的根本。人们轻视它,上天却很重视。

周惠王不知道上天重视它,错误地把名分看作是自己的东西,轻率地借给别人,而不怎么爱惜它。当虢公和晋侯来朝见的时候,周惠王说:“公爵和侯爵相差只不过是一点点!赏赐的时候,却有一定的差别,我心里感到很遗憾。”于是赏赐的玉和马都一样,没有次第差别。却不知上天给予秩位是有一定礼节的,多多少少是不可以乱套的。把上天的秩位借作自己的私人恩惠,怎么能继承上天而做百姓的父母?人心不能满足,侯爵可以借公爵的礼仪,那么公爵也可以借大王的礼制。周惠王既已借给晋侯公爵一级的礼制,后来几十年就有晋文公要求和周天子墓道一样的举动,果然想借王者的礼制。周惠王如果不开启他的僭越之心,晋文公后来敢突然这样做吗?

房屋剥落就会危及床第,床第剥落就会危及身体皮肤。老百姓如果僭越士人的礼制,这便是僭越大夫礼制的前兆;士人僭越大夫礼制,这是僭越诸侯礼制的前兆;大夫僭越诸侯的礼制,这是僭越天子礼制的前兆。圣人想保全上层天子的尊严,必定要先在下层使人们谨守士人百姓的名分,守护下面是用来保护上面,何况公侯离天子近而且尊贵呢?我看儒士议论礼制,每每在很细小的地方奋力争论,不只是在比较公侯的玉璧和马匹的多少。像天子五层席,诸侯三层席,所争论的只不过才两层席而已。天子的堂庙有九尺,诸侯的堂庙有七尺,所争论的不过才二尺而已。由常人看来,天子诸侯的名分,难道是两重席子、二尺堂庙所能判别的吗?儒士怎么如此迂腐!大堤像云一样横着,屹立着像山岳,它看待尺寸大的土块,好像不能对自己有什么增损。但当洪水暴发的时候,水势与堤坝齐平,如果有尺寸大的土块没有被淹没,那么面临洪水的人可以依仗它而不恐慌了。这个时候,百万生灵的性命绑在这尺寸大的土块上,尺寸大的土块可以遏制水灾,就都填加它。遏制细微礼制可以遏止僭越之乱的根源。这样的话那么儒士在细微的地方争论并不是迂腐,而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