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我仍是感到了一种十分凶险的迹象。它先是体现在梦境上,我梦到地上卷起了浑浊的泥流,将我裹挟而去。梦境的一切都很阴沉,没有一点光。那尾随身后的黑龙仍在喷毒,那喷来的毒气总能罩住我。但即使在梦中,我观想的防护轮仍很坚固,这样,那毒龙倒也奈何不了我。
醒来,我觉得自己胸口压了一块石头,随后,又听到夜空里响着巨大的哭声。后来,一位印度成就师说,那嚎哭者,不仅仅是本波的护法神,还有魔王波旬的子孙呢。因为我一出现,魔王又会少许多眷属的。
虽然我心中不怕,但那声音,还是怪瘆人的。我很难入睡了。十多年来,我一直研习着本波的经典。对那些经典,一开始我也投入了全部的热情。我很快就精通了许多经典。但随着研究的深入,我的怀疑也越来越多。一天,朋友桑旦来访。桑旦爱读佛经,他看了我研读的本波经典,笑了,说这些经,很像是从佛经里摘录的。不信?你到我那儿看看。我便去了他的藏经室,一认真翻阅佛经,便发现了许多相似。记得,就是在那一刻,我对本波的信仰动摇了。回家后,我就问阿爸,本波是从哪儿传来的?阿爸说,是辛饶弥沃传的。我又问,辛饶弥沃又是从哪儿得到法脉传承的?阿爸回答不出。那时,我就想,原来,本波不是来自神圣的印度呀。那怀疑的种子,从此就种下了。
后来,才知道,就在我从梦中惊醒的那时,扎西跟几人正在本波寺上方的一处僻静山洼里修诛法。诛法坛城是三角形模样。扎西在祝愿纸上写了他的愿望。他的意思是,要是我执意要叛教的话,他就请护法神诛了我。他们供了黑芝麻等物,供了从山洼里采来的蓝色的花。他们齐诵着一种从千年前传下的咒语。据说那咒语已诛杀了无数的人。在扎西的观想里,那咒语化成了一道道绳子,它们像一条条游动的黑蛇,出了他们的口,缠上了我的脖子。
我就是那时从梦中惊醒的。醒来后,仍觉胸口压着一块巨石,脖颈里也像是被勒上了一道道绳索,仿佛梦中的泥石流仍压着我的身体。按传统的说法,这梦象征着守方神发怒了。守方神也是土地神的一种。在本波的会供仪轨里,守方神是必供的神。也许,在守方神的分别心里,我的离开本波,也显然是叛教行为。
我说的守方神有两种,一种是类似于土地神的神,一种是教内的护法,他们是非人或是夜叉。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们是大力鬼的一种。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暗能量和暗物质。在后来我传你们的教法中,也有许多可以调动这种暗能量的仪轨。这种仪轨,一般有四种,一种叫增法,专门用来调动可以增益的暗能量,它可以叫你发财或是增长所有的福报;一种叫息法,借用宇宙中的息灭力量息灭你的烦恼和灾难;一种是怀法,可以借助宇宙中的大爱力量让人敬爱你,让你有可以怀柔的大能。扎西们行施的,是诛法,他们借助神秘的仪式,调动一种有着破坏或摧毁作用的暗能量,来达成他们的目的——比如,毁灭我的肉体和健康等。
要知道,宇宙中有无穷的暗能量,分别有着不同的频率或波长,能产生不同的功能性力量。当你用一种特殊的形式调动这些暗能量时,就能达成你的许多愿望,或是息灾,或是增益,或是怀柔,或是诛杀。
这增息怀诛,成为诸多瑜伽修炼者追求的四种基本功德。
我起了身,出了家门。天边的月儿正亮,黑的山成了一道道剪影,风吹来,拂在脸上,有股沁人心脾的凉爽。
望着远山那边,我想起了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我甚至怀疑那不是梦。在一般的梦中是看不到色彩的,因为在睡眠中,掌管色彩的大脑区域处于休眠状态。我进入的,却是一种光明之境。梦中,我被五个女孩请到某个圣地,那儿有一个女子,很是熟悉,仿佛我们相识许久了。女子拿出一本书,红红的书皮儿,上面是梵文。那时,我还不认得梵文。书中有一组人物。恍惚里,我听到有人介绍,这是五大金刚。我懵懂的心里虽充满了好奇,但我没有问,因为我每一动念,总能听到一种解释的声音。那声音不是出自喉咙,而是出自心灵。它告诉我,说这是我的宿命。我恍惚了是“宿命”还是“使命”,我眼中,两个词都一样。女子笑吟吟地将那书塞入我的胸膛。记得,我马上感受到一种荡遍天际的大乐。
那女子告诉我,她叫奶格玛。
我清晰地记着她的容颜,她有着明月般的皎洁,有着清风般的轻盈,有着牡丹般的华贵,有着春日般的温暖。那容颜,深深在印入了我的生命。我每每在一个不经意间,就能看到她。
奶格玛,我的奶格玛!
我一直记着这个梦。我没告诉任何人。我想,这辈子,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女子。我想,她说不定是我前世的母亲呢。
我是在八岁那年做这个梦的。那时,我已经开始讲授本波的经典,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每次讲完经,人们都会给我供养好多东西。这是惯例。但我对那些俗人眼中的好物件不感兴趣。我一直记着那个梦。有时,奶格玛也会在梦中出现。她总是远远地望着我,仍是那样笑吟吟的。我总能感觉到奶格玛身上发出慈祥的波,我很想接近她,但她总是离我那么远。
那时我想,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但在上个月的某一夜,奶格玛又在梦中出现了。这回,她走近了。我看到她的额头上有一只眼睛。那眼睛发出轻柔的月光似的光,能照进我的心。记得女子说,我等你许久了,你咋还不来呀?这声音,也不是出自喉咙,而是出自心灵。
我想,她定然是我前世的母亲。我望望月亮,觉得月亮也化成了那个女子。我想,不管发生啥事,我也要去找她。
那时,我当然不知道,一个僻静的山洼里,想要诛杀我的火坛正旺呢。一群有分别心的本波护法神,开始朝我张牙舞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