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莎尔娃蒂在冬夜的寒风中呼唤我的时候,我正沉浸在跟奶格玛的幸福生活中。
……不久,我们便陷入了一场纠纷。那纠纷不是来自处道,而是来自佛教内部。
距我家不远,住着一个同样有修有证的密咒士。她跟我的奶格玛来自同一个也叫奶格的部落,人们也称她为奶格玛。需要强调的是,奶格玛并不是人名,几乎所有奶格族的女子,都可以叫奶格玛,意思你已经知道了,就是“奶格家族的女子”。就像所有琼波家族的男子,都可以叫琼波巴一样。你来自凉州,当然也可以叫“凉州巴”,意思是“凉州男子”。要是你在樟木头待久了,人们也会称你为“樟木头巴”的。
但你要知道,虽然“雪”与“漠”是两个寻常的字眼,它们的组合也很寻常,但到了一定时候,这两个字就能代表一个“人”。要是别的作家用“雪漠”做笔名,你定然要跟他打官司。“奶格玛”也同样,也有相似的性质。虽然奶格家族的女子都可以称为“奶格玛”,但那瑜伽行中的奶格玛其实是一个特指,它仅仅指那个成就了无上正等正觉的奶格玛。
明白了吧?
按你们现在的标准看,另一个自称“奶格玛”的人,其实是在侵权,或是在欺世盗名。我的奶格玛当然受不了。开始,她仅仅是表示了不满。她叫儿子告诉那个奶格家族的女子,叫她不要用这个名字。哪知,几乎是同时,那女子也叫她的女儿来我家,叫我们别再用“奶格玛”,换成另一个名字。
最初的纠纷,其实就是这样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但要知道,这号小事,在重视外相的世人眼中,就是大事,几乎涉及到了根本。
儿子于是愤怒至极。
他妈劝道:不要紧。既然人家也是奶格家族的人,我们叫她别用这名字,似乎也没啥道理。名字仅仅是名字。既然一切都是幻化,那名字有啥实际的意义?
算了算了。她想叫啥,随他们叫去吧。我也这样劝儿子。
但后来发生的事,却叫我有些受不了。那个奶格玛竟然公开对外宣称,她才是奶格玛瑜伽的正宗。而我们,她说是假冒的。
那奶格玛俨然成了奶格玛瑜伽的一代宗师。无数的人拥向了那边。
后来,我派一个弟子冒充求法者前去打听,发现对方的见地跟我们不一样。我不能说它对还是不对,至少,她讲的,不是奶格玛瑜伽。因为奶格玛瑜伽的根本是大手印见地,以破相破执为主,而她讲的,却是叫人著相。
那时节,我的明妃——我更愿意叫她“我的女人”,女人是个很好的词——她也不喜欢叫我勇夫,而愿意叫“我的男人”。当她叫“我的男人”时,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快感和满足。我发现,有时候,名相也很重要。虽然从心底里我仍是将她当成了明妃,但我却更愿意叫她“我的女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宿世的习气使然。
我的女人给我讲过奶格玛瑜伽。我发现,其实她讲的道理,我在以前的求法中,早已得到了。后来,我的经历证明了一个真理:任何人的世界,高不过他自己的心。
两个奶格玛在修证上的分歧较多。比如在对待分别心的问题上,她们就有着如下的分歧。那个奶格玛强调警觉,而我的女人——我仍然喜欢这个词——强调放松,这一紧一松间,就出现了争讼。
我派去“盗法”的弟子,这样告诉另一个奶格玛对他的教诲——
你要将所有的分别心杂念当成贼。它一进来,你就一棒打死它。你不用去观察,也不用去分析,当它一出现在你的心中,你马上就一棒打杀了它。我说的打杀,是指提起正念。用那正念之棒去杀那烦恼之贼。只要发现它一出现,你就提起正念,将那专注力维系在你的所缘境上,也就是说,你一有杂念,便专注于你心中的上师,那么,杂念就自然而然地没了。我们不去管它是怎样的分别心,别去管它该不该生起,你只要主动地专注于你的念想,分别心就没了。
我的女人却这样说——
不对,你不能这样修。你要是一味强调警觉,你就会紧张,而紧张是禅定的大敌。你需要的不是警觉,而是放松,你的拳不要握那么紧好吗?瞧你,额头都出汗了。你太紧张了。你一定要放松,我叫你用正念来赶跑杂念,是为了叫你更好地禅修,可不是为了叫你紧张的。你一定要放松。你紧张的原因是你强调了警觉,就是说你观的力量过甚,影响了止的效果。这就叫喧宾夺主。你的“观”本是为了更好地“止”,但此刻你的“观”反倒破坏和影响了“止”。永远记住,止观之中,“止”是主导,“观”为辅助。你的心力要主要用于你心中跟你的自性无二无别的上师。要是你没有分别心和杂念,那观就变成了一丝警觉。当你的心过于紧张时,观的力量过强了,你就丢弃了你最核心的观修内容。因此,你一定要放松。你一定见过弹琴,那琴弦不可太紧,太紧则易断,你的紧张就是那琴弦太紧了。你一定要放松,但你的放松也要有度。你千万不要放松到懈怠和懒散的地步,因为琴弦太松时,琴师是弹不出调的。观得太紧,会损伤到止;观得太松,那分别心和昏沉就会乘虚而入。你一定要做到松中有紧,紧中有松,松紧适度。要是过于松懈,你的正念正知正思维就没有力量,就无法生起观照心和监督心,你就很容易流于散乱,流于昏沉,流于懈怠,流于懒散了。那情形,就像你握了一只麻雀,你握得过紧,会捏死麻雀;握得过松,麻雀就会脱手飞走。你就在那种松紧适度的状态下,安住于心中的种子字上深入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