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要知道,逝去的千年里,很少有像你这样理解我的人。我若是太阳,你便是太阳的光明。无数的人,正是通过那光明,才明白了太阳的珍贵。
孩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处于恍惚状态。我魂不守舍,遍身乏力。那时节,我也知道是咒力的缘故。孩子,虽然咒力的本质也归于空性,但在缘起和外相上,它仍然是存在的。对于没有真正证悟空性的人,咒力是客观的存在。
那时节,我虽然在理上明白了万物如幻,但我的心中,并没有真正破执。
于是,我老是看到本波的那些大魔,还有那类红司命主们,他们怒睁着可怖的眼睛,张着大口,向我喷毒气。他们其实已变成了一种氛围。在那种氛围里,我老是产生这样的念头:奶格玛,也许只是个传说。我已在寻觅中耗去了太多的生命,我该回去了。
多可怕的念想!
每当这念想生起的时候,我就想早点离开印度,回到藏地。随我到印度来的那几个弟子,有的死了,有的回去了。我老是孤独一人。
你也许会问,司卡史德不是陪着你吗?
是的。司卡史德在陪着我。但这种陪,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陪。她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她其实更像不期而至的风。我很喜欢你在《西夏咒》中的那首诗:霜风掠白了你的青丝
却掠不老你的寻觅
点点梅花
夜夜射向天际
天涯路上无你的郎君
郎君是沧桑的雨雪
总是悄然而来
又悄然而去……司卡史德也是沧桑的雨雪。我无法呼唤她的来,也无法控制她的去。她总是不期而至。而且,那些日子,她显得越来越刁钻古怪。我知道她在调我的心性。她有时更像一个铁匠,将我的心放在砧板上,举了锤子,一下下敲击。我心灵的杂质,就是在那一次次敲击中,变成了四溅的火星。她一次次将我的心打成了薄铁,再一次次折起,放入炉火中冶炼,然后再进行捶打……常常是这样的,我越是陷入孤独需要她时,她可能许久不露面。我甚至闻不到她的气息。那种孤独,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那时节,一个声音老是在呼唤:回去吧!回去吧!奶格玛只是个传说。
我已经寻觅了很久,也在寻觅中经历了一次次的神奇,但那时,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所有经历,也许只是一个个梦。在许多个恍惚里,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遇到了那么多的空行母。
此外,我求到的许多密法也开始困扰我。我时而觉得这个法好,时而觉得那个法好,我于是今天修这个法,明天修那个法。我哪个法也不想舍弃。因为每一种法都花费了我很多的时间和黄金……当然,我一向对黄金没啥感觉。我眼中,它只是求法的工具。其实,你现在就可以体会我那时对黄金的心情。现在,你提起我供养的那些黄金时,是没啥感觉的,对不?你可以说那些数字,比如五百两或是一千两等等,但仅仅是个数字。你在乎的,还是我求到的那些法。它们穿越了千年的时空,一直流入你智慧的大海……是的,智慧的大海。我理解你曾说过的那些话,你说香巴噶举的法脉,仅仅是流入你智慧大海的一个支流。我理解你说的这话。因为那时,我的智慧大海,同样也是那一条条支流汇成的。大海不择细流,故能称其大。只有浅薄者才认为自己的杯子里,盛的是整个大海。
但你其实也明白,在流入你智慧大海的水流中,来自奶格玛的无垢智慧,无疑是最重要的一支。于是,你总是割舍不下香巴噶举。我也一样。那时的我,要是没有最后的寻觅,我的智慧中,也会有最难以完善的缺憾。
也正是有了这种宿慧的警示,我才没有舍弃对那终极的寻找。
在无数个瞬间里,那些本波护法神和其他邪灵,都发出了一晕晕令我生退转心的思维波,想扰乱我的心。
那时的念头里,除了怀疑奶格玛只是个传说之外,出现最多的便是叫我“知足”。一个声音老是说,你已经得到了一百四十多个大成就者的心髓,够了够了。你已经是雪域中求法最多的大师了,像玛尔巴,也仅仅是得到了那诺巴的心传;像那诺巴,也仅仅是得到了谛诺巴的心传。他们照样成了大师。你得到了那么多大师的心髓,还有啥不满足的呢?
那时,还有个声音在叫:“你还是回去吧,去传法,去度众。雪域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你呢。你不必再寻觅了。你一耽搁,不知有多少人失去了人身之宝。”
这真是一个无比大的理由。我差点放弃了寻觅。
你现在可以想想,要是我那时放弃,会是多么遗憾的事。我即使真的成了大师,那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师,我不会是奶格玛的传人。而琼波浪觉要是不跟奶格玛发生关系,将是多么遗憾的事。就像香巴噶举要是没有你,或是你没有香巴噶举,这世上,定然会少了精彩。
要知道,许多时候,那种有着利众外相的懈怠,才是最可怕的。我差点真的放弃了。但每到我想放弃的时候,却忽然产生了失重感。我想,要是不寻找奶格玛,那我的活着,还有啥意义?
正是这一点的不甘心,像黑夜中的灯炬,伴我度过了那漫长的寻觅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