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床典礼后,远近的信众举办了赛马比赛和射箭比赛。比赛在山下的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举行。在仪仗队、鼓乐队、侍者、护卫的簇拥下,我前往比赛场地助兴。
赛马时的欢乐气氛冲淡了我心头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赛马时,人们先是分了小组,各小组中选拔第一名,再进行第二轮决赛。当第一组马冲出起跑线时,观众的欢呼声就炸雷般响了。骑手们也欢呼着。马蹄溅起的尘土四散开来,为赛场罩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虽然整体的氛围很是欢快,但我却似在梦中。因为我明白,眼前的一切很快就会过去,我们留不住任何东西。我们的行为留不下一点儿痕迹,我们的生命也泄洪般流向未知。我于是有了一种焦虑。我很厌倦这一切喧哗,厌倦这镜花水月般虚幻的一切。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无常的池塘,其中,有无数的水泡在破灭,也有无数的水泡在出生。一个个我在死去,一个个我又在新生。我产生了强烈的出离心。
所以,露了一下面后,我便回到了寺院。
坐床仪式结束后,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父亲走了。父亲虽然身体不好,但我还是认为父亲的离去跟我有关。我明白父亲承受了巨大的打击。为了将我培养成本波的法主,父亲花了很多心力。记得从我懂事起,父亲就教我念诵,教我观想,教我常用的仪轨,并指导我学习各种本波的经典。记得我第一次上台讲经那天,父亲欣慰地笑着。父亲很慈祥,父亲从不骂我。父亲眼中,儿子确实是圣人再来。除了落地时我以蛋的形式不受血污外,还因为我的命相中占了四虎,这是大贵之相。父亲坚信,因为我的诞生,本波会有一次中兴。许多时候,一个教派的兴盛,往往源于一个伟大人物的出世。对本波,父亲看得比生命更重要。他希望,本波会从自己的儿子手中,像几百年前那样,成为燎原雪域的大教派。
但我还是让父亲伤心了。父亲走的时候已不能说话,他其实也用不着说。他一直没有闭上的眼睛说出了一切。我听得懂那话。我明白父亲希望我收回以前的话。在某个瞬间,我甚至差点随顺弥留之际的父亲。但奶格玛又在心中出现了,我甚至听到她对我说了话。于是,我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我叹气的时候,父亲的生命之火熄灭了。父亲的瞳孔大了。我甚至忘了按本波的形式祈祷。我如遭雷殛,脑中一片空白。许久之后,我才疯了般念叨:我没阿爸了!我再也没个阿爸了!我泪如泉涌,胸中有种奇异的堵。
父亲的侍者益西将我扶向一旁。
不久,我听到了格西们那一阵浑厚的诵经声。我觉得天灰沓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