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雁
那时我18岁,刚考上南方那所大学。我念的是外语系,班中一共只有15个女孩,而我与一个叫青的女孩最要好。青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高挑的身材,清秀的面容,只是有点固执,不肯轻易跟男生多讲一句话。
两个漂亮的女孩走在一块儿,永远是一道耀眼的虹。而我不喜欢与青并肩走,并不是不喜欢青,坦率地说,是不喜欢那种感觉。校园里的男孩子一律直盯着青,带着那种十分欣赏的神色,而后才会留意一下我。但是也有一个例外的,那就是枫。
枫是一个高年级男生,长得高高大大的。他见到我们时,总是微笑着看着我说话,偶尔才用眼角去瞟一下青。而青是不大跟他说笑的。
那时我常偷偷对青说:“枫真的好潇洒。”青总是一副不以为然样,或是皱皱鼻子羞我:“要不要我帮你拉一下红线啊?”我便马上飞红了脸,背过身去假装生气:“不理你了。”
圣诞节很快就到了,学校里沉浸在一种愉快的氛围中。虽然是一个“洋”节,大家却很推崇。平安夜那晚,附近几家花店的鲜花全被一售而空。我收到了一束红玫瑰和一只鲜花篮。花篮是林送的。林是我的朋友,也是同学,无论什么节,他总忘不了送给我一件礼物,连三八妇女节也不例外。而那一束玫瑰是枫送的。
耳烧得灼人,为了遮掩一脸的羞涩和不安,我手忙脚乱地去找花瓶,却不是碰翻了凳子,就是打碎了水杯。青笑得直不起腰,说:“走开,走开,还是我帮你找吧。”后来,青找到一个躺在角落里的瓶子,拿去洗净装上水,然后将花插入瓶中。而我直愣愣地盯着怒放的玫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枫那时已面临出国,就要走了。于是我决定给他织条红围巾。他曾说过,男孩子围上那种缀着流苏的红围巾最帅了。
我买来细细的羊毛绒线,开始整天坐在床头一针一针地织起来。寝室里的女孩都知道我是为枫织的,天天打趣说万里红线织成的“爱心”牌围巾定能温暖游子的心。林很伤心地叹道:“我没福气。”而我总是淡然一笑,心中却有一汪淡淡的忧伤在满溢的幸福之水当中漾开来:如果一根红线真的能拴住一个人的心,如果上苍真的能够赋予红线如此的神力,可千万要把枫,我的枫,从大洋彼岸拉回来啊。可是,如果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着那么多的如果呢?
围巾很快就织好了。我细心地在两边缀上长流苏,美丽极了。青一直默默地看我做完这一切,淡淡地说:“很好看。”
我拿出一张卡片,在上面写上:“一生暖君心”。后来又觉得意犹未尽,犹豫了一阵,又添上了三个字:“常忆我”。
本来打算把卡片夹在围巾里,但怕不小心丢掉,所以又向青要个精致的信封。青让我自己拿,我便打开她的抽屉取了一只。
打开信封,却见里面已经装了一张小卡。取出一看,是系在花束上的那种,上面写着:
赠青:
Merry Christmas!
枫
记不清我当时做了怎样的反应,只觉得脑子很浑。待一阵一阵清醒过来,我对着青的背影发呆: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我这么傻,原来花店送花的花仙子送错了对象,原来青在帮我插花的时候偷偷地把卡片藏了起来,她是怕我受伤,是的,怕我受伤……原来枫并不……
一连几天,我变得很沉默。青也很沉默。
枫走的那天,我想叫青一块儿去机场。可惜没机会,她一大早便告了假走了。我只好一个人去送他,捧着那条红围巾。
四周一片白,难得下雪的南方竟积成一层薄雪,在阳光下显得刺眼。枫站在一群人中,正在一一道别。我突然从心底冒出一个念头:枫还会回来吗?一层酸酸的雾渐渐蒙住我的眼。
良久,我揉揉发红的眼睛,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意来,走上前去。枫诧异地盯着我,咧嘴笑:“怎么,变兔子眼了?”我知道,他一定为青没跟我一块儿来而觉得奇怪。
飞机就要起飞了,青还是没来。
枫立在机旁,万分依恋地不肯上机。他焦虑的目光时时掠过人群,四处寻找着那个人影。我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将红围巾交给他。
枫终于失望地垂下了眼睑,跨出了前去的一步。我胸口一阵抽搐。“别了!枫!”我心中拼了命似地狂呼,可是喉咙好像被人死死掐住似的,发不出一丝声音。突然,我冲上去,飞快地将那条红围巾塞给他。
“这是她的吗?她叫你送来的吗?”枫停下脚步,懊丧的眼睛重新闪着光亮,晶晶黑眸里,腾跃着幸福的火花,“你干吗不早说呢?哎,你呀你,真是个小傻瓜……”
飞机冲上了蓝天,最后消失在天际。
回校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枫,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荡感,就像走在一间大殿里,四处只见柱子,不见人。
枫走了,带着我的那条红围巾。走在异国他乡的寒风中,枫必然围着那条红围巾,美丽的长流苏飘扬在胸前。最重要的是枫怀揣着那张卡:一生暖君心,常忆……青。
八年后的昨日,我接到一个电话,是青打来的,说是枫终于要回来了,请我一块儿去接他。我默默地拿着听筒,而线的那头,青也沉默许久。末了,青哽咽着说了一句话:“谢谢你的……你的红围巾。”我缓缓搁下电话,流下了八年来第一滴眼泪。
我缓缓搁下电话,流下了八年来第一滴眼泪,生命深处的印记,值得我们一生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