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马瑞芳说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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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狐狸精(下)

画外音:

一个花鬼狐妖的世界,一篇篇亦庄亦谐的故事。蒲松龄笔下的美女为什么总是爱上穷书生?远离人间的牛鬼蛇神为什么比君子更加可爱?《说聊斋》。

在上一讲中,马瑞芳教授讲述了狐狸精的美丽与狐媚。我们是不是就认为美丽就像花瓶一样好看却不中用呢?可是,我们不要忘了狐狸是一种很聪明的小动物。在美丽的外表下它还有一个智慧的头脑。所以,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还为我们描述了一个智谋的狐狸世界。这里究竟对我们有什么启示呢?

马瑞芳:

狐狸狡猾,狐狸聪明,狐狸善变,这是中国的传统观念。在西方文化里面,狐狸也是一个重要的符号。有一句西方谚语说,“狐狸知道许多事,刺猬只知道一件事。”意思是狐狸机变百出,刺猬只知道防御。思想家伊赛亚·伯林在《刺猬与狐狸》里面说:“思想家分刺猬与狐狸两种,前者偏重于理性,存一大智;后者偏重于经验,足智多谋。”他说“女人要打消做思想家,做刺猬的观念。要树立做狐狸的观念,而且要修炼成精。”所以聊斋的狐狸精,她不仅是美丽,她还智谋过人。她们靠自己过人的才智在社会上安身立命,在家庭里面安身立命,实现自己人生的最大价值。这些狐狸精我们说它有三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它们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它们有明确的道德规范。她一旦认准绝不动摇。第二个特点是这些狐狸精它对人生的困境有清醒的认识。她还能根据这个认识采取相应措施。所谓审时度势,机谋权变,善于把握局面。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这些狐狸精的个性反而散发出璀璨的光芒。第三个特点是它们头脑极其冷静,它们擅长应对复杂的局面,她们擅长有针对性地对待社会上的各色人等。所谓看人下菜碟,聊斋的狐狸精,她们是一些公关好手,她们是一些处理难题的好手。这些才智过人的狐狸精是怎么样渡过人生的难关的。她们怎么样处理她们所遇到的非常棘手的问题,对我们今天还有参考价值。

画外音:

在封建社会夫为妻纲,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男人出了事,妻子只能够以泪洗面,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家破人亡。女人的名字是弱者,这是千年以来公认的定理。但是聊斋中的狐狸精就把这个定义彻底地打破了。在家庭危难,男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美丽的狐狸精力挽狂澜,把男人救出困境。让我们先看看美丽的女狐狸精红玉是怎样成为家庭的顶梁柱,使得家庭重新复兴的呢?

马瑞芳:

红玉这个《聊斋志异》里面非常著名的狐狸精。她在小说里面出现的时候带着一般的美丽迷人的狐狸精的特地。甚至我们说她有一点青楼色彩。她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是很注意的。小说是这样写的:冯相如坐在自家院子里面,“忽见东邻女自墙上来窥,视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来亦不去;固请之,乃梯而过,遂共寝处。”这段话什么意思呢?冯相如坐在那儿,突然东邻上的邻居家的女孩就从墙头主动地来看他,一看很漂亮。冯相如走近去,女孩不跑,还朝着他甜蜜地微笑。冯相如向她招手,既不下来,但是也不离去。冯相如就说,你一定下来吧。这个女孩就爬过来了,两个人就住在一起了。这两个人的事情就被冯生的父亲发现了,把儿子臭骂了一顿,然后当面训斥红玉,说了这样一段很有名的话:“女子不守闺戒,既自玷,而又以玷人。倘事一发,当不仅贻寒舍羞!”什么意思?女孩子不守闺戒,既玷污自己又玷污他人。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丢人的不仅是我们一家。冯生就想继续和红玉“含垢为好”,什么叫“含垢为好”?就是虽然父亲不同意,虽然父亲骂,我们两个还是私下里相好。但是红玉不干,红玉感到已经被你父亲臭骂了一顿,很羞愧,还是缘分已尽,分手吧。但是她不是一走了之,她是精心安排冯生的生活。她拿出40两银子,给冯生安排娶了一个卫氏,一个良家女子,长得也很漂亮。冯生和卫氏结婚以后夫妻和美,还生了一个儿子。就这件事看出红玉非常善良,但是封建社会它非常黑暗,它容不得贫困书生有幸福的生活。冯生这个妻子卫氏生了儿子之后,上坟的时候,被一个退休的御史看中了,把她抢走,卫氏宁死不屈,死了。冯生的父亲也被害死了。有一位侠客帮助冯生报仇,结果官府把冯生给抓起来了,儿子也丢了。到了冯生出狱的时候,家里面家徒四壁,儿子也不见了。自己的秀才的名字也被除名了。所谓“家破人亡,宗支不续,半生贫彻骨。”在这样的情况下,冯生只知道一个劲地哭,怎么样改变自己的不幸的命运,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一点想法都没有。就在这样的危难的情况下红玉回来了。先把冯生的儿子救回来了。然后早起晚睡,动手整理冯生这个破败不堪的家。他告诉冯生,你只管认真地读书,家里面种田,盖房子,雇工,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你管。半年的工夫,冯家人烟腾茂,就是人很多了。所谓人烟腾茂,就是除了他自己家的人以外,还有很多的雇工,仆人,成了小康之家。这个时候冯生才如梦初醒,说马上就要考试了,我那个秀才的功名还没有恢复呢。红玉说,我已经寄了四两银子给学官,你的功名已经恢复了。这样冯生就去考试,在乡试当中考了第一名。红玉为什么一定要冯生什么也不要管,一定去读书?因为在那个社会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做官才能够彻底地改变冯生的贫困的受压迫的命运。而红玉她明明是被冯生的父亲轰走的,她不计个人的恩怨,她只讲她对所爱者的奉献。她用她的辛勤的劳动,用她的超人的心计完全改变了冯生的命运。冯生考了第一,家里很快就“腴田连阡,夏屋渠渠矣”。就是肥沃的土地大片大片,高大的房屋一座又一座。这都是这个弱女子红玉一手造成的。红玉她是狐狸精,但是她不是一般的狐狸精,她是蒲松龄所说的“狐亦侠”,就是既是狐狸精又是侠客。这真是前所未闻。对于红玉,大文学家王渔洋有一段很重要的评语,他这样说:“程婴杵臼,未尝闻诸巾帼,况狐耶?”意思是,像搜孤救孤的程婴,公孙杵臼,没听说女人里面有,何况是狐狸精呢?红玉就是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既是狐狸精又是侠客的人。

画外音:

俗话说“女人能顶半边天”,可是在蒲松龄笔下的狐狸精们几乎是占据了家庭的整个天。她们比男子更有谋略,更有主见,更有能力。《聊斋志异》中还有一个被蒲松龄尊崇为“仙”的狐狸精,辛十四娘。如果说红玉的智慧体现在任劳任怨,敢作敢为上,那么辛十四娘的智谋又体现在哪里呢?

马瑞芳:

另一个狐狸精辛十四娘和红玉既相同又相异,所谓异中有同。这也是一个很有名的故事,也是狐狸精怎么样挽救丈夫。辛十四娘是一个非常美丽,非常聪明,还特别自重的少女。小说里面出来一个鬼老太太,这个鬼老太太怎么形容辛十四娘呢?她说她是一个“作意弄媚巧”的狐精,就是故意打扮得非常招人喜爱,花枝招展的一个野狐狸精。小说里面写辛十四娘是这样一个形象,说她“娉娉而立,红袖低垂,刻莲瓣为高履,实以香屑,蒙纱而步者乎。”这段话什么意思呢?就是描绘这个辛十四娘身段婀娜,可爱,穿着莲花瓣刻的高底鞋,那时候没有高跟鞋,有高底鞋,鞋里面还塞了一些香末,蒙上纱巾,走来走去。身上穿的衣服呢是红色的纱裙,红色的衣袖,真是风度翩翩,妩媚可爱。辛十四娘她遇到的这个书生也姓冯。这个书生呢很轻狂,而且酗酒。他一看到辛十四娘他就爱上了,他立即就去找辛十四娘的父亲求婚,马上就被拒绝了,因为她的父亲一看,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没大有什么礼貌的一个书生,来求我的女儿,当然不会同意。而这个冯生他还死皮赖脸的,你不接受我的求婚,我立即掀开门帘闯进去再看看那个美人,所以就被人家轰出来了,打出来了。但是冯生夜行恰好遇见了一个鬼老太太。所谓鬼郡主,就是管着周围的所有的鬼魂和狐狸精的这么一个阴界的郡主。而这个郡主这个老太太是冯生父亲当年的情人。看来他们冯家有和狐狸精恋爱的传统。他祖父的情人,这个祖父的情人,这个老太太乱点鸳鸯谱。说这野狐精,我外甥看上你不是你的荣幸吗?立即下命令让她结婚。但是辛十四娘不是很欣赏这个冯生,她不得不屈从,她知道这不是个好姻缘,不是个好伴侣,她就尽量来改造这个男人。她希望他以后不要酗酒,以后不要这样的轻狂,要谨慎,要自重。冯生有一个同学是个纨绔公子叫楚公子,这个楚公子听说他的同学娶了个狐狸精当老婆就跑来祝贺,送了一些礼。这辛十四娘就观察了一下这个纨绔公子,然后就告诉冯生,你离他远一点,怎么说的呢?说这个楚公子“猿睛而鹰隼,不可与久居也。”这个楚公子长着猴眼睛,鹰钩鼻,这种相貌的人不能够长期交往。事实证明辛十四娘的判断非常地英明。这里面说明她有狐仙的特异的功能,也说明这个闺中少妇她很有社会经验。她能够通过这个人的言谈举止来判断他的为人。但是,冯生虽然答应了,(但是)轻浮习气不改,继续和这个楚公子交往。不久学政来给秀才做岁考。因为楚公子有钱有势,就把他录取为第一名。而冯生有才学,但是屈居第二。这个楚公子就得意忘形,就请冯生上他家去喝酒,然后得了便宜卖乖,就说,我之所以得了第一名就是因为我写的文章开头写的比你好。这个冯生本来就一肚子不服气,听到这番话就说,你现在还以为你是因为文章写得好得了第一嘛?这一下子就戳穿了这个有钱有势拿第一的西洋镜。楚公子非常地生气,怀恨在心,当时是又气又愧,张口结舌,但是心里面暗暗地打着小算盘报复。冯生回去跟辛十四娘说了这个事,辛十四娘说,你真是个轻佻的乡巴佬,你用这种态度对待小人,会惹来杀身之祸,你的祸事不远了,我不忍心看你倒霉,现在我就和你分手吧。冯生赶快表示我一定改,我一定改。辛十四娘就对他说,你想叫我留下,有(两)个条件,不许酗酒,不许和楚公子来往,冯生答应了。但是楚公子天天在那儿琢磨怎么样报复冯生,有一天半路上把冯生拉到他家里喝酒。冯生因为好长时间没有出去,突然给解放了,很开心,大喝特喝,最后喝得大醉。楚公子请他喝酒,这是鸿门宴。实际上,他是在琢磨怎么样陷害冯生,恰好楚公子的妻子因为妒忌打死了一个丫鬟。楚公子把冯生灌醉了,把这个丫鬟的尸体放在不省人事的冯生的身边,说他给杀死的。告到官府,冯生给抓起来,打得皮开肉绽。辛十四娘知道冯生被陷害,这个陷阱是非常的深,不容易解脱,不容易跳出来。所以她到监狱里面劝冯生,你先招认了吧,招认了免得受皮肉之苦,然后回家,马上派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一个美丽的丫鬟,当然也是狐狸丫鬟,狐狸精丫鬟,派她去京城。冯生招认了,被判杀人成立,绞刑。老管家回家报告,泣不成声。辛十四娘听了神情坦然,好像就不放在心上。大家都说,唉呀,这个女人太忍心了。丈夫都判了死刑了,行若无事。也确实很难理解,对一个弱女子来说,丈夫判了死刑,这是塌天大祸。但是辛十四娘平静如水,平静之下,她在果敢地应对。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她胆大心细,紧锣密鼓。她就像一个大军事家一样,她在闺房里面运筹帷幄,然后决胜于千里之外,派了狐丫鬟到京城找皇帝去了。果然,她派了狐狸精丫鬟去找皇帝,这是一步很险的棋,为什么说是很险的棋呢?因为皇帝住的皇宫内院,它外面是有很多的神灵保护的,你狐狸精是进不去的。但是蒲松龄写这个故事,他安排这个皇帝是正德皇帝,正德皇帝是两千年以来最有名的外出找妓女的皇帝。所以他就到太原去嫖妓去了,这个狐狸精就找上他了,然后就向他哭诉,说她的父亲冯生被陷害了。这个皇上爱上这个小狐狸精了,就下命令,就在秋天马上要对冯生执行绞刑的时候,皇帝来了特旨,翻案,把楚公子抓起来了,冯生被释放了。

蒲松龄自己说,像冯生这样的人,一句微不足道的话,几乎带来了杀身之祸。如果不是“室有仙人“,就是自己家里面有仙怎么能够摆脱牢狱之苦呢?大家看,十四娘这个狐狸精,在蒲松龄这里她又成了仙了。红玉是侠,她是仙,两个狐狸精,一个是侠一个是仙,已经都不是传统意义的狐狸精了。但是实际上,我们说她们都是弱女子,她们都在那个风雨如磐的社会当中,面对强横的势力,她们千方百计地救助自己那个无能的男人,她们真是既有大将风度,又智谋超群。传统的狐狸精,在她们跟前根本就不成比例;一般的男子汉,在她们跟前也是相形见绌。

画外音:

蒲松龄为我们编织了一个多姿多彩的雌狐的世界。像上面的红玉、辛十四娘,由于她们太过美丽,太过聪明,让我们很容易忘却历史上还有许多有关雄狐的记载,也就是男狐狸精的故事。现在“老狐狸”已经成了狡猾的代名词,但是在蒲松龄的笔下,老狐狸却是俊雅博学,颇具机智头脑的。让我们一起看一只儒雅的老狐狸面对全家被害时,是如何体现其冷静与机智的。

马瑞芳:

在《聊斋志异》当中,有一个《基督山伯爵》的中国版,这是我给它命名的,《九山王》。中国的小说,外国的小说,都特别钟爱一个主题,复仇。法国的著名小说《基督山伯爵》或者叫《基督山恩仇记》,就是写基督山伯爵在做水手的时候,被人陷害,九死一生,逃出监狱,他就用基督山伯爵的名义,针对他的仇人个性的弱点,看人下菜碟,请君入瓮,最后一一复仇,让所有的仇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很惨的下场。但是我感到特别奇怪的是,怎么300年前,在咱们的《聊斋志异》当中,就能够找到基督山伯爵先验性地登场。这个九山王,老狐狸复仇的故事,简直就可以看成是基督山伯爵的异国异类的先声。

这个《九山王》是个什么故事呢?它写的是山东曹州有一个李秀才,他家里有一个荒园,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头,实际上是个狐狸老头,狐叟。狐叟出了一年一百两银子的价钱,把这个荒园给租赁下来了。李秀才就发现,怎么我们家如此破败的墙倒屋塌的一个荒园,这一家子一住进去,立即就变得很讲究,成了华舍厦屋,就是高大的房屋。然后这位老头就很热情地来邀请秀才,请你到我们家去喝酒去。这个李秀才就去了,走进自己家的荒园,看到房子很整齐,看到“酒鼎沸于廊下,茶烟袅于厨中”,温酒的在那儿温酒,捧茶的在那儿捧茶,厨房里面是热火朝天的,在热情地招待这位秀才。宴席珍馐佳肴,非常地丰美,还不时地有年轻人,男的女的来来往往,还听到小孩哭的声音,妇女说话的声音,看来这家子有上百口,李某就知道了这是狐狸精。李秀才这个人非常的恶毒,回家就暗暗买了火药,突然点了火烧后院,先是听到一片惊心动魄的惨叫声,然后看到后院里面死狐满地,焦头烂额者不可胜计,满地都是死狐狸。这个老狐狸一家全部遇害,恰好老狐狸外出,幸免于难。回家一下子看到这个惨状,就神色惨痛地对李秀才说,“夙无嫌怨,荒园岁报百金,非少,何忍遂相族灭,此奇惨之仇,无不报者”。话说得非常有力,又很有道理。我和你向来没有恩恩怨怨,我至少没有得罪过你,你这么一个破园子,我一年给你一百两银子,不能算少了,你为什么要给我灭族之祸?像这样深仇大恨,这样前所未有的深仇大恨,我是一定要报仇的。这个李秀才就害怕了,他就估计这个老狐狸会不会往我们家扔块石头,扔个瓦块来捣蛋,但是过了一年,毫无动静,又不久“群盗竞发”,所谓“群盗竞发”就是到处有起义的了。李秀才家里面人口很多,他担心自己家里面在这种战乱的情况下怎么办。恰好这个时候村里来了一个算命的南山翁,这个李秀才就把那个南山翁请来给自己算算命。这个南山翁一见李秀才立即肃然起敬,说您真是个真命天子,恭恭敬敬喊真命天子。李秀才感到很意外,他说哪儿有平白无故,白手起家做皇帝的。这个南山翁就说了,不然,自古以来帝王都是从您这样的平民老百姓起家的。然后这个南山翁就说了,我做您的卧龙先生,像诸葛亮那样的军师,我替您置办兵器,给您出谋划策,我去帮你联络旁边的几个山寨。李秀才就动心了,结果他就成了率领万人之上的九山王。九个山头,九山王,而且还可能不止九个山头。他就把南山翁封了一个官叫护国大将军,自己就认为黄袍加身指日可待。不久,朝廷大兵围剿,九山王被围,想找那个军师商量,南山翁无影无踪,不见了。九山王失败了,因为造反被杀,被灭族。李秀才这才突然觉悟了,所谓南山翁,就是当年被灭族的老狐狸,而老狐狸就用叫我来灭族来给自己复仇。

这个聊斋这位老狐狸,他的复仇的计谋真是太巧妙,也太到位了。这个李某是个秀才,一个秀才关起门儿来朝天过,谁能杀他?你就是能杀他,你怎么能给他灭族?而这个老狐狸,他是个心理学大师,他懂得探索人的心理,他从李秀才能够对毫无怨仇的这些狐狸精全家下狠手,他就判断这个秀才方寸之间有盗根,也就是说他心里面有做强盗的依据,而老狐狸要做的,就是诱使这个盗根发芽。所以他忍辱负重,来做护国大将军,诱使李某造反导致灭族。

画外音:

在《聊斋志异》之前的男狐狸大致有三种类型:一种是采花贼,多半是因为欲望而不是爱情而丧了命;第二种是“胡博士”型的,才学广博,雄辩滔滔;还有一种是顽童类型的,专爱开人玩笑,恶作剧不断。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对传统的男狐狸精题材进行了颠覆。

马瑞芳:

聊斋对传统狐狸精的颠覆,就是它创造了除了那些美丽迷人的狐狸精之外,它还创造了一批有派头的,有学问的,有智谋的狐叟,或者叫做狐狸老头,也就是老狐狸。他们经常利用自己的学问,利用自己的阅历,把和他打交道的一些书生,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比如有一个故事,叫《潍水狐》。潍就是我们山东潍县,就是潍水旁边的狐狸精。它是写潍县有一个李某家来了一个自称是狐的一个房客。我是狐狸精,我来租你的房子,很阔气又很有学问,结果全县的头面人物都来要求和老狐狸交朋友。老狐狸对谁,不管是什么地位的,客客气气,热情接待,但是只有一个人坚决不接待,谁呢?县大老爷。就不接待这个县令,而且告诉他的房东说,“君自不知,彼前身为驴,今虽俨然民上,乃饮(火追tui)而亦醉者也。仆固异类,羞与为伍”。什么意思呢?您不知道,这个人前一辈子是个蠢驴,这个人不光是喝酒能醉,他吃蒸饼他都能喝醉了。只要给他钱,他现在虽然是父母官,他实际上前辈子是个蠢驴,我虽然是个狐狸,我不和他来往。这个“饮(火追)亦醉”是一个典故,就是唐代有一个人,他有个美丽的妻子叫张四娘。大家想接近这个张四娘的时候,就请她丈夫张五奴来喝酒。后来这张五奴很无耻就说,你们想亲近我的妻子,只要多给我钱,甭说是让我喝酒,你就是叫我吃猪肉吃蒸饼,我照样地喝醉了躺在那儿,随便你们。所以这就是很无耻的一个人,成了一个典故了,叫做“饮(火追)亦醉”,这个典故用来讽刺那些贪财无耻的人。这个狐狸精老头就用这个典故来告诉人间的书生,不能够和这些前世是蠢驴的,贪财的人交朋友,即使他现在是县官。这里面就有很深的智慧在里面,就是对书生的开导。

所以我们说《聊斋志异》里面有学问的,有智谋的狐狸精,特别是狐叟,就成为人间善恶的判断者,成为人间书生智慧的引领者。实际上我们说这是蒲松龄对人生的深层的思考,他是借助于狐狸精的形式,做了巧妙的反应。

画外音:

花是植物界最美丽的部分,它靠着美丽和娇艳,点缀着我们的生活。许多诗人在歌颂鲜花的同时,他们还把花比做自己的夫人。白居易就曾在孤独、寂寞的时候,把鲜花当成自己的夫人。宋代的文人林逋也曾把梅花当成夫人,把仙鹤当成儿子,以寄托对亲人的思念。那么,到了蒲松龄这里,他是怎样把美丽的花仙子幻化成为世间男子真实的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