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马瑞芳说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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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苦行僧蒲松龄

画外音:

蒲松龄,一位天才作家,40多年的结晶,孤独寂寞中的畅想。《聊斋志异》,400多篇,神鬼妖狐的世界,亦真亦幻的梦境,说聊斋。

300多年前的一部文言小说,《聊斋志异》。郭沫若曾经评价,它是“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的奇书。书中花妖狐魅的女性形象,充满着令人向往的美丽与温情,上天入地的梦境和虚幻多变的鬼界,让人深思。然而凝结在作者蒲松龄身上的矛盾与困惑,失落与才情,孤独与豪情却像一道难解的方程式,让人不容易找到答案。蒲松龄与花妖狐魅究竟有着怎样的不解之缘?他的人生究竟又有着怎样的神奇之处?

马瑞芳:

我想大家都喜欢看小说,如果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中国最好的小说是哪一部?毫无疑问,白话长篇小说《红楼梦》。如果我再问有哪一部小说在艺术形式上和《红楼梦》不同,但是成就可以媲美。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聊斋志异》、《红楼梦》一短一长,一文一白,形成中国古代小说的双峰。聊斋志异不仅是咱们中国文学的骄傲,它还是世界文学当中非常有影响的作品。它经常让研究中国文学的汉学家感到很惊奇。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美国芝加哥大学九迪·蔡教授。她是一位犹太女士,她曾经跟我说,她说现在我们美国的报纸杂志上,铺天盖地,都是这样的文章。就是教给女人怎么样在男人跟前保持性的魅力。而三百年前,在那么封建那么闭塞的中国,蒲松龄竟然写了一篇小说《恒娘》,就是写做妻子的怎么利用自己性的魅力,打败竞争对手,把丈夫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十七世纪的中国作家,竟然写出供20世纪的美国妇女做行为参考的小说,这太神奇了!《聊斋志异》它是一部很神奇的小说,而《聊斋志异》作者本身的出生,就带有几分神奇的色彩。在明代最后一个皇帝崇祯皇帝的13年,也就是公元1640年,农历四月十六日的夜间,山东淄川蒲家庄的商人蒲槃,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看到有一个和尚,披着袈裟的和尚,瘦骨嶙峋的,病病歪歪的,走进了他妻子的内室。这个和尚裸露的胸前,有一块铜钱大的膏药。蒲槃惊醒了,他听到婴儿在啼哭,原来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出生了。“抱儿洗榻上,月斜过南厢。”在月光的照耀下,蒲槃很惊奇地发现,他的新生的三儿子胸前,有一块青痣,而这块痣的大小、位置和他梦中所见的那个病病歪歪的和尚的膏药完全相符。病和尚入室,这是蒲松龄在四十岁的时候,对自己出生的描写,苦行僧转世,这是蒲松龄在《聊斋自志》当中杜撰的一个故事。但是我们看蒲松龄的一生,他确实是很苦。他生活很贫苦,他始终在贫困线上挣扎,他为了温饱要挖空心思。他一辈子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去参加科举考试,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非常痛苦。他为了写《聊斋志异》,受了很多的苦,所以我们说蒲松龄三苦并存,生活苦,考试考得苦,写书写得苦。

画外音:

蒲松龄生于1640年,自称“柳泉居士”。这位生前潦倒,但死后却光耀千古的作家,出生于一个小康之家,在他出生的时候由于父亲蒲槃乐善好施,加上家庭人口增多,家道已经渐渐中落。据说母亲在生他的时候,父亲梦到了一个病歪歪的僧人,这是蒲松龄一生命运的预兆吗?他从小读书过目不忘,但通过科举改变命运的希望却一辈子也没有实现。这位才情纵横的大作家为什么会一世潦倒,一生坎坷呢?

马瑞芳:

我们先看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苦,蒲松龄在年轻的时候,生活不是很苦,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弃儒经商的人,家里是小康之家。在父亲的保护下,年轻的蒲松龄可以安心地读书,可以跟朋友搞诗社,但是这个好日子没有过多久,因为他分家了,他为什么分家?因为家庭矛盾,蒲松龄的两个哥哥都是秀才,但是两个嫂子都是泼妇。蒲松龄曾经在他的书里面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而他这两个嫂子,真是典型的夜叉。她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经常把家里边闹得鸡犬不宁。这样蒲松龄的父亲只好给儿子分家了,分家又分得很不公平,因为这两个嫂嫂又能打又能叫又能抢,而蒲松龄的妻子刘氏非常贤慧,总是沉默寡言躲在一边,这样分家分的结果就是蒲松龄分到了农场老屋三间,破得连门都没有,蒲松龄只好借了个门板安上。二十亩薄田,二百四十斤粮食。二百四十斤粮食,蒲松龄有妻子有儿子,只够吃三个月,这样蒲松龄就要自谋生路了。他就开始了长达45年之久的私塾教师生涯。私塾教师,就是咱们现在的边远乡村的小学教师,而且是私塾,给私人家里面去教书。这个私塾教师的待遇是非常低微的,蒲松龄在《闹馆》里边曾经写到这样一个老师,他叫和为贵。他为了请求你接受我做私塾老师,他向东家许诺,我是你的孩子的老师,但是刮风下雨,我背着你家孩子上学,我放了学,我去挑土给你垫猪圈,你家里来了客人我给你烧火,端菜,擦桌子,这简直不是老师,成了全能的仆人了。我们要是算算具体的账,做个私塾老师,可以拿多少的工资。最多每年八两,八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在当时一个农村的三、四口之家,维持一年的生活二十两,这个账是在咱们《红楼梦》里面刘姥姥算出来的,所以咱们的大作家蒲松龄,他去辛辛苦苦教一年书,他挣的钱,不够大观园的半顿螃蟹宴,所以蒲松龄很穷。他到了三十岁以后,因为他父亲去世了,他还要承担他的老母,他穷到什么程度呢?他穷到“家徒四壁妇愁贫”,没法过了。蒲松龄写了一篇文章叫做《祭穷神文》,他就说,“穷神穷神,我和你有什么亲,你怎么整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就是你的一个护院的家丁,我就是你的护驾的将军,你也得放我几天假呀。但是你一步也不放松,好像是两个缠热了的情人。”这是我们说的,蒲松龄的生活之苦。

画外音:

蒲松龄十九岁的时候,乡试,县试,道试,三试第一,少年得志,秀才的功名轻松到手。然而随后十几次的乡试,四十多年的岁月,耗尽了蒲松龄一生的激情,一个举人情结成了蒲松龄一生永远的痛。越走越窄的科举之途,加上生活的困难,蒲松龄自嘲说,一定有个穷神像个情人一样紧跟着我。科举之路走不通,回家又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的人生之路该怎样走呢?

马瑞芳:

我们再看蒲松龄的科举考试之苦。蒲松龄一生不得志,但是他这个不得志恰好从他的少年得志开始。蒲松龄在19岁的时候,参加秀才考试,他在淄川县,济南府,山东省,三试第一,成了秀才,录取蒲松龄的是山东学道施闰章。施闰章是个大诗人,在清初号称诗坛“南施北宋”,南施就是安徽人施闰章,北宋是山东人宋琬。施闰章给山东秀才考试出的第一道考题叫做《蚤起》。如果大家拿笔记下来,这个“蚤”不要记“早上”的“早”,要记“跳蚤”的“蚤”,这是那时传统的写法,这个“蚤起”的题目是从哪儿来的呢?从《孟子》,“齐人有一妻一妾”来的,科举考试考八股文,它的要求是你得揣摩圣贤语气,怎么叫揣摩圣贤语气呢?你就得模仿这个话孔子会怎么说?孟子会怎么说?然后你代圣贤立言,你代替孔子,代替孟子,来阐述这些大道理。既然题目叫《蚤起》,顾名思义,你就要阐述孟子在《蚤起》里边所讲的那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但是蒲松龄怎么写的,他是用文言文写的,我们用白话文把它说出来。蒲松龄说:“我曾经观察过那些追逐富贵的人,君子追求金榜题名,小人追求蝇头小利,至于那些本身并没有富贵的人,但是他经常迫不及待地守在那些富贵人的门前也大有人在,只有对功名不感兴趣的人,只有那些深闺的女子,他们才可以悠然自在地睡个懒觉,不去追名逐利。”这样的写法是非常生动的,这是描写人情世态的一个小品文。这样的写法,不符合八股文的要求,但是蒲松龄遇到了考官是谁呢?他是个大文学家,他是个爱才如命的学道,他非常欣赏蒲松龄写的这个文章。他拿起笔来就写批语,他说:蒲松龄的文章,“将一时富贵丑态,毕露于二字之上”。把人们追名逐利的那种丑态,通过“蚤起”这两个字,写活了,写绝了。接着又写了八个字的评语,叫做“观书如月,运笔如风。”观书如月就是他看前人的作品看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运笔如风就是他写起文章来轻松愉快,写得非常流畅。然后施闰章大笔一挥,蒲松龄山东秀才第一名。蒲松龄县、府、道三试第一以后名气很大,他自己也是踌躇满志,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追求下一步功名的道路,下一步功名要考举人了。

蒲松龄三试第一后,连续四次举人考试全部落榜,为什么?蒲松龄文章写得那么好,他还会四次落榜。我们现在反过头来看,施闰章录取蒲松龄根本就是一种误导和误判。因为蒲松龄,他并没有按照八股文那种严格的要求来写文章,施闰章因为爱才把他录取为第一名。蒲松龄就以为我这样写,我就能够取得更高的功名了,但是蒲松龄没有想到,其他的考官,他们是拿着那种刻板的,腐朽的,毫无文采,绳捆索绑的那种八股文当个敲门砖,取得了功名。他自己就是会写这样的文章,他喜欢的也是这样的文章,你这种才气横溢的文章,他怎么会欣赏呢?所以蒲松龄从考秀才一开始就偏离了跑道。但是蒲松龄他还是执着地继续追求功名。

蒲松龄做了多长时间秀才?半个多世纪。秀才是科举考试当中最低的功名,但是秀才最辛苦。秀才是年年考试,根据朝廷的制度,一个省的学道,他的任期是三年,学道一到,先把秀才组织来考试,这叫做什么呢?叫岁试。秀才岁试要分成几等。考到第一等就成为“廪生”,廪生是个什么事呢?廪生就是你是个秀才,但是朝廷每个月给你一定的钱,补助你的生活,但是你考到了一等,是不是就是廪生呢?也不是。因为廪生它是有名额限制的。你就是考到了一等,要等空了名额,你才可以补廪。所以蒲松龄考中秀才之后,在一等考了很多次,但是他等了27年,才成为廪生,朝廷才给他那点补助。而岁试以后第二年,要考科考,科考就是给举人考试做准备了。把秀才的考试分成六等,考前两等可以参加举人考试,考后两等就得降级了,就是叫降成青衣。蒲松龄总是去参加考试,总是考得很好,然后他就去参加乡试,举人考试,三年一次。蒲松龄考了多少次,十次左右。有的专家说十几次,这样一来,蒲松龄就是有三十年的时间年年考。在他48岁的时候,参加考试,他自己觉得他的文章写得非常好,写得也很快,拿到那个考题唰唰就写下来了,但是一写完回头一看,坏了坏了,为什么呢?越幅了。这是一个科举的名词,什么叫越幅呢?就是违反了书写的规则,因为科举考试它对于文字的那种形式,它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它要一页只能写12行,一行只能写25个字。而且你得写完第一页写第二页,写完第二页写第三页,蒲松龄因为写得快,第一页写完飞快地一翻把第二页翻过去了,写到第三页上了。这就隔了一幅这就叫越幅,我们现在看太可笑了,文章写得好,但就是越幅,就隔了一页,这就要取消资格。蒲松龄自己的一首词,他就写道,他是个什么感受呢?他说他“得意疾书,回头大错,此况何如,觉千瓢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吓得呆了,所以蒲松龄在这条路上拼搏到五十岁之后,他的妻子就来劝他了,他妻子说,算了,别考了,如果你命中注定有功名,你现在连宰相都坐上了,你何必一定得去考呢?咱们在村里住着这不也挺好吗,你何必得像县官一样,去听那个打着板子,找老百姓催税的声音呢?蒲松龄觉得他妻子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有些专家考证,就在他妻子劝了他之后,他还参加过考试,他还是失败了。因为科举制度,是蒲松龄这样的穷知识分子,改变命运的惟一出路。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就要不遗余力地考下去。

蒲松龄19岁当了秀才,到了72岁他成了贡生,贡生是什么概念呢?贡生就是举人的副榜。蒲松龄是因为做秀才,做得时间长了,排队挨号,挨上了这个贡生。做了贡生以后有什么待遇呢?你可以理论上当官了。所以蒲松龄就得到一个虚衔,叫做儒学训导。儒学训导是个什么意思呢?就是当时封建社会,它是分好几级学校,国家一级的是国子监,省里面叫府学,县里面叫县学,这个儒学训导,就是县学的副教官,就相当于咱们的一个中学副校长了,但是蒲松龄那个儒学训导的前边还加了两个字,叫做候补。就是你虽然有这个资格,但是你还得看山东省除了淄川县以外,其他的县,有没有空出这么一个名额来,空出来你才可以去。而对于72岁的蒲松龄来说,没有任何的价值了,这个贡生,只是给他带来一点安慰,只是给他带来一点很实际的利益。这个利益是什么呢?朝廷要给贡生四两银子,而这个县官他偏偏既不去给蒲松龄树匾、树旗,他也不发这个银子给他,这就是蒲松龄在科举考试当中所受的痛苦。我们现在看,觉得他是非常可笑,非常可悲,非常可怜。但是在当时,他只能求这么一条出路。

画外音:

蒲松龄一生热衷于科举,孜孜以求出将入相光宗耀祖,但现实却是屡试不第,倍尝心酸,一直被摈斥于士官门外,是命运的无情捉弄还是从年轻时的鬼狐情节使他偏离了科举道路。矛盾与困惑,失落与才情,孤独与豪情,蒲松龄用了四十多年的时间全部凝结在了《聊斋志异》。这部流芳百世的奇书是如何写成的?

马瑞芳:

蒲松龄为什么总是考不上呢?这就和他一直在很艰苦地写《聊斋志异》有关系。蒲松龄是山东淄川人,淄川这个地方,离着齐国的故都临淄数十里,这个地方有很多非常优美的民间传说。蒲松龄从小就听到很多的传说,而蒲松龄五岁的时候,改朝换代,满清入关,在扬州屠城,在山东镇压农民起义,也产生了很多的新奇事,这些都影响到《聊斋志异》。《聊斋志异》都写了这些东西。所以蒲松龄大概他分家以后,大概他开始做这个私塾教师,就在开始写《聊斋志异》了,他的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个秀才叫张笃庆,张笃庆就发现蒲松龄因为写《聊斋志异》影响到他考举人。张笃庆就写了一首诗劝他的朋友,里边有这样一句话叫“聊斋且莫竞谈空”。别写小说了,专心去考试吧,但是蒲松龄不听,还是写。不管哪个朋友听到什么奇闻异事,他都去了解一下,写到自己的作品当中。关于《聊斋志异》,大家可能听到一个传得很广的一个说法,就说蒲松龄为了写《聊斋志异》,在他的家乡的旁边,在柳泉那儿摆了一个茶摊,请过路的人讲故事,讲完了回家加工就成了《聊斋志异》。这个说法是《三借庐笔谈》这本书里面说的,但是鲁迅先生早就分析了,不对,不会是这样一回事。我们现在琢磨一下,蒲松龄穷到那种程度,45年在外边当私塾老师,家里有时候连锅都揭不开,怎么样有闲空,跑到那个地方,优哉游哉摆上茶摆上烟,你给我讲故事,我写小说,不可能。但是蒲松龄不管请到什么人,一些新奇的事他都收集来写小说,这是肯定的。但是他还有一个取材的途径,他到古人的书里边找素材,我们现在看的这个《聊斋志异》,大概有一百篇的小说,他就是改写的前人的作品。前人的作品有时候就记得非常简单了,比如在六朝小说和唐传奇当中记了这么三个小故事,叫做《纸月》、《取月》、《留月》。《纸月》就是有一个人能够剪个纸的月亮照明,另一个人能够把月亮拿下来放在自己怀里,然后没有月亮的时候,拿出来照照,第三个人呢,把月光放在自己的篮子里边,黑天的时候拿出来照照。都是很简单,一百来个字,几十个字。但是蒲松龄拿来写了《劳山道士》,这是大家很熟悉的一个故事了,一个王生到崂山向道士学道,但是不能够吃苦,也不愿意砍柴,总是想学点好的技巧,最后学了一个穿墙术,回家表演给自己的妻子看,一头撞在墙上撞了个大包。

画外音:

命运之神恶作剧般的嘲弄了这位大文学家,蒲松龄一生生活贫苦,科举辛苦,写书艰苦,苦行僧是其一生的写照。但同时也成全了蒲松龄,《聊斋志异》一部写鬼写妖的伟书,一步刺贪刺虐的奇书流芳百世,可是一生注定穷苦的蒲松龄为什么能够写出那么多绝美的爱情故事?他是不是也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感情经历呢?

马瑞芳:

我们要看蒲松龄他的感情经历是个什么样。蒲松龄的妻子非常贤慧,贤慧到什么程度呢?蒲松龄外出打工,给人家当家庭教师的时候,他妻子在家里面,上养老,下育小,住在荒凉的农场老屋里面,夜里荒凉到,狼都可能跑到院子里面。她就连夜都不睡觉,在那儿纺线,但是有一点好吃的给蒲松龄留着,留的时间长了坏了。这么好的一个妻子,但是这个妻子是个柴米油盐的妻子,糟糠之妻。大家就要问了,那他为什么能够写这么多这么优美的爱情故事,台湾著名的作家林语堂曾经推测过,我也推测过。我是这样推测的,蒲松龄白天教完了学生,晚上自己坐在那个荒凉的书斋里。外面是月色朦胧,树叶在那哗啦哗啦地响,远处传来狐狸的叫声,那个时候狐狸很多。这个时候蒲松龄就很容易产生幻想了。他就相像想有一个书生就和他一样,是一个很穷困的,很不得志的,但是又很有才华,情感很丰富的书生,他就坐在一个荒宅里面,这个时候有一个美女推门而入。这个美女来。你在这儿读书吗?我和你一块读书,我和你一块写诗、填词,我跟你下围棋,我安慰你这个贫困当中的,寂寞当中的书生,你需要功名吗?我帮助你金榜题名。你家里老婆不是不生孩子吗?我给你生个传宗接代的孩子。而且这个女的不需要父母之命,不需要媒妁之言,不要妻子的名分,也不要这个书生的金钱,甚至我还倒过来给你钱。在那个社会,男女结合那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这个什么都不要的,对男人无条件奉献的女人的有吗?不可能有。他只能是脑子里想出来的,只能是作者相像,她是从天上下来的,她是从海底出来的,她是从深山洞府过来的,她甚至是阴曹地府出来的,她可能是小鸟变的,她可能是是鲜花变的,甚至可以,书生不是在那儿看书吗,从书架上搬下一本书,摆在这儿,《汉书》,翻开第八卷,夹着一个小美人在里边,纱帛剪的,背后写了四个小字,“天上织女”。突然这个纱帛剪的小美人,就折腰而起,飘然而下,然后就来给书生当妻子,长的是花容月貌,善解人意,跟书生自我介绍。

片段:

你是何方神人?为何到我书斋?

妾姓颜,名如意,是书神的女儿。

马瑞芳:

《汉书》出来的颜如玉,这真是“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咱们西方的理论家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达成”。《聊斋志异》里面这些花妖狐魅变成的美女就是穷秀才蒲松龄的白日梦,他做这种梦,就是表达那种一厢情愿的男性的幻想,就是穷秀才的幻想。所以,法国有一位著名的大作家,就是我们看过的《悲惨世界》的作者,雨果。他曾经说过,“想像是伟大的潜水者”。一个作家一个小说家能写出引人入胜的作品,要靠他的想像,他虽然那样贫困,那样不得志,他也写了和自己生平有关的一些东西,但是他特别善于想像,《聊斋志异》是一个作家的天才的想像才能和艺术才能的集中表现。咱们的大作家蒲松龄就这样苦了一辈子,就这样在贫困线上挣扎了一辈子,在科举考试的路上落魄了一辈子,在写小说的路上奋斗了一辈子。到了康熙54年,正月二十二日酉时,这位大作家坐在他清冷的聊斋的窗前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蒲松龄穷秀才出将入相飞黄腾达这个梦想终于成为泡影,而用中国优秀的文化哺育起来的,又成为中国文化在世界上的代表的《聊斋志异》光芒四射,历史是公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