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五年即1845年,曾国藩35岁。35岁的曾国藩升了官,还收了个弟子——李鸿章。
这一年,身在法国的马克思因为批评德国的专制制度,经德国要求,被法国政府驱逐出境;美国国会首次推翻了总统的否决权;法拉第发现“磁光效应”(也称法拉第效应)。葡萄牙女王不顾清政府的反对,强行宣布澳门为自由港,拒绝交纳澳门地租;英国在中国上海设立了近代史上的第一块租界。世界范围内的政治、科技已然翻开了新篇章。
三月初五日与诸弟书
四位老弟足下:
二月有折差到京,余因眼蒙,故未写信。三月初三接到正月二十四所发家信,无事不详悉,忻喜之至。此次眼尚微红,不敢多作字,故未另禀堂上,一切详此书中,烦弟等代禀告焉。
去年所寄银,余有分馈亲族之意,厥后屡次信问,总未详明示悉。顷奉父亲示谕,云皆已周到,酌量减半。然以余所闻,亦有过于半者,亦有不及一半者。下次信来,务求九弟开一单告我为幸。
受恬之钱,既专使去取,余又有京信去,想必可以取回,则可以还江岷山、东海之项矣。岷山、东海之银,本有利息,余拟送他高丽参共半斤,挂屏、对联各一付,或者可减少利钱,待公车归时带回。父亲手谕,要寄银百两回家,亦待公车带回。有此一项,则可以还率五之钱矣。
率五想已到家,渠是好体面之人,不必时时责备他,惟以体面待他,渠亦自然学好。兰姊买田,可喜之至。惟与人同居,小事要看松些,不可在在讨人恼。
欧阳牧云要与我重订婚姻,我非不愿,但渠与其妹是同胞所生,兄妹之子女,犹然骨肉也。古者婚姻之道,所以厚别也,故同姓不婚。中表为婚,此俗礼之大失。譬如嫁女而号泣,奠礼而三献,丧事而用乐,此皆俗礼之失,我辈不可不力辨之。四弟以此义告牧云,吾徐当作信复告也。
罗芸皋于二月十八到京。路上备尝辛苦,为从来进京者所未有。于二十七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补行复试,湖南补复试者四人,余在园送考,四人皆平安,感余之情。今年新科复试,正场取一等三十七人,二三等人数甚多,四等十三人,罚停会试二科。补复着一等十三人,二三等共百六十人,四等五人,亦罚停二科。立法之初,无革职者,可谓宽大。湘乡共到十人。邓铁松因病不能进场。渠吐血是老病,或者可保无虞。
芸皋所带小菜、布疋、茶叶俱已收到,但不知付物甚多,何以并无家信?四弟去年所寄诗,已圈批寄还,不知收到否?汪觉庵师寿文,大约在八月前付到。五十已纳征礼成,可贺可贺。朱家气象甚好,但劝其少学官款,我家亦然。啸山接到咨文,上有祖母已殁字样,甚为哀痛,归思极迫。余再三劝解,场后即来余寓同住。我家共住三人。郭二于二月初八到京,复试二等第八。上下合家皆清吉。余耳仍鸣,无他恙。内人及子女皆平安。树堂榜后要南归,将来择师尚未定。
六弟信中,言功课在廉让之间,此语殊不可解。所需书籍,惟《子史精华》,家中现有,准托公车带归。《汉魏百三家》,京城甚贵,余已托人在扬州买,尚未接到。《稗海》及《绥寇纪略》亦贵,且寄此书与人,则必帮人车价,因此书尚非吾弟所宜急务者,故不买寄。元明名人古文尚无选本,近来邵蕙西已选元文,渠劝我选明文,我因无暇,尚未选。古文选本,惟姚姬传先生所选本最好,吾近来圈过一遍,可于公车带回,六弟用墨笔加圈一遍可也。
九弟诗大进,读之为之距跃三百,即和四章寄回。树堂、筠仙、意诚三君,皆各有和章。诗之为道,各人路径不同,难执一己之成见以概论。吾前教四弟学袁简斋,以四弟笔情与袁相近也。今观九弟笔情,则与元遗山相近。吾教诸弟学诗无别法,但须看一家之专集,不可读选本以泪没性灵,至要至要。吾于五七古学杜韩,五七律学杜;此二家无一字不细看。此外则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此三家亦无一字不看。五家之外,则用功浅矣。我之门径如此,诸弟或从我行,或别寻门径,随人性之所近而为之可耳。余近来事极繁,然无日不看书,今年已批韩诗一部。正月十八批毕。现在批《史记》已三分之二,大约四月可批完。诸弟所看书,望详示,邻里有事,亦望示知。国藩手草。
李鸿章点校:言及习诗的门径。文公之诗,习杜甫、韩愈、苏轼、黄庭坚、李商隐;在翰苑颇有声名,且声名传回湖湘,日后之显,亦仰仗于此。
五月初五日与诸弟书
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十六日余寄第三号交折差,备述进场阅卷及收门生诸事,内附会试题名录一纸。十七日朱啸山南旋,余寄第四号信,外银一百两,书一包计九函,高丽参一斤半。二十五日冯树堂南旋,余寄第五号家信,外寿屏一架,鹿胶二斤一包,对联条幅扇子及笔共一布包。引导此三信,皆于六月可接到。
树堂去后,余于五月初二日新请李竹坞先生(名如昆,永顺府龙山县人,丁酉拔贡,庚子举人)教书,其人端方和顺,有志性理之学,虽不能如树堂之笃诚照人,而亦为同辈所最难得者。
初二早,皇上御门办事。余蒙天恩,得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次日具折谢恩,蒙召见于勤政殿,天语垂问共四十余句。是日同升官者:李菡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悖衍升通政司副使,及余共三人。余蒙祖、父余泽,频叨非分之荣,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诸弟远隔数千里外,必须匡我之不逮,时时寄书规我之过,务使累世积德,不自我一人而堕,庶几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颠危。诸弟能常进箴规,则弟即吾之良师益友也。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有家人作官,则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今年新进士善书者甚多,而湖南尤甚。萧史楼既得状元,而周荇农(寿昌)去岁中南元,孙芝房(鼎臣)又取朝元,可谓极盛。现在同乡诸人,讲求词章之学者固多,讲求性理之学者亦不少,将来省运必大盛。
余身体平安,惟应酬太繁,日不暇给,自三月进闱以来,至今已满两月,未得看书。内人身体极弱,而无病痛,医者云必须服大补剂,乃可回元。现在所服之药,与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所服之白术黑姜方略同,差有效验。儿女四人皆平顺,婢仆辈亦如常。
去年寄家之银两,屡次写信,求将分给戚族之数目详实告我,而至今无一字见示,殊不可解。以后务求四弟将帐目开出寄京,以释我之疑。又余所欲问家乡之事甚多,兹另开一单,烦弟逐条对是祷。兄国藩草。
五月二十九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五月初六日,男发第六号家信后,十七日接到诸弟四月二十二日在县所发信,欣悉九弟得取前列第三,余三弟皆取前二十名,欢慰之至。
诸弟前所付诗文到京,兹特请杨春皆改正付回。今年长进甚速,良可忻慰。向来六弟文笔最矫健,四弟笔颇笨滞,观其“为仁矣”一篇,则文笔大变,与六弟并称健者。九弟文笔清贵,近来更圆转如意。季弟诗笔亦秀雅。男再三审览堪怡悦。
男在京平安。十六七偶受暑,服药数帖,禁荤数日而愈,现已照常应酬。男妇服补剂已二十余帖,大有效验。医人云虚弱之症,能受补则易好。孙男女及合室下人皆清吉。
长沙馆于五月十二日演戏题名,状元、南元、朝元三匾同日张挂,极为热闹,皆男总办,而人人乐从。头门对联云:“同科十进士,庆榜三名元。”可谓盛矣。
同县邓铁松在京患吐血病,甚为危症,大约不可挽回。同乡有危急事,多有就男商量者,男效祖大人之法,银钱则量力做助,办事则竭力经营。
严丽生取九弟置前列,男理应写信谢他,因其平日官声不甚好,故不愿谢,不审大人意见何如?我家既为乡绅,万不可入署说公事,致为官长所鄙薄。即本家有事,情愿吃亏,万不可与人构讼,令官长疑为倚势凌人,伏乞慈鉴。男谨禀。
六月十九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三十日发第七号家信,内有升官谢恩折及四弟、九弟、季弟诗文,不知到否?
男于五月中旬出瘟疹,服药即效,已痊愈矣,而余热未尽。近日头上生癣,身上生热毒,每日服银花、甘草等药。医云内热未散,宜发出不宜遏抑;身上之毒,至秋即可全好,头上之癣,亦不至蔓延。又云恐家中祖茔上有不洁处,虽不宜挑动,亦不可不打扫。男以皮肤之患,不甚经意,仍读书应酬如故,饮食起居,一切如故。男妇服附片、高丽参、熟地、白术等药已五十余日,饭量增加,尚未十分壮健,然行事起居,亦复如常。孙男女四人并皆平安,家中仆婢皆好。
前有信言寄金年伯高丽参二两,此万不可少,望如数分送,去年所送成族银,男至今未见全单。男年轻识浅,断不敢自作主张,然家中诸事,男亦愿闻其详,求大人谕四弟将全单开示为望。
诸弟考试,今年想必有所得。如得入学,但择亲属拜客,不必遍拜,亦不必请酒,盖恐亲戚难于应酬也。
同县邓铁松之病略好,男拟帮钱送他回家,但不知能至家否?宝庆公车邹柳溪死,一切后事皆男经理。谢吉人、黄麓西皆分发江苏,周子佩、夏平皆分吏部主事。
曾受晤去年所借钱,不知已寄到否?若未到,须专人去取,万不可再缓。如心斋亦专差,则两家同去;如渠不专差,则我家独去。家中近日用度何如?男意有人做官,则待邻里不可不略松,而家用不可不守旧,不知是否?男国藩谨禀。
九月十七日与叔父书
侄国藩谨启叔父大人座下:
八月二十二日发十二号家信,想已收到。九月十五、十七连到两折差,又无来信,想四弟六弟已经来京矣。若使未来,则在省还家时,必将书信寄京。
侄身上热毒,近日头面大减。请一陈姓医生,每早丸药一钱,又小有法术,已请来三次,每次给车马大钱一千二百文。自今年四月得此病,请医甚多,服药亦五十余剂,皆无效验;惟此人来,乃将面上治好,头上已好十分之六,身上尚未好。渠云不过一月即可痊愈。侄起居如常,应酬如故,读书亦如故,惟不做涛文,少写楷书而已。侄妇及侄孙儿女皆平安。陈岱云现又有病,虽不似前年之甚,而其气甚馁,亦难骤然复元。
湘乡邓铁松孝廉于八月初五出京,竟于十一日卒于献县道中。幸有江岷樵(忠源)同行,一切附身附棺,必信必诚。此人义侠之士,与侄极好。今年新化孝廉邹柳溪在京久病而死,一切皆江君料理,送其灵榇回南。今又扶铁松之病而送其死,真侠士也。扶两友之柩,行数千里,亦极难矣!侄曾作邹君墓志铭,兹付两张回家。
今年七月忘付黄芽白菜子,八月底记出,已无及矣。请封之典,要十月十五始可颁恩诏,大约明年秋间始可寄回。
闻彭庆三爷令郎入学,此是我境后来之秀,不可不加意培植,望于家中贺礼之外,另封贺仪大钱一千,上书侄名,以示奖励。余不具。侄谨启。
十月二十九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初二,男发十五号家信。二十八日接到手谕第九号,系九月底在县城所发者。
男等在京平安。身上疮毒至今未得全好,中间自九月中旬数日,即将面上治愈,毫无疤痕,系陈医之力,故升官时,召见无陨越之虞。十月下半月,又觉微有痕迹,头上仍有白皴皮,身上尚如九月之常。照前七八月则已去其大半矣,一切饮食起居,毫无患苦。
四弟六弟用功皆有定课,昨二十八始开课作文。孙男纪泽《郑风》已读毕,《古诗十九首》亦已读毕。男妇及三孙女皆平顺。
前信言宗毅然家银三十两,可将谢山益家一项去还。顷接山益信,云渠去江西时,嘱其子办苏布平元丝银四十两还我家,想送到矣。如已到,即望大人将银并男前信送毅然家。渠是纹银,我还元丝,必须加水,还他三十二两可也。萧辛五处鹿胶,准在今冬寄到。
初十皇太后七旬万寿,皇上率千官行礼。四位阿哥皆骑马而来,七阿哥仅八岁,亦骑马雍容,真龙种气象。十五日皇上颁恩诏于太和殿,十六日又生一阿哥。皇上于辛丑年六秩,壬寅年生八阿哥,乙巳又生九阿哥,圣躬老而弥康如此。
男得请封章,如今年可用玺,则明春可寄回,如明夏用玺,则秋间寄回。然既得诏旨,则虽诰轴未归,而恩已至矣。望祖父先换蓝顶,其四品补服,候男在京寄回,可与诰轴并付。
湖南各家俱平安。余俟续具。男谨禀。
十一月二十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初一发十六号家信,内有覃恩条例单,不知收到否?男头上疮癣至今未愈,近日每天洗二次,夜洗药水,早洗开水,本无大毒,或可因勤洗而好。闻四弟言家中连年生热毒者八人,并男共九人,恐祖坟有不洁净处,望时时打扫,但不可妄为动土,致惊幽灵。四弟六弟及儿妇孙男女等皆平安。
男近与同年会课作赋,每日看书如常,饮食起居如故。四弟课纪泽读,师徒皆有常程。六弟文章极好,拟明年纳监下场,但现无银,不知张罗得就否。
同乡唐镜海先生已告病,明春即将回南。所著《国朝学案》一书,系男约同人代为发刻,其刻价则系耦庚先生所出。
前门内有义塾,每年延师八人,教贫户子弟三百余人,昨首事杜姓已死,男约同人接管其事,亦系集腋成裘,男花费亦无几。
纪泽虽从四弟读书,而李竹屋先生尚在男宅住,渠颇思南归,但未十分定计耳。
诰封二轴,今年不能用玺,明年乃可寄回。萧辛五七月处,已于十一月寄鹿胶一斤、阿胶半斤与他。家中若须鹿胶、阿胶,望付信来京,以便觅寄。男谨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