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出云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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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在华沙,与胡佩方女士交谈

我亲切地叫她老外婆

不是因为年龄。她为我炒回锅肉

辣子鸡,还准备了半斤四川酒

仿佛我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外孙

现在终于回到华沙,掉进了

她满屋子干花、书籍和绘画组成的陷阱

她常坐的沙发,皮革磨出了洞

但形形色色的旅行箱,又供出了她

八十岁仍在剧烈奔波的魂魄

在波兰,她翻译的《金瓶梅》

出到了第五版,神示的结构

妙不可言的闲笔,每个有情有义的汉字

她说,这本书让她一生享有

一颗怀春少女的心灵:“就是现在,每次

出门,我都会精心打扮自己……”

驮着门,手有些抖,她从红色塑料匣中

翻出十二岁时发表的一篇散文

六十八年的光阴隔着,多数的汉字

像一颗颗石粒儿,被铁锤敲碎了

但她从任何一个字的任何一个笔画

都还能找到入口,回到罗泊江

她保持了有限度的爱,人生如寄

却拒绝以亡命的口吻谈论得与失

尊严和苦难。回去?她摇头:“我回去

干什么?在波兰我还有多少事没做完!”

仿佛刚做的心脏手术,医生为她

换上了一台马达。我小心翼翼

向她打听波兰人眼里的中国、乌鸦

和整个欧洲的寂静,假想中的真理

像掉进大海的一根绣花针

我无意将它捞起,她一边吃着坚果

一边撕开大海的皮,拿出的则是

波涛、暗流和岛屿。有些世相谁都难以

辩白和剖析,就像绣花针,在鱼体中

一一变成了刺,锋利包裹在血肉里

不能比拟天空中劈下的闪电和雷霆

我们隔着大海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她在呼唤她莫须有的外孙子

我在寻找坐在海面上抽烟的老外婆

不过,在灯塔上相遇并共进晚餐的

肯定不是我们,那是两个孤魂

再次迷上了塞壬的歌声。我们仍然

坐在她逼仄的博物馆之家

吃着湖南姜糖,喝着黄山毛峰

感觉哪儿也没去过。夜深了,我离开

走出了很远,回头一看,她还在阳台上

挥手。华沙的灯光,犹如中国秋天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