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里屋,桃子望着窗外的星空。
今夜可算不上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故而桃子也没怎么觉得困。
因为在意莫秋身上的伤,所以桃子本就没什么睡意;再加上隔壁正厅内,那几人对这村子的探讨,这也使得桃子愈发睡不着觉。
今夜的月光暗淡,但却不是阴云的缘故,所以天空中的星星,也是比之以往要璀璨。
即便在如此凶险的夜,也依旧会有如此璀璨的星空啊。
桃子不自觉的,沉醉在这美丽的星空之中。
因为点玲珑的悉心教导,故而桃子对于星象学,也是略有涉猎。
如此星空,便是辨明四方星辰,诸天神君,最为容易的时候。
只是浅浅一望,桃子便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从此窗台遥望长安,远远便能看得一星悬与天阙之上。
此星阴阳不定,圆缺不明,且观其被阴云遮住后的形态,竟似一把镰刀一般;而这把镰刀,此刻,正悬与天阙之上。
镰刀,意为丰收。
看来,大唐近年,应当也是丰盈无二吧。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桃子看向那把如镰刀一般的星时,总觉得其上闪烁着些许红光。
红光虽不刺眼,但却有大凶之意。
奈何桃子对于星象的认知还是有些浅薄,故而只能解读至此。
看来回了长安,还得好生向其代理师傅,也就是点玲珑讨教一番才是。
隔壁的争吵声不时传入桃子的耳朵,但因为隔着一道木门,故而桃子也听不真切。
初春的夜总是寒冷,这令桃子不由想起那一夜,其在昏迷之际,手中所抓着的温暖。
那蓬松的洁白毛发,好似一条热毯一般,将其周身的寒冷隔绝,令她能在那般疼痛时,还能睡得如此安稳。
想着想着,桃子的眼皮就开始打起了架。
终归还是劳累了一天,故而桃子总算是支撑不住,就这么和衣躺下,睡了过去。
睡梦中,其好似又再次感受到了那条如热毯一般的蓬松狐尾,再次盖到了她的身上,这令桃子不由想要将他抓在手心。
可随着大梦初醒,桃子才发觉,原来方才所感受到的,只不过是她所做的一场梦罢了。
失落的桃子起了身,看着窗外那阴郁的天气。
村里的人已经陆续起身,往来于小路之上,蹒跚地走着。
因为疫病,使得大部分青壮年几乎走绝,而这小小的村落,当也只剩下这些孤寡老人,苟延残喘着。
桃子起身,下了板床,而后,她于床旁,发现一根银色发丝。
弯下腰来,桃子伸手将其轻轻拈起。
那是一根银白色的毛发,纵使在如此阴郁的天里,这根银白毛发,却依旧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桃子走向窗旁,将其丢出窗外。
其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甜蜜。
想来,昨夜应是有人来过,而其于睡梦之中所察觉到的事情,应当,不算是个梦吧。
只是,这银白毛发还是太过耀眼,毕竟其上还沾有他那淡淡的妖气;若是将其带在身边,兴许会对他造成不利,故而桃子只得将其丢弃。
毛发入土,立马便失了光泽,和在那被雾水所浸润的泥土里,不再让他人所见。
桃子掸了掸手,而后走出了里屋。
入眼,便是一佝偻老人,坐在正厅唯一的条凳之上,惬意地洽着茶。
茶汤寡淡,想来应当不是什么好茶叶,但老人家还是一副非常享受地样子,并在桃子开门的时候,都未曾察觉到。
直到桃子出声询问,老人家才将那眯着的双眼,看向了刚从里屋走出来的桃子。
“还问老人家,昨夜的那些人,此刻去了哪儿?”
“他们?他们去寻妖怪去了,说是让你在此等候;等除了那妖怪,再行上路?”
“妖怪?”
桃子蹙眉,望着大门外。
今日虽有大雾弥漫,但桃子却察觉不出其中的妖气;更何况,他们有要事要办,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在此处靖妖?
虽很疑惑,但莫秋不在,故而她也无处询问,只得先行相信了这老人家的话。
但很快,老人家便将碗中最后那一口茶喝了去,转而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只见这老人一边走着,还一边招呼着桃子跟上。
桃子听到了老人家的呼唤,在手中暗暗拈了张符纸,而后便跟了上去。
老人家出了门后,便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看样子,应当是往村子里头走去。
桃子对此处的地形不甚太熟,只因此地背靠大山,故而其才能一眼看出老人行走的方向。
毕竟,那于浓雾之后的,是一片巨大的阴影,除了大山外,桃子无法想象出,这般巨大的身躯会属于谁。
可奇怪的是,沿途上,老人家不住地与周遭行走的其他老人们打招呼,可那些人却对其身前的这位老人家的招呼充耳不闻。
倒是其身前那位老人家,却也并未因此事而恼怒;其也不管此处的人究竟会不会给他回应,只是依旧如方才那般,对着路上的老人一一问好。
真是奇怪的家伙,桃子这般想着。
可很快,其身前的老人家好似在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转过头来,笑着与她说道:“怎么,觉得老衲很奇怪?”
桃子停下了脚步,且在老人家说话前的那一刻,便想打出手中藏着的那张符纸。
只是,在听到老人家的问话后,她才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故而又将手中暗藏的灵力隐了去。
倒是那老人家,虽未有将眼睛睁开,但却好似能看到桃子的所作所为一般。
仅一眨眼的功夫,老人家就到了桃子的身前。
而后,桃子便觉手上一凉,原本一直在自己手中的符纸,便消失不见了。
其身前的老人家,则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拈着,并眯着眼看着手中那张起了些许褶皱的符纸。
“噢,还真是怀仁的徒弟?”
老人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之后便将一直瞅着的符纸,又塞回到了桃子的手中。
倒是桃子,对老人家嘴里的那句话有了兴趣。
怀仁的徒弟?难不成这位老人,知道点玲珑?
也正是这样,桃子拉着老人家,要其明说方才所说的话。
而老人家本就是故意为之,现在,正是愿意将其所想讲的,都说给桃子听。
点玲珑,姓杜,名怀仁,表字:敛。
其原先乃是巴蜀一带,一大户人家的庶子。
因为出生的缘故,致使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便决定了他的道路。
但杜怀仁天生逆骨,硬是不信这嫡庶有别,未至弱冠的年纪,便做了番大事业。
即便是比其年长许多,且掌控家中产业多年的嫡长子,也未有他这般魄力,以及对于钱财的敏锐嗅觉。
此番行为,虽得到了家主的肯定,但家主,也就是杜怀仁的阿爷,仍旧为其赐了一个“敛”字。
奈何当年的杜怀仁太过年轻气盛,硬是认为,仅凭一己之力,便可保得自己,以及阿娘的平安。
可不幸还是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某个夜晚,杜怀仁的阿娘惨死卧房之中。
尸体在卧房内摆放了将近七日,才被前去洒扫的下人看见。
而等外出采买的杜怀仁回到府中,其阿娘早已入葬多日。
杜怀仁像疯了一般跑向自己与阿娘平日里所住的府内小居,奈何当家主母,以其阿娘暴病而死为由,招呼下人一把火将其所住的小居给烧了个干净。
其自然是冲他而来的。
否则,怎会挑阿爷不在的日子杀人?
其自然是冲他而来的。
否则,怎会挑选他外出采买时杀人?
其自然是冲他而来的。
否则,又怎会在其赶到家后,在其匆忙前往小居之前,将那小居焚烧?
也因此,杜怀仁心中郁结,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杜怀仁便好似傻了一般,不论对谁,都不再言语。
敛?
阿爷早已提醒了他,奈何他还是太过自满,也因此,白白害了阿娘的信命。
只是,弑母之仇,又怎能就此敛去?
杜怀仁心魔顿生,再结合其特殊的体质,搅得杜府上下,鸡犬不宁。
而老人家,也就是桃子眼前这位自称老衲的人,便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说实话,若是仔细看去便不难看出,老人家那褴褛的衣衫,根本就是一件袈裟。
而老人一直拄着的拐杖,其实,是一根破败不堪的禅杖。
再结合莫秋当时对其的称呼。
原来,这位老人家,竟是出自释家。
桃子看了看老人,又想了想那个凶神恶煞的代理师傅。
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眼前这位和蔼的老人,是如何能教出那种徒弟的。
再者说,其为阴阳家,而眼前的老人则是释家;桃子又从没见点玲珑施展什么释家术法。
难不成,这位老人方才所说的,是在骗她,目的,是为了让她降下心防,好...?
桃子想不明白,这位老人家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图财?
她桃子身上黄金摸不得半两,银钱拿不出一枚,即便是那铜板子,也就聊聊几文;总不能如此大费周章骗了她的钱,只为了去城里买上几个热乎包子吧?
图色?
倒是还有几分可能。
她桃子虽说不上是什么倾国倾城之姿,但长得,还算是小家碧玉。
虽然站在莫秋身旁,让她有些不太起眼,但单独拎出来,还是比较养眼的。
再说了,其现在可是刚及十八,正是大好的年华;再加上其身材,也算是凹凸有致,所以这个原因,倒还有几分可能。
可正当桃子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东想西时。
那老人家却是再次开口。
其仿佛能够看透桃子的内心一般,对着桃子说道:“小姑娘莫需多想,你所想到的这两个,都不是我带你来此处的原因!”
被看透心事的桃子不免一阵脸红。
也是,其眼前可是早已花甲的老人,且还是位身披法袍的僧人,她怎能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当下,桃子也是双手合十,忙给那老人家赔不是。
老人家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毕竟,其对桃子,本就有所企图。
只是,他所企图的,可不是桃子心中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到了!”
老人家停下身来,细小的眼缝竟然张开了一丝,好似想要用那双浑浊的老眼,再看看眼前的场景。
桃子在听到老人的话后,也停了下来。
其看向前方。
一抔土,一座碑。
土,是泥泞黄土。
碑,是青岩短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