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
真没想过这两个字眼有朝一日会用到我叶皎身上。
不过,流落就流落吧,给一个古代魂魄逼回五百年前的前世去,也的确算是流落异世了。
唐逸宁听说我忘记一切后的表情,和杨轻蕊当时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有种松了口气般的轻松和庆幸。
“好……哦,只要记得我便好。”
他牵着我的手,厚实宽大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我不由地缅怀与颜翌宁执手相对的情景了。
他芨芨于拓展事业,我逍遥于虚拟网络,这样的时刻,其实并不多。如今回忆起来,更多的,居然都是戴上美人镯后那段跌宕起伏的时光,心酸却温馨,是面临深渊两不相弃的相扶相依……
算来一梦浮生,离恨空随流水。
大约我实在表现得神思恍惚,唐逸宁眼圈微红,把我的手握得更紧,把我带向宅院纵深处。
杨轻蕊则和丁绫完全是一个德行,抱肩跟在我们身后,自以为恩人般的得意模样。
沿着细卵石的小径,转过一处山石,前方朱砂梅如血摇落中,一道红影娉婷而立,幽婉的叹息细细传入耳中,于我当真有五雷轰顶般的神奇功效。
又在做梦么?
梦里又遇到萦烟了么?
这么娇软的声音,已形成了我的思维定势,毫不犹豫认定自己又陷入了可怕的梦境之中,忙不迭地向后退去,只想避开这个想要我命的古代女鬼。
唐逸宁一时不防,差点被我挣脱开去,忙又加了把力,将我紧紧扣在掌间,不安地向我凝望;杨轻蕊被我撞了一下,退了一步,却似没觉出痛来,反而急急扶住我,叫道:“叶儿,怎么了?”
这时,已听得萦烟欢悦的声音传来:“宁哥哥!”
唐逸宁并没有应她,将我拉得更近些,紧贴着他的臂膀立着,求恕般地飞快扫了我一眼,方才望向萦烟。
萦烟眼波潋滟,更比幻梦中所见灵动美丽,披着一身品红色滚暗金边的折枝粉莲大袖褙子,赤金点翠的凤钗衔一串明艳如火的小珊瑚珠子,末端则是一颗炫亮夺目的上好宝石,随着她略嫌急促的奔走流转摇曳着明媚珠光。
待她走到跟前,墨黑的瞳仁终于映出了除了唐逸宁以外的其他人。
“杨四小姐好!又长高了不少呢!”
她对杨轻蕊说话时笑容并不太自然,言语也有些卑躬屈节的味道,然后眼眸再转到我身上打量,颇有些疑惑的神情。
我还穿着自刘府中出来的衣衫,白色中衣长裙,雪青棉绫比甲,右下摆单绣一枝长长绿萼梅;那些令人陡然风姿万千的发髻,刘府的侍女倒是会梳,还能一天一个花样;可怜我在无聊中和她们学了一个月,还是只会挽最简单的髻,如今依旧是用一根梅花形珍珠簪挽了个简洁的扁圆小髻,虽觉再簪上一朵绢花会别致许多,可总是不能俯就这时代的打扮,嫌那些假花土气,便只在另一侧扎了一枚小小的淡碧色玉茉莉,自觉低调黯淡得很,绝不如她牡丹般艳色无双。
萦烟此刻应该不曾意识到我日后可能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威胁,嫣然地笑问:“这妹妹是谁家的千金?”
然后,她望住唐逸宁与我紧紧相执的手上,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诧异,甚至是不解。
杨轻蕊显然瞧不上她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模样,根本没理会她的招呼,扬一扬脸,走上前与我并肩立着,笑嘻嘻道:“这是我结拜的姐姐叶儿……萦烟,你瞧我这姐姐,是不是又温柔又端庄,一看就是贤妻良母的样儿?”
萦烟虽是唐家的大少夫人,而且论起亲戚,这位杨四小姐还得称她声嫂子,但她现在明显偏向于我,连话语之中,也处处维护我,对她却夹枪带棒,语中带刺。
我在刘府待这么久,并未打听到九千岁有这么位叫萦烟的堂侄女,想来萦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收了刘家父子的心,仅让她用这样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嫁入了唐家而已,并未得到刘家真正的承认。
她原来的身份,包括唐逸宁因她连累全家获罪之事,大约唐府上下无人不知。
杨轻蕊既是名门之后,父亲科班出身,做到了类似如今国防部长之类的高官,大约也耻于自己未来与这么个出身的女子并列为唐门少夫人了,才敢对萦烟这般鄙薄不屑。
萦烟给杨轻蕊不冷不淡地问了一声,并不敢流露丝毫恼意,反而微微地笑道:“杨四小姐的结拜姐姐,自然是最温柔端庄的了。”
她转头望向唐逸宁时,唐逸宁温和一笑,柔声道:“萦烟,叶儿从此就住东面小阁里了,她身子弱,若有什么不到之处,你别放心上。”
萦烟的眸子骤然收缩,目光从我脸上划过时,竟如一道冬日的冰寒冷风刮过,与她温柔的举止极不般配。
她听懂了唐逸宁的意思,可她依然没有流露出不甘来,甚至很快垂下头,温顺地应道:“我知道了,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