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我悄悄从后窗离开,那么多眼睛有哪只见到了?萦烟既然曾进入我的屋子,很可能连我不在房中都知道,又怎会挑在那时候放火,而且还在那么多眼睛的注视下,让自己在事后连半点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急匆匆地说着,背上额上,又是层出不穷的汗水,却半点不敢放松,挣扎着继续道,“何况,当日的我,为什么会成全你和萦烟?总不会因为讨厌萦烟而成全吧?假如萦烟也曾帮过唐家,或者帮过我,等我记起来时,萦烟却因此有了好歹,叫我情何以堪!”
我强撑着一口气说着,头脑越发晕眩,昏黑之中,再也支撑不住,伏倒在凉簟上,大口大口地无力喘气,连坐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料想脸色必定也苍白得可怕。
唐逸宁急急扶住我,高声唤道:“来人,来人,快去找大夫!快端参汤来……”
我心心念念都是经历悲惨之后,后世萦烟那锲而不舍的疯狂报复,喃喃地只是说道:“去救萦烟,去救萦烟……即便是为我们自己,也一定要去……救萦烟……”
“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去……”
唐逸宁连连应着,安抚地轻拍我,焦灼地给我擦汗。
“现在就去!”
我坚持。
“我去看看吧!”
一直站在稍远处的唐逸成忽然说道,“这几天家中不宁,父亲身体又不好,再经不起这样的惊吓,大哥就多在家中照应,我到牢中去探望一下大嫂,让人好好看顾着,等这事了结,再将她弄出来。”
他说着,略一低头,缓缓踱了出去。
隔了淡淡的帷幔,他的身形挺拔修长,不知为何,却在挥袖行走时,显出一抹日薄西山般的苍凉萧索来。
我虽是满怀疑窦,到底略略放下了心,遂强撑着吃了些羹汤,将面庞倚在唐逸宁掌边,继续昏沉卧着。
唐逸宁的手很温暖,很宽厚,与面庞紧紧挨着时,那股似从骨髓中透出的惊悸和畏惧,终于慢慢地给压了下去。
阿宁,终究还有阿宁护在身边,可以让我抛开所有的困惑惊恐,安然地沉睡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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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安睡了多久,唐逸宁的手微微一动,小心抽出时,我模糊听到了有侍女在低声回禀:“大公子,崔府又派人来了。”
“嗯,你们小心看护着叶儿姑娘,别提那些让她忧烦伤心的事,知道么?”
“奴婢明白!一定依大夫的话,让叶儿姑娘好生静养着。”
脚步声离去,连身畔也安静下来时,我坐起了身。虽是头晕,手足间总算恢复了点力气,再不会像原来那般,软得如同才揉好的面条了。
侍女来阻止时,我已微笑道:“我没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吓,睡得太久反而更困,陪我出去走走吧!”
侍女只得应了,我又要了燕窝莲子粥来,不顾被艾德掐过的喉嗓尚在肿痛着,硬是喝了大半碗,果然精神好了不少,遂披衣出去走动。
见两名侍女惴惴不安地跟在我身后,我也不去瞧远远便见得一片焦黑的旧日屋子,扬眉笑道:“听说十六儿给烧伤了?在哪里休养着?带我瞧瞧去!”
侍女犹豫时,我疑惑道:“难道阿宁骗我?十六儿给伤得很重,还没醒过来?还是……”
侍女只怕我往坏里想,忙笑道:“十六儿的伤不重,没事,没事。奴婢这就带姑娘去瞧。”
十六儿果然没事。
我见到她时,她已正在一间偏房里照着镜子,一脸的苦相。
原来她的下颔到下方的脖颈处,敷了满满的褐色草药,这个时代又没什么整容祛疤之类的妙法,只怕难免要留下些记号了。
“姑娘,姑娘,你总算好好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
转头看到我时,十六儿已笑了起来,却又给伤处牵得龇牙咧嘴,一边摸着伤处,一边一瘸一瘸地跑过来,扶了我道:“昨晚我听说姑娘给救回来了,我就要去瞧姑娘,可他们都拦着,说怕姑娘见了我模样难过。”
我点头笑道:“有什么好难过的?我们两个都伤着,正好一起养着,说说笑笑的,恢复得也快。”
转头让两名跟着我的侍女各自回去:“我和十六儿做伴说话,你们各忙各的去吧。如果大公子回房,再叫人来接我。”
将她们支开,我转头打量十六儿,果然只是后背和腿部烧得严重些,因夏天不宜包扎,药汁和渗出的体液已弄污了身上的家常旧衣,很是狼狈。
十六儿见我眼底有怜惜之色,满不在乎地嘻嘻一笑,拉我倚在榻边坐了,一边给我倒茶,一边说道:“唉,也没什么,我脸上基本没伤着,眼睛也好好的,大夫说如果休养得好,手脚也不会落下病根,比起……比起……嘿嘿,总算是拣着了一条命。”
抓着十六儿眼底流过又迅速掩住的悲伤,我心头猛地又是一抽搐,只不经意般轻轻捻着茶盏边沿,低声道:“她……当时便没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