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毫不客气地利用她去催促唐逸宁,尽快找出那个叫艾德的人来。我病着没法亲自一个个去辨认,杨轻蕊整天闲得无聊,无事还要生出些事来,遂向我细问了艾德的容貌身材,又去向管家要了府里男丁的花名册来,一个个亲自去瞧,剔去了太老的太幼的还有太丑的,其余全召到我偏院前的草坪上,让我一一细辨,有没有人像是那个艾德。
我披了件淡碧色绣七彩竹叶的披风,转到一株盛放的垂丝海棠后细细观察时,并没有发现艾德,却发现了另一件事:“轻蕊,怎么有女人在里面?”
我应该说得很清楚,艾德是个男人吧?
杨轻蕊吃吃地笑:“我把芙蕖院的侍女也全叫来了,你看看仔细,说不准就有人女扮男装去劫持你呢!”
芙蕖院正是萦烟所居。我虽说明了艾德应该只是随意攀污萦烟,杨轻蕊却是瞧她一万个不顺眼,每次唐逸宁来,都会把萦烟的不是说上一大堆,还好唐逸宁性情好,若换了后世的颜翌宁,只怕早就甩袖而去了。
我叹口气,轻声道:“轻蕊,那些侍女没一个和那个艾德相像的,快些放回去吧!萦烟并不简单,我们别去招惹她,敬而远之得了!”
杨轻蕊挠头,几缕发丝很不顺服地从髻边直落下来。她叹道:“叶儿,你怎么好像比以前聪明了?丢了记忆,不该比以前笨才对么?”
我嘻嘻笑道:“大概当侍婢当久了,只会顺从主人心意行事,才会变笨吧?忘了自己是侍婢,什么事都要自己拿主意,自然就得发挥自己的聪明本性了!”
我信口胡说着,杨轻蕊居然连连点头:“对啊,对啊,你本来就不该是侍婢!”
我瞧着她快要散落的髻,不觉失笑。
其实,杨轻蕊本来就该生活在现代。
她口角爽利,为人坦诚,连性情也更适合一头如男孩子般的清爽短发,免得一天几次对镜理妆。
她的未婚夫婿显然脸皮要比她薄很多,自从她搬了进来,每次过来都显得更为拘谨了,连我谢他,都会脸红上半天,若给杨轻蕊开上几句玩笑,或者不轻不重地抢白嘲笑几句,立刻会逃一般地离开。
我满心里感激这个幼年时便与叶儿玩在一处的唐家二公子,屡屡劝杨轻蕊对自己的未婚夫温柔些。
杨轻蕊只是不以为意,嘻哈以对:“这家伙傻乎乎的,就是欠调教!不把他逗得活泼些,我成亲后不是会给闷死?还好,唐家还有你在,若觉得他没趣时,大可和你作伴。哈哈,把他们弟兄俩赶得远远的,让他们独守空闺去!”
我喷饭。
听说唐逸宁对萦烟是有礼有节,相敬如宾,可夫妻间的相敬如宾,在我看来无异是相敬如冰的代名词。
夫妻么,只有吵吵闹闹说说笑笑,才像是能白头偕老的两口子,哪有像客人一样敬来敬去的?
果然,我叫十六儿去打听他们的关系时,十六儿简直是眉开眼笑地告诉我,唐逸宁很少去芙蕖院居住,在我被劫受惊后,唐逸宁更是长住书房,根本不曾踏足芙蕖院一步,却几乎不曾有一日不在我这偏院中久久逗留,直到我端茶送客……
我和杨轻蕊相依相伴,这兄弟俩各自独守空房,还真是绝对可能发生的事呢!
到阶下的海棠零落了一地的红雪时,我的身体早就恢复过来,杨轻蕊便又不肯安居在府内,她有自己的马车和随从,不时便和我一起去城内外游乐赏景。高兴时还告诉唐家兄弟一声,若是懒了,不过和管家说一声,便带了我和十六儿径自出府而去。
我自然对明代京城好奇之极,十六儿寻常没法外出,一见出门,也高兴得不得了。
好在杨轻蕊自己零花钱不少,我自己除了每月的例钱,更有着从刘府带出的私房钱,便是日日游乐,也花销不了多少。杨轻蕊性情大咧,素常也不在银钱上留心,只当是唐逸宁给我的体己,也不疑心,简直在和我比着谁更会花钱。
不久,我们那个院子中,多了不少瓷器书画花木盆景之类的东西,把小小的屋子塞得满满的,杨轻蕊开始计算着,是不是该早些和唐逸成成亲,这样就可以向唐家光明正大地要一间大大的院落,摆放我们喜欢的物事。
这日傍晚,我们正抱着几段新买的锦缎回屋,计议着是让府里的绣娘帮做出一样的衣裙来,还是做不同样式的衣裳,好两人混穿时,一抬头,只见屋内烛光已经燃起,唐逸宁正持着一卷书在手中,却不曾读,只站在窗外,默默看我们回屋。
杨轻蕊一吐舌,总算懂得不当电灯泡,让十六儿抱了缎子,跟了她回自己的房间挑花色。
我从不讨厌和唐逸宁单独相处。随着几度生死边缘际的徘徊,那种两世相守的眷恋,几乎已深入骨髓,让我不由地想靠近他,就像在危险之时,我只想向颜翌宁伸出手去。
可他到底不是颜翌宁,他们的人生态度,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的为人处世,都没法让我将他们等同成一人,就像我至今没法将我自己和叶儿等同起来一般。
而唐逸宁似乎也觉出叶儿“失忆”后的截然不同,每日无微不至的关切问候背后,是暗含不安的揣度,便如此时,想细谈,却不敢细问,想靠近,又下意识地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