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路上奔驰着,车蓬里洛战衣躺靠在一角,身上盖着薄毯,叶小含坐在他身边,不时地看看他的脸色,擦去他额上的汗水。
赶车的是关山歌,他是背着洛战衣走出山谷的,而且从隐蔽的草丛下面找到了这辆车,再撮口长啸,便有一匹健壮的马应召而来,看来他早有随时离开的准备。关山歌临走时还背起一个条形包袱,虽不知装的什么,但洛战衣和叶小含却都可以看出,关山歌非常重视这个包袱。
就在马车要进入黄州府黄冈县(今湖北黄州市)的时候,后边路上竟又传来迅急的马蹄声。很快的,有四骑奔来并超越到马车前面,拦在了路中央。
四骑中的三人竟是去而复返的石家三兄弟,其中两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漆木箱。为首的却是紫衣女,她虽然蒙着面纱,但一双清冷的眼中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煞气。
关山歌吃惊之下,迅速的勒缰住马,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人去路?”
紫衣女冷冷地说:“打开车帘!”
关山歌立即明白了,对方是冲着洛战衣来的,可是他虽然对洛战衣有诸多不满,但却不是一个不义之人,况且他还需要洛战衣的帮助,所以,他也冷声说:“你凭什么要我打开车帘?”
石湘盯住微微拂动的车帘:“我们是跟踪车轮印而来,洛战衣你躲不了的。”
车里果然传出洛战衣的声音:“石湘,想不到你竟然言而无信,难道你忘了愿赌服输这句话吗?”
石湘突然把镖箱扔在地上:“是你先不讲信用的!你明知我们要的是镖箱里的东西,却事先取走了,你果然奸诈!”
“你在说什么?镖箱里的东西我根本一件都没动,我甚至不知你们要的是什么?”
紫衣女接过话:“洛战衣,你既然已经将‘它’取走,必是知道了什么,你又何必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洛战衣沉默了下:“你说‘它’,指的是什么?”
石湘不耐地说:“你就别装了,镖箱里面我们已经看过了,全都是乱七八糟,毫无用处的东西。你到底把‘它’藏哪了?”
石君道:“洛战衣根本没机会去别的地方,一定是带在了身上,我们只要搜一下他的身体就知道了。”
紫衣女却摇头:“不可能!洛战衣决不可能把‘它’藏在身上的。”
这句话不但洛战衣奇怪,连石湘都好奇起来:“为什么?”
紫衣女并没正面回答:“不为什么。”
石潇竟也忍不住了:“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们吗?”
关山歌讽笑道:“这倒奇了,想不到你们追了半天,竟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
紫衣女不以为杵:“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石湘刚要反驳,石君却先阻止了他:“三弟,我们听她的就是。”
石湘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洛战衣叹息一声:“你们如此故作神秘,实在让人不耐!但我实话告诉你们,镖箱里的东西我确实一样也没动……”他突然顿住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小含,盖在我身上的这条绣花薄被是你从镖箱里拿出来的,可对?”
紫衣女身体震动了下,紧盯着车帘,那目光像是能穿透帘子:“终于找到了!”
洛战衣失声道:“真的是它!”可是,他怎么也看不出这条薄被有什么异常?难道是被子里面……
叶小含也莫名其妙地问:“这被子有什么不对吗?”
紫衣女却突然笑了起来:“洛战衣,看来我真的冤枉你了!你确实不知道它的妙用。”
洛战衣道:“想必你是一定要把它拿走的!”
“不错!而且这一次,你不必再有侥幸之心了。”紫衣女跳下马背,石家三兄弟也随之跳下,四人呈合围之势走向了马车,关山歌立刻凝神戒备……
“关山歌!”突然一声暴喝,四条人影从半空跃下,迅速地分布在马车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关山歌一见这四人,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你们果然来了!”
为首一人是星子分坛坛主万东山,他看也不看紫衣女,只是面向关山歌,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轴,打开后面无表情地大声宣读:
“天星苍龙属下关山歌擅离职守,抗命不遵,着令捉拿回院,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苍龙院主令。
因为马车旁多了四个不知敌友的人,紫衣女便停下了脚步。这时她才明白怎么回事,不由讥讽地说:“好大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府在捉拿要犯呢!”
万东山右首的一个黑衣青年眼中突然暴出寒光,冷冽之极地喝道:“放肆!天星院事务岂容外人胡乱置评!”
紫衣女刚要发怒,却突然想到,若是让这些人将关山歌抓走,自己擒洛战衣岂不是省了许多事!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既然是天星院的人,难道不知道关山歌在保护洛战衣吗?或者是他们起了内讧……紫衣女不再说话,反而退后几步,笑吟吟地说:“请!”
万东山读完令书后,脸上的冰冷却消失了,反而变成了惋惜无奈:“关老弟,你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你回去好好向火院主解释便是!你不要妄图反抗,今天可是三位苍龙铁骑随我而来,你千万别做傻事。”
原来天星院四位院主每人都有十二个心腹随从,分别称之为苍龙铁骑、白虎铁骑、玄武铁骑、朱雀铁骑。这些人个个都是高手,轻易不出天星院,而且只受命于一院之主,可以不受其它三院的节制。眼前的三位黑衣人便是苍龙铁骑之龙五、龙六和龙九。
关山歌倒镇定得很:“想必你们已经在此等了很长时间了。”
万东山点点头:“不错!我知道你早晚会回黄冈县,毕竟这里有你的家,便守候在此。”
关山歌笑了:“我也知道火院主必然会到处找我,但我既然回来,就不怕你们寻上门来。”
万东山确实没想到关山歌的态度竟似强硬起来:“莫非你……”
龙九手中链子锤突然脱手飞出,快若流星地砸向关山歌身后的马车,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那么结实的车蓬竟因这铁锤的一击而散裂,木块儿木屑四飞,伴着叶小含的惊叫声,马受惊的长嘶声,当真是雷霆一击,声势惊人。关山歌慌忙勒紧马缰,好不容易才将不断扬蹄的马压制下去。
铁锤击中马车后,马上又飞回到龙九手中,他冷冷地说:“关山歌,这一锤若是打在你身上,后果如何,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关山歌脸色变了:“你知道这车里是谁吗?”
龙九道:“我管他是……”可是,话没说完,他就吓得楞在了那。
马安静了下来,车蓬早已不见了,灰尘散去后,车里的情形自然一览无余了。叶小含正紧紧地扶住洛战衣,着急地问:“洛大哥,你没事吧?”
洛战衣因为马车的震荡,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勉强坐了起来,虚弱地说:“我……没事。”
万东山脸色变了,龙五、龙六脸色变了,三个人不知所措地互看一眼,慌忙单膝跪地:“属下不知星主在此,冲撞之处,还望恕过!”
龙九听到万东山说话,才惊醒过来,忙也跪了下去:“属下该死!”
洛战衣无力地说:“你们起来……”说到这里,眼前突然一阵发黑,竟晕了过去。
“星主!”
紫衣女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万东山四人根本不知道洛战衣和关山歌在一起。既然这样,她猛地腾身向前,一道耀眼的金光也随之罩向洛战衣。可是突然间,四件不同的兵器截在了金光前面,那是一条蟒鞭、一柄长枪、一柄大刀、再加两个铁锤。
挥出蟒鞭的是万东山,劈出长刀的是龙五、刺出长枪的是龙六、丢出链子锤的是龙九。
紫衣女武功虽然高强,但仍没把握同时对付四个人,只得后退到石家三兄弟身前,低声道:“他们四人交给你们了,务必拦住他们。”
万东山知道洛战衣必是身负重伤,但这时候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询问。万东山当机立断:“关山歌,你只管带着星主先走。”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关山歌是火院主命令捉拿的要犯了,一切以星主安全为先。
“是!”关山歌毫不迟疑地甩鞭猛抽马股,马车“噌”的一声就从他们身边窜了出去。
紫衣女和石君三人刚要出手阻拦,但突然间,紫衣女眼前灰影一闪,一条蟒鞭已带着丝丝风声裂空而至。同时,一柄长刀砍向了石君,一支长枪扎向了石潇,两个铁锤砸向了石湘。
紫衣女没有躲闪,一转身手中软剑已迎向了蟒鞭,剑与鞭缠在了一起。紫衣女顺势一扯,手中软剑立即将蟒鞭拉了过来,万东山不愿弃鞭,只得身不由主地被带到紫衣女身前,并一掌拍向紫衣女。紫衣女也是左掌迎上,双掌相交,紫衣女却一击而退,并借着万东山的掌力飞跃出十几丈的距离,一下子就到了关山歌的马车后面,手中软剑罩向洛战衣背后。
关山歌回头一看,情急地大喝一声:“小心!”顺手将手中的马鞭抽过去,但紫衣女左手一伸就准确地抓住了马鞭,并用力将关山歌扯下了奔跑的马车,右手剑却丝毫没停,继续向马车上的人袭去。关山歌就地一滚,幸好没有受伤,眼见洛战衣要伤在紫衣女手中,慌忙追了过去。
就在紫衣女临近洛战衣的时候,突然感到背脊一寒,一道兵器破风声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紫衣女果断地放弃这次攻击,侧身一躲,一柄长枪几乎沿着她的鬓边擦过。对面的叶小含及时地低下身子,长枪“嗖”的一声从她头上飞过,“夺”的一声斜扎进了路旁的大树上。
原来是龙六见洛战衣危险,再也顾不得石潇,用力将手中长枪掷出,竟一掷十几丈尤不减威力。但自己却被趁机而来的石潇以棋盘扫中左肩。石潇的棋盘乃是磁铁所铸,这一扫何其沉重,龙六被扫出五六步后才勉强止住身形,吐出一口鲜血,马上又回头迎击石潇。
这时,万东山已经追了过来,手中蟒鞭又向紫衣女而来。关山歌也重新跳上了马车,继续催马赶车。
紫衣女见马车越去越远,自己几人却全被缠住,不由又气又急,现在洛战衣受伤,是夺回“它”的最后机会,若等洛战衣复原再会合朱潜,那就难上加难了。
想到这里,紫衣女又撒出了“七彩长虹”,万东山一时不察被迷雾笼罩,刹那间,眼前除了五光十色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但万东山立即察觉到,彩色迷离中透出了一抹寒光,临敌经验丰富的他及时地闪在一旁,才没被那一剑穿心而过。
紫衣女一剑没能伤到万东山,立即丢下他再向洛战衣追去。龙九却丢下了石湘,挥舞着链子锤向紫衣女身后扑来。只顾追赶洛战衣的紫衣女,差一点儿被龙九的铁锤击中,幸好她察觉及时,猛地一旋身,便使得铁锤击空并返回龙九手中。
“你走不了的!”石湘再向龙九抓来。紫衣女趁机飞身而去,直跃出十几丈外,然后竟用自己的右脚点了左脚一下,人就又飞射而出,眨眼间就逼近了马车,这种轻功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龙九急了,竟对石湘的一抓视而不见,猛地大喝一声,手中链子锤豁地一轮,就飞了出去,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砸向了紫衣女。石湘因为龙九轮锤的声势惊人,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等龙九锤丢出去后,才趁机扑上,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肩胛骨。
紫衣女听到身后风声向自己而来,便迅速地往右闪避,链子锤自然就会从身边飞向前边的马车。她却没有想到,那链子锤竟是旋转而来,这时竟在半空一折,又轮向了紫衣女。紫衣女吃惊之下,连忙躲闪,但仍是被铁锤从肩上擦了过去,带起鲜血淋漓的一大片肉,连肩骨都露了出来。
紫衣女痛得闷哼一声,石君脸色为之一变,连忙丢下龙五,飞身过来,担忧地问:“你怎么样?”也顾不得大敌当前便拿出伤药,撕下衣襟,要为她包扎伤口。
万东山已经从迷雾中奔出,气急败坏地挥鞭扫向紫衣女和石君。石湘抓住龙九的手一紧,大声道:“你们还要不要他的命?”
万东山和龙五、龙六一看龙九被擒,被迫停止了攻击。
紫衣女忍痛上前给了龙九一巴掌。龙九目光冒火地看着她,刚要扑上去,肩上却传来一阵巨痛,石湘的右手一用力,他的肩已经冒了血。
紫衣女根本不让石君包扎,她用剑指着龙九:“说,洛战衣去哪了?”
龙九只是狠狠地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紫衣女冷笑:“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她转向万东山三个人:“只要你们告诉我,洛战衣现在被关山歌带到了什么地方,我立即放了他。”
万东山咬着牙:“你认为我们可能说吗?”
石湘冷冷地说:“你们当然可以不说,但这人怕要没命了!”
龙五悲哀地看着龙九,龙六也握紧了手,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龙九突然哈哈大笑:“你们大错特错了!我苍龙铁骑岂会受人威胁!”话说着,龙九的双掌已经运足功力拍向了石湘,他竟毫不顾惜自身的生死。
石君大叫:“三弟,快躲!”
但石湘因为离龙九太近,况且事出突然,谁也想不到已是囊中之物的龙九会反击,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龙九的双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前胸上。石湘只觉胸口一痛,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后跌了几步,就扑倒在了地面上。
石君和石潇同时扑了过去,“三弟!三弟!”
伤了石湘的龙九竟又扑向了紫衣女,紫衣女毫不迟疑地用长剑刺穿了龙九身体,鲜血泉涌而出。龙九扑倒在地之前,却一口咬在她的大腿上。紫衣女痛极之下,连连扎了他好几剑,但龙九死也不肯松口。
万东山和龙五龙六就在龙九说话时,发动了攻击。龙五一刀就砍在石君身上,若非石君躲避及时,非被一刀劈成两半不可。龙六一掌拍在石潇背上,虽然击中,但因龙六右臂受伤,所以功力打了折扣,石潇才逃过一劫,但也受了重伤。万东山则一鞭抽向了紫衣女,紫衣女一脚踢开已奄奄一息的龙九,才闪过了万东山一鞭。
龙五龙六皆是眼中含泪,疯狂般地攻击着石君、石潇和紫衣女三人。石君石潇已经受伤,更因石湘生死不明无心恋战。紫衣女也发觉情形对自己非常不利,一剑逼退了万东山,立即撤身:“我们走!”
石潇打出十几颗棋子,分别击向龙五和龙六,趁二人闪身躲避之时,抱起石湘转身跃上了马背。
龙五龙六本要追去,却被万东山拦下:“不要追了!我们快看看龙九。”
其实,万东山心里明白,自己四人的武功其实弱于紫衣女四人,若非龙九拼死伤了紫衣女和石湘,胜负真的很难说。
但此时的龙九已经是气若游丝了,他焦急而又吃力地说:“通知……火院主……调兵……保护……星主……”嘴里吐出最后一个“主”字之后,才气绝身亡。
“九弟!”
龙五龙六同时跪倒在尘埃中。
一夜杏雨向小楼。
杏雨楼在黄冈县虽说不上家喻户晓,但只要是男人,就一定知道杏雨楼。
杏雨楼的庭院都很精致,而且屋宇绵延远去,占地颇广。这时是正午,庭院里静悄悄的也没什么人走动。
绕过几棵石榴树,便看到房檐一角,原来石榴树后藏着一间房屋。这个房间布置得也很雅致,窗前一个书桌上摆着纸砚,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东面置放着一张藤木卧塌,旁边一个精巧的立柜上还摆放着一盆宽叶吊兰,看起来相当讲究。
屋内静寂极了,偶尔窗外传来一两声鸟啼,阳光透过窗隙射在书桌前洛战衣的脸上。他正在看着一个绣着牡丹花的薄被,这是从镖箱里取出来的,装它的镖箱也被万东山拿来这里,就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紫衣女临去之时丢下了镖箱,可见她要的东西确实已不在里面。
可是,无论怎么看,洛战衣也看不出这薄被到底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被面只是普通的棉布,没有夹层,绣的花也是普通的牡丹花,不像是藏宝图,也看不出有什么暗语。他甚至已经将薄被拆开来看过,但里面除了棉花还是棉花,而且经不少人验证,那棉花绝对是最最普通不过的棉花,里面绝藏不下什么,更不是吃下去就能增长几十年功力的特殊“棉花”!
那紫衣女到底要的是什么呢?
洛战衣想得头疼,索性不再想了,便拿了一本《漱玉集》到庭院中散步。因为叶小含体贴入微的照顾,这半个多月以来,洛战衣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万东山早已暗中派人将这里团团保护起来,若不是洛战衣严令他不许将自己受伤的消息走露,这里怕不成了刀山箭林。
让他挂心的是一直没有火飞和朱潜等人的消息,而让他痛心的却是龙九的死。当洛战衣看到龙九的尸体时,心里痛极了,也恨极了,他恨自己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晕了过去,否则他决不会留下万东山四人对付紫衣女。紫衣女要什么给她就是,再珍贵的东西也换不回龙九的一条命。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洛战衣只能下令,将龙九的尸体运回天星院英烈坛厚葬,护棺而去的龙六却传来一个消息,说苍龙院主火云并不在院中,而且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洛战衣叹息一声,若火云知道自己的亲信苍龙铁骑已去其一,不知会怎样?
洛战衣停在了一棵石榴树下,手里的诗集中突然掉出一张纸,洛战衣拾了起来,才发现上面写的是李白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蕈色寒。孤灯不寐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行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虽然没有落款,但洛战衣知道这一定是诗集的主人关山歌所写,而且看样子,关山歌似在为情所苦。
洛战衣轻轻摇头,这关山歌的心中似乎有着许多隐密,但他自己不说,别人也无法妄加猜测。
洛战衣的目光又落在诗上,诗是用小隶书写的,笔划流畅而丰满。突然,洛战衣怔了下,这笔迹怎么……似曾相识,而且越看越眼熟?洛战衣努力回忆着,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院外传来了一阵骚动,他不太高兴地抬起了头。他所住的是一间独院,原本是关山歌的住所,外边的人不经允许是不许进入的。
不过,当洛战衣知道这里其实是一家名叫“杏雨楼”的妓院时,确实吃了一惊,因为他实在没想到,关山歌的母亲关大娘竟是一个老鸨。怪不得一进夜,外面就喧嚷得厉害,白天反倒是静悄悄的了。但现在不是那些女人休息的时候吗?难道也有“别具一格”的客人专门在白天有兴致吗?
“哎呦!小色鬼!你不要这样吗?姐姐没功夫跟你玩,快放手啦!”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陪我?我有许多钱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进房,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洛战衣已然皱眉,真是无耻!不过,这声音怎么带着些许的稚嫩?
女人在娇笑:“你个小东西,口气倒不小!不过,老娘不喜欢吃嫩草,你还是找别的姑娘吧!反正你不是有钱吗?”
“不要!她们一见我就都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我要……”
“哎呦!小色狼!你干什么?”女人尖叫起来,“不许你脱我衣服!”
“我偏要脱!我要把你扒得光溜溜的,看你还敢不陪我!”
女人连连告饶,而且放缓了语调:“好,你先放开我,我答应陪你一夜,好不好?乖,你先放开手,行吗?”
“这还差不多!我特意从百里外跑来,你可不许耍花样!哼!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当然不会耍花样……”女人声音变了。
“往哪儿跑?你敢骗我!”
院门口跑进一个年轻女人,浓装艳抹倒也有几分姿色,只是插了满头的珠花玉饰,行止之间也带着种难以言说的轻佻。此时她衣衫零乱,一脸慌张,活似见了鬼一样。她一见洛战衣便眼前一亮,跑到他的身后躲了起来,脸上的慌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娇媚:“公子,您一定要救救奴家!”
洛战衣正在奇怪妓女怎么怕起客人来?莫非那人穷凶极恶,连妓女都不愿接待?正猜想着,那人已经从院外追了过来。等洛战衣看清了,任他如何镇定,也差点惊呼出声。幸好他及时闭上嘴,但眼中仍充满了惊奇和好笑!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可怕的人,谁想,那人不但不可怕,而且极为可爱,可爱得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喜欢。不过,也难怪这女人会逃,因为那人根本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尽管他穿著打扮都在模仿大人,但是那一脸稚气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那孩子自然看见了洛战衣,也看见了躲在他身后的女人,于是,他的小脸拉了下来,那样子就像是看见妈妈给自己的糖人却被哥哥偷吃了去:“你是什么人?竟敢和我抢女人,你不想活了吗?”连说话都大人口气,但显然模仿的不是什么好人!
那女人忙挽住洛战衣的胳膊,媚声媚气地说:“翠翠我才不是你的女人呢?人家……人家……”她瞄了瞄洛战衣,身体再贴近了些,“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小鬼,你就别妄想了!”她的神态语气很明显地表示了,洛战衣就是她的心上人。
孩子脸都气绿了,破口大骂:“你这个贱女人,老子花了钱,你竟敢找别的男人!看我不把你打成肉酱,然后做成肉包子。”
原本只感到可笑的洛战衣这时不由脸色一沉,斥道:“你是谁家孩子?什么不学,偏学了一嘴无赖话,而且还跑到这烟花之地胡闹,还不快快回家。”
翠翠见有人替自己撑腰,更是有恃无恐,她前行了一步:“对呀!小色鬼,老娘可没闲功夫陪你耍着玩儿,你还是回家找你的亲娘吧!”
孩子的神情一变,眼中竟流露出愤怒,他最恨人家说他小了!他身形突然如电闪般欺近,右手迅速递出,只听“啪啪”两声,翠翠已被他扇了两个重重的耳光,脸颊立即红肿了起来。孩子却不知何时已经返回原处,正在冷冷地看着她。
洛战衣心里一惊,好快的身法!尤其是他起落之间无痕无迹,这等轻功放眼当世也没有几人能到达此境,更别说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翠翠被打楞了,回过神便委屈地趴在洛战衣身上痛哭起来:“公子,你看见了,这小色鬼打我!你一定要为我出气呀!”
孩子轻蔑地看着洛战衣,眼神满含挑战之意。
洛战衣刚要不耐地推开翠翠,已经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响在身后:“洛大哥,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在休息呢!”
一听那声音语气,洛战衣便知道是谁。他忙转过身,果然,叶小含就站在一棵石榴树下,一脸落寞地看着他和粘在他身上的翠翠。洛战衣忙扯开翠翠紧抓不放的双手,尴尬地迎了过去:“小含,你怎么来了?”
翠翠见状竟又不知羞耻地缠了上来:“呦!公子,她是谁呀?怎么没听你说过?”哎!青楼女人的厚脸皮功夫还真是不容小觑!
叶小含怔怔地看着他们,有些伤怀地说:“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她是怎么了?她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但现在只要一会儿不见洛大哥,心里就空空的,连睡觉也不安稳……
洛战衣无法容忍地将翠翠甩开,走到叶小含身前:“小含,我哪里认识她?”
自从叶小含一现身,孩子就瞪大了眼睛盯着她,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飘逸似雾的女孩。这时,见她竟因那个叫翠翠的女人伤心起来,他忙走上前安慰:“小姑娘,你是怎么了?你也太没自信了,你和那个贱女人相比,简直一个是天上神仙,一个是地下泥鳅。就算瞎了眼的人也会喜欢你,讨厌她!”
翠翠差一点儿咬牙切齿,这个薄情寡意的臭小子,刚才还死追她,转眼就变心了!
洛战衣哭笑不得地看着孩子煞有介事的表情,叶小含却不满地反驳:“喂!你凭什么叫我小姑娘?就算瞎了眼的人也能看出我大你小!”她学那孩子的口气倒也入木三分。
孩子眼睛更亮:“姑娘,你错了!古人有云:海水不可斗量,人亦不可貌相。在下看上去年纪虽小,其实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足可娶妻成家!当然是指娶姑娘这样的美人为妻。”他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洛战衣强忍住笑:“对不起得很!我的朋友实在是对阁下这种恬不知耻的三寸丁不感兴趣,阁下还是另寻娇妻为是!”
孩子怒目而视:“你说谁是三寸丁?告诉你,一个男人的价值并不是个子高矮能决定的!别看你个子高,但像你这种软脚虾,我一掌能打翻五个,一脚能踢趴下十个!”
洛战衣背过双手,悠然自得地说:“只希望你的实际能力能赶得上你吹牛的本事才好!”
“你可以试试!”孩子鼻孔朝天,一脸蔑视之态。
洛战衣哑然失笑,却不想和一个孩子计较!但那孩子可没打算轻易放过他,这时已经是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要打败这个男人,那个小美人就是他的了!想到这儿,他兴奋地大喝一声:“看掌!”
孩子的手掌刚要递出,便已经停在半空了。原因无他,因为这孩子的两只耳朵现在被人从后面一手一个地揪住了,正龇牙咧嘴的,他自然无法再逞威风了!
揪住他耳朵的是一个老太太,穿著一件葛布衣裙,但鹤发童颜,精神矍烁。除了洛战衣竟没有一人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她像是原本就站在那里一样:“臭小宝,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五天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怎么成天就想着找女人!你怎么不学学你爹?”
小宝护着耳朵“哎呦哎呦”直叫唤:“奶奶,小宝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你还敢有下次,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绝对没有了!你快放开我的耳朵!”
老大娘终于放开了他,小宝松了一口气,也不见了起初的嚣张,反而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老大娘推了他一把:“走了,回去啦!”
小宝无奈地转身,忙又回头向着正一脸好奇的叶小含大声说:“小美人!你可千万别忘了,小生名叫陈小宝。用不了几年就会成长为一个武功盖世无双的英俊奇侠,到时我就来娶你,你可千万等着我!可别和其他男人私奔了!”
老大娘一听,这还了得!大骂:“臭小宝,你皮痒了!这么小就勾引女人,看打!”陈小宝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叶小含羞恼地“啐”了一声,一抬眼正看见洛战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小脸愈加滚烫起来,却更增了几分艳丽!洛战衣靠近她,并低下头温声说:“小含,这两天也怪闷的,我想出去走走,你去吗?”
叶小含又羞又喜地点点头,随着洛战衣向外走去。两个人早忘了还有一个翠翠在,她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洛战衣也弄不明白自己对叶小含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于相知相惜的感觉。他会在无意中关注着叶小含的一举一动,甚至她的一个眼神,一抹轻笑都能让他心动不已。可是年龄背景的差距却让他退缩,他甚至不敢问叶小含的家庭情况。虽然叶小含的衣着打扮都很平常,但她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在外的高贵韵息却是无法忽视的。
而且一段时间的接触,让洛战衣也震惊于叶小含的谈吐和所学。她天真无邪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一个博览众书的头脑。所以,洛战衣认定她一定是书香门第,甚至可能是哪家名门之后。而那种人家对洛战衣这种江湖人多数是不欣赏的。
洛战衣不由又想了岳浅影,随即就强迫自己不要再妄想了!岳浅影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她或许曾经为他而心动,但自从得知他是洛战衣后,一切就都变了!
但洛战衣就是洛战衣,他不可能抛掉这个身份而单独存在。
叶小含却从没有在乎过!自从两人相识,叶小含一直都在付出,为了洛战衣她甘愿让蜈蚣咬自己,为了洛战衣她甚至不顾自身生死。这些事情,洛战衣永远都忘不了。
况且,洛战衣虽然曾迷恋过岳浅影,但自从地穴中,岳浅影不顾他的态度坚持让火飞单独探路,而让火飞一度陷入危险后,洛战衣的心就冷了下来。无论岳浅影如何对待自己,他都可以容忍,但他却不能原谅岳浅影那样对待火飞。洛战衣相信,若是换成叶小含,她决不会那样做。
洛战衣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心已在渐渐地倾向于叶小含,他只希望和眼前这个柔弱而勇敢的女孩子晚一些分手:“小含,我一直没问你,你到底要去哪里?不如我派人护送你。”
叶小含抿了抿唇:“我要去嘉定的姐姐家。”
“嘉定?”洛战衣一震,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巧,随即又一阵欣喜,原来他们去的竟是同一个地方。那岂不是表示他们能一直在一起了吗?起码在这几千里的路途中。
叶小含眨眨眼:“是不是很巧?”
洛战衣面对着叶小含娇俏的笑容,又不禁疑惑起来,真有那么巧吗?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散步,无意中竟转到了市集,可是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大为奇怪。这时还不到中午,本应是买卖最火的时候,但市集中的顾客很少,许多摊贩们都在收拾货物,看样子是打算收摊回家了,现在应该还不是收摊的时候呀!
附近一个卖烧饼的老太太正催促一个少女:“孙女儿,快一些!可别赶不上排队烧香,那么多人都去,难保会排不上队。”
“知道了,奶奶!”
叶小含奇怪地上前问:“大娘,请问你们要去排什么队呀?难道全市集的人都去吗?”
老大娘看她一眼,一边收拾一边说:“看你就像外地人,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最近南山殊像寺新立了一座祠堂,听说还塑了像,就立在寺庙的正殿中。而且贴出了告示:凡在三天内前往祭拜者,每人赏银五两。这不是天大的便宜事吗?我二弟家连两岁的娃娃都领去磕头了。听说,要是能痛哭几声,说些颂扬死者的话,给的钱更多!”
洛战衣和叶小含只觉得这世上什么奇事都有,怎么连祭拜死人也能挣钱的?而且还把祠堂设在了香火庙中,那庙中的神像呢?这不是和佛祖“抢生意”吗?简直是胡作妄为!庙中的主持怎么会答应这种事呢?
叶小含好奇之下,央求洛战衣带她去看看。洛战衣哪忍拒绝,况且他也想见识一下什么人会做这种荒唐无忌的事?
南山殊像寺。
那情景还真是壮观!长长的队伍一直从山上的寺庙排到山下,绵延有十几里地!队伍里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都手拿香烛,伸着脖子往山上看。其中有些女人还带了水果手帕,看样子准备痛哭一场,水果可以润润嗓子,手帕则用来擦眼泪。
洛战衣不由暗叹这“钱”之一字的力量,竟能驱使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来这里祭拜一个毫不了解的死者。不过,设祠的人也实在够无聊的了!
看到一个和尚从山上下来,洛战衣迎上前问:“这位师傅,我能不能请问一声,寺庙的住持为什么答应把佛殿的正堂做祠堂用,而且开放香火,供人祭拜?”
那和尚一直低着头:“住持他倒是想不答应,佛殿正堂供奉的可是观音、文殊和普贤三位菩萨,现在却都移至侧殿,菩萨若是怪罪,谁能担待呀?”
“那为什么?”
和尚突然抬起头来:“你看看我的脸,就明白后来为什么答应了!”
一接触他的脸,洛战衣确实明白了。原来和尚满脸都是淤青,眼圈周围更是乌紫一片,分明是被打成这样。
和尚也看清了洛战衣,他竟然惊恐地不住退后:“你……有鬼呀!”大叫了一声,他撒腿就跑。
洛战衣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他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问叶小含;“我长得很像鬼吗?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叶小含“噗哧”一声笑:“如果你是鬼,那世上许多女人一定宁愿自己也是鬼!”
洛战衣微笑,然后他的人就突然从原地消失了。正在仓惶而逃的和尚却“碰”地撞上了一个人,他后退一步抬头,这一次竟吓得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口中连连告饶:“大神饶命呀!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抱怨您占了菩萨的位置。以后小僧一定天天为您念经祈祷,晨昏叩首,您千万饶了小僧吧!”
洛战衣上前扶起和尚:“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和尚见他一再盘问,也开始奇怪起来。然后和尚就发现眼前人虽然风采绝世,但确实是血肉之躯。而且地上还映出了他的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和尚松了一口气,才说:“您有所不知,前几天有一个客人来我们寺里寄存了一个木箱。谁想过了几天,一个年青人突然闯进庙里,还硬是冤枉我殊像寺乃是一个贼窝,不但抢走箱子,还要在我们寺设一个祠堂来赎罪,谁若不答应,他就揍谁!你看,小僧就是被他打成这样……不如,小僧带你们上山去看看,哎!阿弥陀佛,真是我佛门劫数!”
洛战衣和叶小含随着和尚来到半山腰的殊像寺中,这里更是拥挤不堪,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若非鼎炉中散出的香烟缭绕,真以为是在闹市中,哪里像个寺庙?
和尚用力排开人群,领着两人走向正殿。还没进去,便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声,那等的凄惨法简直让人不忍闻听。当哭声停下时,殿门被打开,三个女人从里面走出,一边抹泪一边伸手向左侧的柜台,那里的一个中年男人立即给三个女人一人五两银子,三个女人这才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大门打开时,又有三个人进去,看来是每三个人为一组。洛战衣和叶小含也随着和尚迈进了佛殿。
大殿里很宽敞,而且也不像外面那样喧闹。十几个和尚整齐地站在两侧,正在低首诵经。刚进来的三个人已经把香点燃,并于双掌之间,跪在蒲团上。其中一个男人闭着眼睛喃喃祝祷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佛案上高踞的塑像:“小人今日来此祭拜,实在是因为心中对您无限仰慕!您的仁义德行天下皆知,你的文韬武略举世同钦。您简直是名副其实的古往今来第一人!奈何!天嫉英才,竟让您壮志未酬身先死,又怎不让人痛不欲生?”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而且捶胸顿足,简直比死了亲生爹娘还要悲惨!
叶小含看得直想笑,又怕失礼,忙别过头去,却看见洛战衣一脸怔然地望着殿首的方向。叶小含也奇怪地随他视线看去,就看见那尊巍然而立的巨大石像。
那个石像……叶小含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地望着他,怎么可能?
那石像是一个身穿长袍,外面还罩了一件青色斗篷的男人,线条流畅,可见必是高手所作。面容更是精雕细刻,栩栩如生,尤其是那挺拔轩然的仪态,让人不由地去想象,那人生前该是何等风采?
叶小含的目光不住地在石像和洛战衣之间溜来溜去,分明就是一个人嘛!
一个一直跪在石像脚前的少年人出声了,谁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哽咽:“不错!你说得……很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出去后……可以领五十两银子!”
正“大放悲声”的男人闻言大喜:“真的!五十两银子!这太好了!”
另两人一听也不甘落后,一个边哭边喊:“您何止是古今第一人!您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大慈大悲、大仁大义、大智大慧、光照千秋、万世膜拜、遗臭……不!不!流芳百世的神佛!”他一着急,差点儿说错了词!
最后一个一听好词都给说没了,情急之下他灵机一动,竟扑到雕像脚下,用头去撞神案:“我也不想说什么赞颂你的话了!反正您去了,我也不想活了,您干脆也带我一起走吧!”一边说一边撞头,当然他力道控制得很好,决不会真出人命的!
少年人双肩耸动,竟哭出了声,像是被触动了心底深处的伤痛,他一边哭一边说:“你说的没错!他不该一个人去的!你既然有这个心,那我也不拦你,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会派人送上抚恤金,代你抚养亲人。等我报了仇之后,我也会去陪他的!”
那个撞头的男人本是想装得像些以多挣点儿钱,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少年财主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不由吓白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不……我……我想过了……我这等人怎么……怎么配……我……”
少年人听他有反悔的意思,竟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大喝道:“我让你陪他去,是看得起你!你本来不配,但我只是想让你去替他端茶递水、伺候起居而已!等我也去了后,哼!到那时也用不着你了!”
那人看他说得认真之极,竟吓得哆嗦起来:“不!不……饶我……”
少年根本不理那人,他这些天因为太过悲痛,神智已有些失常了。再加上失去了黑衣人的下落,让他更是怨愤交加。见那人一再推搪,他大怒之下扬掌欲击……
“小飞,住手!”一个声音及时响在大殿。
那熟悉之极的声音让火飞动作一顿,他迷惑地放下手,然后仰头看那神采如生的主人雕像。他脸上竟淡淡地浮现出一股梦幻般的神色,泪水也渐渐迷离了眼睛:“星主,是你在跟我说话吗?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小飞好恨自己,若不是为了救我,星主也不会含恨而死!星主,你在告诉我不要伤人,对吗?你一直都是这么仁慈的!但世人又有几个知道……”他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下脸颊,落向了尘土,“但无论你说什么,火飞都听你的!”
这种时候,你能让洛战衣再说什么?纵有满腔责怪的话,此时也和着感动咽入腹中。洛战衣缓缓地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下背对他的火飞肩膀,他的声音竟也有几分无法抑制的颤,叹息般地说:“小飞,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些呢?”
这一次,洛战衣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耳中,就像是响在身后。肩上也传来一阵阵温热,直似星主生前拍他的感觉。于是,火飞有些僵硬地慢慢侧过头,他楞楞地盯视着自己肩上那支修长有力的手掌,这手是……火飞突地怪叫一声,一下子轮过身子,然后,他彻底地傻掉了!
洛战衣的笑还是那么亲切,那么暖融融的,虽然眼睛是湿润的:“怎么?小飞,你不认识我了!”
火飞终于从幻梦中回过神来,于是,又一次怪叫起来,但这次却是充满了狂喜的意韵。他冲上去用力抱住洛战衣,又笑又叫又跳:“天!真的是你!你没死!你就在我眼前!天!这是真的!我早就知道,星主怎么会死呢?那不是太没天理了吗!”
叶小含早已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不由地感动地低泣起来。她也是第一次明白,书上所说的男人之间的那种生死与共是怎么回事?
洛战衣直到火飞发泄完心中的狂喜情绪以后,才笑骂道:“你看你,一会哭儿,一会儿笑的,哪还像我天星院的护卫?”
火飞却只顾笑:“我才不管呢!只要你没死,谁笑话我都不在乎!”
这时三个祭拜的男人挪了过来,小心地问:“那……那我们是不是还继续哭呢?”
火飞大声说:“哭什么哭?你们要笑才对!谁笑得最大声赏银百两!”
三个男人一听,立即争先恐后地大笑起来,看来若不笑个声嘶力竭则誓不罢休了!
洛战衣不耐之极,刚要喝斥他们停止这种可怕的笑声,另一个柔柔颤颤的声音已经先传了过来:“真的是你……洛战衣……你没有死……这是真的吗?”
洛战衣闻声转身,就看见了站在殿门前的朱潜和岳浅影,朱潜神色间充满了意外和喜悦,岳浅影却是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地看着自己,眼中盈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缓缓地滑落粉腮,一滴、两滴……
看到他们,洛战衣也不免惊异:“怎么,你们也在这里?”
岳浅影就像根本没听到洛战衣的问话,她的目光就那样片刻不离地定在他身上,并一步一步地走近。当岳浅影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般,走到了洛战衣身前时,她的泪已经洒湿了自己的裙衫,小嘴张合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你……”然后,岳浅影突然就冲入了洛战衣的怀中,并紧紧地抱住了他,那情形就好象是只要稍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样。在这一刻,岳浅影早已忘了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早已忘了时代给予女儿家的礼教规范。她只要确定一件事,洛战衣是真实存在的。
火飞的嘴张得老大,似乎还有些适应不过来,岳浅影不是最讨厌星主吗?现在怎么……女人还真是反复无常!
朱潜先是怔忡了一下,然后脸上就泛出一抹苦笑,却掩饰不了眼中的那份黯然神伤。但这时候他却不能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即便他是岳浅影的未婚夫,又能代表什么?世上最悲哀的事,恐怕就是一个女人名义上属于你,心却系挂在别人身上。岳浅影对洛战衣的情,朱潜早已心知肚明了,但他相当聪明,一直装作不知道。
叶小含默默地垂下头,小手却在无意识地握紧。
洛战衣自然没想到岳浅影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这种举动,他几乎忘了反应,幸好,他很快醒悟过来,立即理智地扶起她:“岳姑娘,这一次我确实是侥幸脱生,谢谢你们一直记挂着我。”
岳浅影仰起头,凝视着洛战衣,带着几分幽怨地说:“你知道吗?在听到你的死讯时,在我的感觉那简直是天塌地陷。我真的好后悔,曾经那么不公正地对待过你!我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我有多歉疚,多心痛!可是,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竟然又出现在我身边,你明白我那种恍如重生的狂喜吗?而你……却用两句这么生疏客气的话回应我!这算什么?”
任洛战衣再机敏,此时也只剩张口结舌的份儿了:“这……我……真对不起……”
朱潜连忙替他解围:“浅影,其实洛星主看到我们恐怕也是惊喜交加,纵有千言万语,你又让他一时之间从何说起呢?”洛战衣连连点头,并感激地看了眼朱潜,以谢他为自己化解了这等尴尬。洛战衣还真不惯应付这种场面!
岳浅影不再说什么,目光却在无意中对上了叶小含,叶小含也正在偷偷瞅她。于是,叶小含忙又一次地垂下头,岳浅影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莫测高深了。
洛战衣为她们介绍了彼此,却并没感觉到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接着,大家介绍了别后的情况,洛战衣才从朱潜口中知道事情经过:“那天我随你去了穿燕峰,却在半途被银鸡小虫拦截,而且中毒受伤……当我赶到穿燕峰顶时,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半截绳子绑在树上。我因为不明情况只能下山了,半路却又看到了林凄给我留下的跟踪标记,我就寻着标记追去。直到深夜,仍没见到林凄踪影,我怕浅影等得着急又不知你是否回去,便半途折回华贵客栈。我刚回到客栈,火飞就回来了,我们才知道你出了事。正说着,林凄就回来了,原来他无意中发现了夏侯西江的行踪就跟踪而去,亲眼看到夏侯西江进了殊像寺,并将紫衣女劫走的小镖箱交给了方丈大师。林凄便偷偷跟在方丈后面,看他把镖箱藏进了一座阁楼里,谁想,再回来时夏侯西江已经离开了。林凄发觉上当,只能返回通知我们。我与火飞、林凄立即赶去,在询问方丈之后,才知那镖箱是寄存在殊像寺的。因为对方是寺院,我又无法证明那镖箱并非夏侯西江所有,也不好硬讨,只能暂时留下火飞看守,自己和林凄回到华贵客栈找浅影商量办法。谁想,当我们一同来到黄冈县城的时候,火飞竟已经把殊像寺闹得天翻地覆,我们谁劝他也不听。”
洛战衣这才明白,为什么派龙五去华贵客栈却找不到朱潜火飞等人,原来他们竟早已和自己来到了同一个地方。
只是,火飞这一回惹的麻烦真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