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在身边凝聚又飘散,怀中的女孩儿仰着那张青春亮丽的面孔,喃喃的自语像云一般飘忽,又像梦一般醉人:“山歌,别让我再离开你,好吗?”
拥着她娇软馥郁的身子,万丈雄心似乎已在不知不觉消散,眼前只有怀中的人才是最真实的:“素素,我答应……”
就在这温馨美妙的时候,突然从虚空中伸出一支巨大的魔掌,抓向了素素。幸亏他眼疾手快,迅速地带着素素飞速后退,但仍让魔掌抓住了素素的一片衣袖,只听“嘶”的一声,那片衣袖被扯碎在雾中。
“素素,你没事吧?”他关心地看向素素的右臂,裸露的手臂如玉般晶莹无暇,那等的白嫩细致,让他有些目眩神迷。不由地想起十几岁时曾无意间看到沐浴中的素素,那时她白莹莹的手臂便将他的目光攫住,再也无法离开,尤其她右臂上的朱砂一点,美得让他快要窒息了……
突然,他瞪大了眼,呼吸急促地盯着她光滑得毫无暇疵的手臂:“你的守贞砂呢?”
素素美丽的面孔在瞬息间变得毫无血色,她后退了几步:“我……我……”
看着素素又羞又愧、欲言却止的神色,他明白了。于是,一股无法克制的怒火燃烧着他,他冲上去用力摇晃着她:“你竟然……已有了别的男人,却还来找我……你这个贱人!”
“贱人”两个字像是一把利剑直插入她的心脏,她哀切地恳求:“不要这样对我!山歌。”
“那你要我怎样对你?在我知道你有了别的男人之后?你以为我关山歌是什么人?你想玩弄我到什么时候?”
“山歌……”
“不要叫我的名字,那根本是对我的侮辱!你立刻滚离我的视线,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无情地转身,真的再也不愿去面对素素,一个背叛他的女人!
巨大的魔手幻化成一个绝美而又冷酷的女人:“跟我回去!”
素素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眼睛中有着最后一丝期冀:“山歌,我真的没有背叛你,从来没有!带我走,我不能跟她回去!”
他头也没回,冷冷地说:“我和你不再有任何关系,你的事我管不着!”
素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绝情而冷漠的背影,他竟然一点儿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可自己却为了他……
素素狂笑起来,像疯子一样声嘶力竭地笑,她边笑边退,忽然低头恨恨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凶狠地说:“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她猛地抽出腰上的长剑,剑光一闪,只见血光迸溅中,那原本洁白美丽的手臂已经滚落在尘土中……
“不要!”
一声狂叫,关山歌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冷汗的他不住地喘息。他又在做那个梦了!快一年了,那天的情景竟然不断地在梦中重现!素素,是你吗?是你在折磨我吗?素素,我知道自己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可是,现在的你到底在哪里?我怎么才能找到你给你认错呢?
拿了一条毛巾擦去头上的冷汗,关山歌走出茅屋。这里是一个山谷,四周都是山崖峭壁,只有一条隐蔽的小路通往外界。奇怪的是,关山歌似乎还不到会隐居的年龄,却怎么跑来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居住呢?
来到屋外不远处的泥潭边上,这里原本是一个水潭,后来潭水干了,只剩下深深的淤泥留在潭底。关山歌坐在潭边的一块大石上,从怀中拿出一卷白纸。打开后他认真地看着,还一边用手比划,看到最后面的时候,脸上却现出深深的迷惘之色,喃喃地自问:“‘花散天下无着处’该是怎么样一种情形呢?”
就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腾”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撞到了大树上,然后“咔喳”一声,接着又是“噗”的一声。还没等他转过头去,“哗”的声音过处,潭底的淤泥已经溅起了近丈高。关山歌首当其冲,刹时间被落下的淤泥浇成了黑人。
他一时间忘了反应,当他想起躲的时候,泥雨已经落完了,潭底的淤泥中却多了一个红色的木箱。木箱几乎整个陷入了泥里,箱盖敞开了,里面的一些衣物也散了出来。一看这情形,关山歌立即明白了,木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正砸到潭边的大树上,树叉被砸断后,它又掉进泥潭里。幸亏这样,否则这木箱怕不早已粉身碎骨。
是谁这么无聊,把衣服箱子丢下了悬崖?关山歌暗叹倒霉,也懒得管那箱子,连忙重新走进自己的茅屋,脱下了满是淤泥的外衣。他正要换一件新的时,突然屋顶又传来“碰”的一声巨响,随着声响过后,屋顶就出现了一个大洞,一个人影从洞里掉下,正砸在关山歌先时躺着的木床上。于是,“乒乒乓乓”的一阵声音之后,再看木床,关山歌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自己的床是真的粉身碎骨了。碎裂的木头和木屑中,一个人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
关山歌叹息一声,确定今天是自己霉星高照的日子。他走向趴伏在地的人,心里在想他是不是还有救?“这位兄台,你感觉怎么样?”见对方没有回答,关山歌只得用力将他翻过身,当他触及那张俊逸的面孔时,立即骇然变色,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见对方没有丝毫反应,他才镇静下来,眼神却在不住地变化……
“呀”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混身污泥的女孩儿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有人吗?”随后,她看见了地上的洛战衣,立刻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洛战衣当然无法回答她,她只得转向关山歌:“他怎么了?”
此时的关山歌一脸冷漠:“我怎么知道?我也不追究你的来历了,如果你认识他,最好立即带走他!我可不想他死在我的屋子里!”
“我虽然不认识他,但却见过他!”女孩抱紧了洛战衣,把了把他的脉搏,“他只是受了重伤,我会治好他的!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说过了,我的房间不欢迎你们!那边有个山洞,你自己看着办吧!”
女孩一看他如此冷漠,心里气极,抱起洛战衣就要走,可是以她那娇弱的身子又怎能抱得动?但又倔强地不肯向关山歌求助。关山歌见她折腾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洛战衣却只被挪出不到一尺远,无奈之下只得走了过去……
无边的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恶魔般压着他,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身体又像是处在一个旋涡的中心,不断地旋转、旋转,然后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大力撕裂扯碎,再被抛向黑暗的底处,再也无法翻身。于是,一连串的呓语逸出洛战衣的嘴唇:“不!不!我不去,那是恶人才去的地方……我不是!我真的不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辨是非……我绝不去……我不该属于那……黑暗的地狱……”
一支莹白的小手轻轻地擦去洛战衣额上的冷汗,并温柔地将他的头靠向自己柔软的怀中,嘴里也在柔柔地说:“不怕的!不怕的!我都知道……你是最好的人……他们早晚会了解的!你别怕,你不会下地狱的,好人是不会下地狱的!”
听着她的喃喃耳语,昏迷中的洛战衣平静了许多,身子也不再颤抖,终于沉沉地睡去了。想不到刚强如斯的他竟也有软弱的一面,若非受伤昏迷,恐怕任何人都不会发觉他内心深处的痛楚和呐喊!
洛战衣是被痛醒的,刚从黑暗中回来便又被疼痛笼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涩重的双眼。起初只看到朦胧的一片,渐渐地,周围的景物清晰了,这里……应该是一处山洞!洛战衣疑惑地动动脑袋,只觉得一阵眩晕,忙乖乖躺好。过了一会儿,晕眩感才消失,他开始打量着这所山洞。
山洞不大,墙壁是嶙峋的山石,感觉上又湿又冷。只有自己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身上传来的一阵阵巨痛提醒他已经受了严重的外伤,想必是摔碰而来的,不过,现在已经被包扎好了。胸口上也隐隐透着疼,看来黑衣人那一掌还真不轻!不过,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目光无意一转,竟发现一角红色。他顾不得伤势,忙扭过头看,他再也没想到,就在他头部上方放着一个红漆木箱,分明是和自己一同坠下崖底的镖箱。看样子,它比自己幸运,只是表皮破损了些。
“呀!你醒了!”一个惊喜而又柔美的声音传进山洞里。洛战衣忙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孩正从洞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盛水的碗。她有着玉一般的皮肤,但因为缺乏红润,反倒流于苍白了。她顶多有十七八岁,五官异常的精致,像是巧匠精心雕琢而成。小小的嘴唇上还挂着一丝稚气,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尤其吸引人,里面更映着一股暖洋洋的笑意。不知为什么,洛战衣一看到她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那水盈盈的笑眸,像是在久远以前便曾让他沉醉过……
“你怎么了?”女孩俯身看他,眉眼间充满了关切。
洛战衣回过神,暗骂自己的失态,忙说:“是你救了我,对吗?”
女孩小鼻子皱了皱,笑容便又漾了开去:“你说,这里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你?”
洛战衣微微一笑:“谢谢你!”然后回想了一下:“难道这里是穿燕峰下?”
女孩竟然迷惑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洛战衣奇怪极了,难道她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古怪地看着洛战衣:“看来,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说完,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似乎很失望。
那声叹息竟让洛战衣心里莫名地一阵轻颤,他试探地问:“难道,我们以前见过?”
女孩似乎又忘了伤怀,歪了一下头,那神态可爱极了:“我才不会告诉你,我要让你自己想起来。”
洛战衣又陷入了沉思,他确实对女孩有种熟悉感。奇怪的是,他只是觉得她的那种韵态很熟悉,却并不认为自己真见过她。因为这么美丽的女孩,任何人看过都不会忘记的。洛战衣想起紫衣蒙面女人,不!他立即否定了,她们绝不是一个人!蒙面女人眼神媚丽,而眼前女孩却清纯如水,而且让他分外的亲切。她到底是谁呢?洛战衣想得头都痛了,苦笑道:“可你总不能连名字也不告诉我吧!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女孩咬了一下唇:“好吧!我的名字是叶小含。”
“叶小含。”洛战衣低声重复了一遍,“很别致的名字!我的名字叫洛战衣。”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着叶小含的神色变化。
“原来你叫洛战衣!”叶小含心无城府地轻叹,神情却无异样,看来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你长得真好看!第一眼看到你时,我都呆住了,哎!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呢?那时,我真想摸一摸你的脸,看看是不是真的?”
洛战衣听得直发怔,他还从没遇到过哪个女孩当着他面,这么直截了当地夸他好看的!他尴尬地咧咧嘴:“是吗?不过,如果你现在动手,我恐怕也没办法反抗的。”
叶小含“嘻”的一声笑:“我早已摸了!就在你睡熟的时候。不过,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就再摸一下好了!”说着,竟真的伸出手在洛战衣的脸上轻抚了下,但很快地收回手,小脸红红的,却又忍不住“嘻”的一声笑。
洛战衣也想笑了,只觉得这叶小含天真烂漫,举止之间毫无矫揉造作,当真是可爱之极。和她在一起,连身上的伤痛也奇迹般地减轻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欣赏的女人是那种理智成熟的,却第一次体会到原来适度的天真也是非常吸引人的。
叶小含想起什么,忙拿起盛水的碗:“光顾说话了,你一定渴了!来,我喂你喝。”说着,便扶起洛战衣的头并让他轻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地喂他喝水。
洛战衣这才发觉自己口渴得厉害,足足喝了半罐水,却突然发觉自己竟枕在了叶小含身上,他不自在地动动身子:“这……叶姑娘,你还是放我躺下吧。”说实话,若放下男女之别,洛战衣还真愿意就这样一直躺着。因为叶小含的身子绵绵软软的,并且散着一股淡淡的甜香,让洛战衣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丝眷恋。
叶小含听话地把他放下:“你叫我小含就可以了。”
洛战衣嗯了一声:“对了,小含,你是怎么救起我的?”
叶小含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吱呜地说:“我从家里出来……我路过这里……迷了路……后来就在一个木屋里看见了你……我便采了一些草药为你包扎伤口……”
洛战衣疑惑地看着她,她却心虚地垂下头,洛战衣立即明白她一定没说实话,至少部分没实说,叶小含根本不是说谎的材料。但他也不想逼问,也许叶小含有什么隐衷:“那个红箱子也是你拣回来的吧?可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洛战衣一直不明白这箱子的价值在哪里?
“异常的东西?没有呀!”叶小含摇头,“要不,我打开来你看看。”
叶小含为他打开了木箱,里面确实都是些衣物玩件,根本没什么特殊的东西,洛战衣心头的疑惑更重!叶小含看出他有些疲倦,便体贴地为他把薄被盖好,这是从箱子里拿的,上面绣着牡丹花,想必是托镖人的用品:“我还给你熬了粥,这就去端来。”
那是一碗大米和红枣熬成的粥,叶小含总是先把勺中的粥吹得稍凉了些,才喂给洛战衣……
“你是什么人?”外面传来关山歌的声音。
“别管我是什么人!我只问你,你可看见一个人从悬崖上落了下来?”
“我似乎也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想找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
黑衣人哼了一声,他已经找了好久,可是不但找不到洛战衣的尸首,甚至连木箱也不见踪影。就算人箱都已摔得粉碎也该有个痕迹呀!他可不甘心就此离去,尤其是当他发觉悬崖下住着人的时候,就越发得要寻个究竟了。
无意间,他发现不远处有个山洞,就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首先,他发觉洞口的地上有燃剩的一堆灰烬,分明是有人曾在这里生火,难道是……他小心地来到洞口往里望去,除了地上的一堆干草外没有任何人,他想迈进去再仔细找找……
“原来你在这里,看你还往哪儿跑?”一个声音飞快地由远到近,那是火飞。
黑衣人无奈地骂了声:“真是阴魂不散!”当他转回身的时候,一道炽热的红影已经迎头罩了过来。
黑衣人目光冷冽之极,右手一震长剑,便见无数朵灿烂的剑花突然绽放在空中,剑花飞闪流动,非但不见煞气,反而像是见了仙人漫舞,白鹤飞翔。这种美丽的剑法若是别人见了必会心神动摇,但火飞却似全无感觉,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双掌依旧照原势击向黑衣人。他现在什么都不管,只想一件事,就是杀了黑衣人为洛战衣报仇,至于自己的性命早已不在念中,同归于尽最好!
黑衣人武功虽高于火飞,但面对火飞那种不要命的打法也是无可奈何。况且,因为某种关系,他实在也不能伤害火飞。他见火飞毫不为自己惊人的剑法所动,只能再一次撤回长剑,腾身向远处逸去。
火飞刚刚冲过去,黑衣人却又不见了,他怒喝一声,转身追去:“大混蛋,又跑了!”
旁观的关山歌自黑衣人亮剑的那一刻起,就像被天雷打中一样,楞在了那里。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起手式,关山歌仍然准确地认出了黑衣人的剑法,那分明是素素留给自己的剑法《飞天舞》第一招。他是谁?怎么会这种剑法?难道他就是……
关山歌激动地想,这个黑衣人一定和带走素素的女人有关系,否则又怎会她的剑法?黑衣人一定知道素素现在在什么地方?想到这儿,关山歌再也不犹豫,奋起身形就直追了过去……
洞中一块儿突出的大石后,洛战衣和叶小含正紧紧地靠在一起躲在那儿,箱子就在他们脚前。听到黑衣人远去,洛战衣才松了口气,他内伤外伤全很严重,决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他最担忧的是火飞,应该怎样安全地传信给他呢?
洛战衣又发觉一件奇怪的事,黑衣人已经去远了,叶小含却仍然紧紧地贴住他,而且头倚在自己的怀里。柔亮的发丝有几根飞在他的鼻子前面,痒痒的,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叶小含似乎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小含。”洛战衣忍不住唤了一声。
怀中人身体轻颤了下,洛战衣的心也跟着跳了下,一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盛。他忙暗斥自己,小含还是个孩子,自己怎能胡思乱想?况且你大她十几岁呢!
洛战衣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叶小含也知道危险过去了,但她喜欢伏在洛战衣宽阔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这种感觉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只可惜,黑衣人很快就走了,她却有些舍不得离开了。直到洛战衣的呼吸响在耳畔,她才如梦初醒,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好身子。小气鬼!多靠一会儿也不行!
怀中一空,洛战衣顿觉周围冷了许多,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因为黑衣人很可能会去而复返。但他现在两脚发软,连久站都不能,该怎么离开这里呢?
就在这时,外面竟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洛战衣立即拉过叶小含,让她重新靠近自己。
“刚才火飞确实是向这边来的,现在怎么不见了?”
“他怕是在找洛战衣的尸体。不如,我们也在附近找找看,说不定能发现和洛战衣一起落崖的镖箱呢?”
洛战衣一听到声音就在暗暗叫苦,怎么会是石君三兄弟?自己功力未复,若被他们发现就不妙了。可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分明是向山洞这边而来。
叶小含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洛战衣,怎么办?洛战衣摇了摇头。
石湘的声音已经响在洞口:“有人在这里居住,你看这些燃剩的灰烬还是热的。”
洛战衣的手握紧了,叶小含马上意识到,外面的人一定会对他不利。
不过,石湘的声音一直徘徊在洞口,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洛战衣紧靠着身后的墙壁,叶小含抬头看着他,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是,叶小含的脸色忽然变了下,然后缓慢地伸出右手,竟揽住了洛战衣的脖子。洛战衣怔了下,实在想不到叶小含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这种举动?
就在洛战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叶小含时,才发觉她正用力咬着下唇,光滑如玉的额头上还沁出了汗珠儿,一滴一滴地流下了脸颊。
洛战衣心里一动,侧头看向叶小含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他的心立即狂跳起来,突然之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叶小含的手上这时竟伏着一只三寸长的红头蜈蚣,它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栖息地,丑恶的身子趴在那儿,暗绿色的背微微弯曲着,最前面的一对钩足正深深地钩进叶小含的皮肤里。
洛战衣不用想就能明白,这只蜈蚣本是要爬向自己的脖子,但被叶小含看到,在无法示警之下,她就伸手护住洛战衣,却任由那恶心丑陋的蜈蚣爬到自己的手上。
想到这里,洛战衣心里一紧,忍不住轻呼:“小含!你……”他的右手迅速地抬起,并指将蜈蚣弹飞。
“什么人?”石湘的喝声几乎同时传来。
叶小含脸色更加苍白了,她按住洛战衣摇了摇头,然后从大石后走了出去:“是我……你们是谁?”
正要走进山洞的石湘停住脚步,看着叶小含:“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只是暂时待在这里,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另外,这里是我的地方,能不能请你们出去!”
石君神色古怪地看看叶小含,又看向石湘:“三弟你说,什么样的人会来山洞里住呢?”
“自然是那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人,也或许是躲避仇家,身不由己……”石湘突然冷笑一声,“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受了重伤,无法移动。是不是呀?洛战衣。”
叶小含惊得捂住了嘴,洛战衣却缓缓地从大石后走出。
石君微微一笑:“三弟,你答对了。”
石潇也走了过来,惊讶地看着洛战衣:“原来他还没死!”
石湘道:“我们早该想到,若要洛战衣死绝非容易。不过,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他现在的伤势一定不轻,否则又怎么会避而不见?我刚才明明听到男人的声音,走出的却是女人,便立即想到了这点。”
叶小含突然挡在洛战衣身前:“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石湘大笑起来:“想不到堂堂的天星之主,今天竟躲在了女人身后?”
洛战衣倒是很镇定,安抚地拍了拍叶小含的背,并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才说:“我也想不到,堂堂的蜀中三子竟会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石湘盯着洛战衣,“看来你的伤势相当严重。”
叶小含忙说:“你们既然知道,便应该等到洛大哥伤好后再来,否则,一定会被天下人所耻笑。”
洛战衣因为久站,双腿已经在轻轻发颤,他的腿不但有外伤,而且还有骨裂之处,这种伤是最需要静养的。只可惜,他的敌人根本不给他时间。
洛战衣索性坐了下来,他像是已经任命,所以非常平静:“小含,你错了!蜀中三子面对的若是别人,或许会被天下人耻笑,但他们对付的却是我洛战衣,那么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对付我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根本不必计较手段。石湘,我说得可对?”
石湘没有说话,叶小含却无声地跪在洛战衣身前:“洛大哥,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是魔头呢?”
洛战衣叹息一声:“小含,你根本不了解我,更不知道我在江湖中的恶名昭著!其实,我根本不值得你如此相护,你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石家三兄弟的目标是我,决不会为难你的!”
叶小含却好象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只是伤心地看着洛战衣,喃喃地说:“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带我出去玩儿了一会儿,被爸爸发现后却骂了我一顿!说我不该因为自己贪玩便缠着妈妈出去,却不顾妈妈衰弱的身体!那时,我才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有多么难受!可是,比起你所承受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洛战衣惊异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你又怎么知道……”
叶小含苍白的脸上现出浅浅的笑容:“我什么都知道!在你睡梦中,我就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她凑近洛战衣的耳边,轻轻细细地说:“傻瓜,真正的坏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坏的!所以,我决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叶小含的一番话听得洛战衣震动不已,他凝视着叶小含,心里的感动和感激再难形容。江湖上强加于他的言论,他百口莫辩,也无力去辩。就是他天星院属下,也慑于他的残忍狠毒之名,在面对他时都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所以,洛战衣越来越不愿意召见下属,除了身边的四位院主外,他很少亲自面见谁,行走江湖时更不愿暴露身份。也因此,真正见过天星之主洛战衣的人简直少得可怜!
但越是如此,江湖中的谣言也越盛!逐渐的,连洛战衣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无意中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到了现在,洛战衣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凶残歹毒”。
可是,眼前的女孩却愿意与这样的“洛战衣”同生共死!他们今天才刚刚相识呀!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如此肯定她自己的判断?她说在自己的睡梦中知道了一切,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洛战衣却已暗下决定,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叶小含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叶小含坦然地面向石湘:“如果你们要趁人之危,不妨现在就动手!不过,无论你们有什么理由,我都会鄙视你们!另外,你们也可以把我杀掉,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曾经做过多么卑鄙的事!”
石潇忍不住说:“喂!这位姑娘,你和洛战衣什么关系?为什么如此维护于他?”
叶小含昂然道:“我和洛大哥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今天才刚刚相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占住一个理字,其它的都不重要。”
石湘只看洛战衣:“你可有什么话说?”
洛战衣因为身体虚弱,这时眼前已经在一阵阵发黑了,但他仍勉强支持住身子:“石湘,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趁人之危应该是你所不屑的,但你一定又不愿意错失良机。你现在想必也非常为难。”
“不错!”石湘恨恨地说,“因为你,我才失去我的右手!你让我怎么放过你?”
石君沉思道:“三弟失去右手是因为一个赌约,那现在我们不妨再赌一次,若是洛战衣输,便以命相偿;若是三弟输,我们只拿镖箱,就放过他一次。”
洛战衣点了点头,突然胸口一阵巨痛,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飞溅到衣服上,地面上,令人触目惊心。
叶小含心里一惊一痛,赶忙扶住他,“洛大哥,你怎么样?”
石湘冷冷地看着他:“洛战衣,我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只要你能接我五招而不倒下,我立即就走!”
叶小含急得站起身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卑鄙?明知道洛大哥内外伤都这么严重,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又怎么能与你动手过招?”
洛战衣根本无视于前襟的血迹斑斑,平静地抹去嘴角的鲜血,他只说了两个字:“可以。”
洞外有一大幅凹凸不平的石壁,洛战衣就靠石而站。虽然这种姿势已使他没有退路,但他却没有其它办法。他的腿骨已经又裂开了,他甚至能感觉到热热的血液正沿着裤管流下,所以他需要石壁的支撑。否则,不用等石湘出招,他自己就先倒下了。奇怪的是,他没有抽出腰上的幻星刃,反而拿着一个破碗,那是叶小含喂他喝水用的。
叶小含担忧地看着洛战衣,心都快跳出来了。洛战衣的伤势,只有她最清楚,洛战衣能够站到这时,就已经是奇迹了。她实在想不出,以洛战衣的伤势而言,怎么能接满石湘五招?尤其是当她看到洛战衣站立的地面上竟殷红一片,便知道他的伤口一定又裂开了。叶小含又是着急又是心痛,该怎么办呢?
石君抱琴而坐,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即便现在的洛战衣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他只要有一口气在,那么威胁就在。
石潇悠闲地站在那里,他才不信如今的洛战衣能接三弟五招,不过,他还是握了四颗棋子在手里,自是以防万一。
石湘没有拿出原来的那支大笔,他只是平平地伸出了“右手”,面对洛战衣。
这支手既然因洛战衣而失去,他就以此“手”对付洛战衣。
然后,石湘低喝一声:“大哥,《广陵散》!”
这首曲子是晋代嵇康临刑前所写,其声忿怒躁急,本是抒发自己含冤莫白的悲愤之情。此时,由石君奏出,便充满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激越,琴声裂空穿云,直达九霄。
琴声刚一响起,石湘就已经动了!他的招式没有任何花巧,就这样直抓洛战衣面门,但一种凌厉之气却迅速地充斥在周围,势如破竹般蔓延向洛战衣。
石湘用的还是笔的招式,只是他把右臂当成了笔,“右手”却成了笔尖:玉笔点将!
洛战衣却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他静静地看着石湘的手,那支手突然就来到了眼前。任何人都相信,那手只要碰到洛战衣,必然会在他脸上留下五个窟窿。
叶小含“啊”的一声惊叫:“小心!”
那支手已经抓向洛战衣面孔,但就在这时,突然响起“铛”的一声,那声音一点都不大,但却无巧不巧地响在琴音的下一个节奏之前,流畅连贯的琴声突然多了一个音符,而且是在最关键的时候,那就像是打在了蛇的七寸处。这个声音竟是洛战衣用手里的碗敲击在岩石上发出的。
后面的琴声虽然没有变化,可是石湘的心却因为多出来的那一个音符而颤了下,动作自然为之一缓,但马上又继续刚才的攻击。可是,只那一缓的功夫,洛战衣的头便已低了下去,恰巧躲过石湘的一抓。石湘的手便抓到了石壁上,只听“嚓”的一声,碎石乱飞,可石湘的右手没有丝毫停顿,顺势就向下面的洛战衣抓去。
但洛战衣俯腰之时,却早以左腿为轴,右腿向左一转,人已经离开原地。于是,石湘右手又猛地横划洛战衣,又听“卡嚓”一声,却击中了一块儿突起的岩石。
原来洛战衣之所以站在那个位置,就是因为左侧有一块突起,他移动身体时便故意挪到了那块岩石突起之地的左边,截断了石湘的攻击。
石湘三击不中,却弄了满身灰土,气得后退一步,运全力再向洛战衣袭来。
第二招:笔点千秋。石湘这一次看得很准,动作更是快得不可思议,那架势分明是再也不允许洛战衣有机可乘。可是,他的手刚要碰到洛战衣时,突然就被塞进一样东西,那竟是一个破碗。他本是蓄势而动,全身的力量都已集中于“右手”,一触即发,所以那破碗一入他手,他的右手便不由自主地抓紧,于是,碎裂声响起,那碗竟被石湘抓成了一堆粉末。蓄力已破,这一招的攻势自然也因之一竭,到此为止了。
洛战衣趁机又向左挪了三步,来到了泥潭边的一棵柳树前。虽然只是短短几步,但洛战衣已是气喘吁吁,腿脚更是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石湘抛开手里的碎末,铁青着脸扑向洛战衣。碗也破了,也没有石壁了,看你还耍什么花招?
随着乐声,石湘的第三招出手了:笔走龙蛇!
石湘的来势极快,尤其是他右臂伸出时,竟像是有八个胳膊从不同的角度攻向了洛战衣。
洛战衣腿伤严重根本无法跳跃,动作也比平常缓慢了不知多少倍,周围更没有替他抵挡的东西。所以,这一次,他好象已无计可施了。
石湘的手从好几个方向抓向了洛战衣,像是一个收紧的袋子,把洛战衣完全困在了里面。
石潇已经放松了身体,这一回,洛战衣再也逃不过了!
石湘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想着想着,就失去了洛战衣的踪影!反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蓬绿色向自己扑来。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洛战衣突然抓起一把柳树枝条,迅速地向旁边一跃,就借着树枝一荡之力,洛战衣人已经到了树后,他立即撒手,柳树枝自然又弹了回来,正迎向了扑击而来的石湘。
叶小含早已看得惊心动魄,小脸一阵白,一阵红,这时见洛战衣又一次脱险,不由拍了拍狂跳的心。好险!
石潇也看得目瞪口呆,他真是不明白,三招都过去了,那站都站不住的洛战衣怎么还活着?
石湘胡乱地扯开柳枝,气得大叫一声:“洛战衣,这一回,你再也逃不了了!”
说着,第四招便已使出:画龙点睛。
可是,洛战衣却在这时跃下了泥潭,只听“扑”的一声,碎泥飞溅开去,打向了石湘。
石湘的第四招刚刚施展一半,便慌忙地往后退,但仍是被几个泥点溅中。他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衣服上多出的几点泥黑,气得脸都白了!他向来有洁癖,衣服穿过一次,就决不再穿第二次,即使洗过他也嫌脏,又怎么能忍受身上溅上这肮脏的泥点?
石湘瞪着也是满身泥污的洛战衣,气极之下竟连说三个好字:“好!好!好!洛战衣果然不愧是洛战衣,竟然这样就躲过了我四招!不过,这是最后一招了,我就不信你还能不出剑!”
洛战衣虽然身处泥潭,狼狈不堪,但他的神色却像是在水翠花娇之中:“无论是一山一石,还是一草一木,任何事物都可以作为武器来用。这就如同天地万物,只要你有心,皆可入诗,皆可成画一样,出不出剑又有什么不同呢?”
听了洛战衣的话,石湘反常地平静下来,他怪异地看着洛战衣:“洛战衣,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洛战衣微笑:“我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有一招的机会了!”
他虽然在微笑,可是脸色却苍白得像鬼一样,嘴角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条血痕?
石湘点了点头,凝神而立,白色的衣服无风而动,掀飞不止。片刻后,他缓慢地抬起了右手,和自己的双眼成一条直线。
琴声已弹至最后一段,越发显出急躁来,但逐渐又慢了下去,就在琴声变慢之时,石湘的最后一招出手了:一笔风云!
石湘的身形猛地腾起五尺,竟是俯击而下,直抓向泥潭中的洛战衣,带起的丝丝风声就像是有无数根针突然穿破了人心。伴随着逐渐压抑的琴声,伴随着琴声里的无比悲愤和怨怼,似连风云都为之变色,天地也为之肃穆!
连旁观的石潇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出气来,更别说泥潭中重伤未愈的洛战衣了。
石湘这一次的攻击已不仅仅是在用武功招式了,他是在用一种心情,一种气势,他借用的就是嵇康临死之时的满腹冤屈与悲怨,他要利用这种无所不及的心的力量打倒洛战衣!
石君早已忘了周围的一切,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声里,沉浸在由自己和石湘制造的情境中。
洛战衣的心也在随着琴声起伏,他虽然知道琴声危险,但仍情不自禁地感受着!他甚至想到了自己也是同样的冤屈与悲愤,可是嵇康尤能借琴声发泄,而他自己呢?
于是,他的身更痛!他的心更乱!
难道洛战衣真要输给这乱人情怀的的琴声吗?
石湘的攻势已近,但洛战衣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天地间竟然又响起一阵乐声,乐声是突然插进来的,虽然音质单纯,却是轻朗和谐,悠然愉悦,就像是一根针骤然刺破了一张纸一样,不但驱散了漫天乌云,也将所有的悲愤与无奈化在无形中。
石君的琴声忽然乱了!
石湘心里一惊:《泛沧浪》!
洛战衣精神却是一振,虽然曲调简单,但确实是《泛沧浪》的音韵。乐声中,洛战衣心里不期然地忆起几句话:驾扁舟于五湖,弃名利如遗芥;载风云而弄云水,观世事之若浮鸥;道弘今古,心合太虚。
洛战衣的心突然变得澄净无比。
幻星刃出鞘了,幻出了满天的星光,飞向了石湘。
洛战衣虽然心静了下来,但内力未复,只有聚起残余的所有力量作最后一击。
石湘本已因突起的乐声而吃惊,眼前却又现出无数光芒,使得他想也没想,便骤然飘退三尺,星光也跟着坠地,幻星刃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原来洛战衣并没有展开攻击,他只是用力抛出了幻星刃,但幻星刃的光芒却吓退了石湘。
叶小含拿下嘴上的树叶,乐声跟着停了下来。石家三兄弟怔怔地看着她,这才知道那首曲子竟是叶小含用一片树叶吹出来的,难怪声音那么简单纯净!
泥潭中的洛战衣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双腿再也支持不住,右腿弯了下去,但在身体倒地之前,他的右手却支在了泥潭里的一块木板上。洛战衣半跪在那儿,虽然他的腿在颤,胳膊在颤,但他还是没有倒下。
叶小含抛下手中叶子,跳进了泥潭,扶起了洛战衣,忧急地问:“洛大哥,你怎么样了?”
洛战衣无力地摇摇头:“我没事的!”
石潇不敢相信石湘又输了,他看看洛战衣,又看了看发呆的石湘,忍不住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别灰心!这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堂堂天星之主洛战衣为了保住性命,竟不惜跳进肮脏不堪的泥潭!”
洛战衣抬起头来,无声地笑了下:“其实,我的身上早已沾满了污泥,只是你们看不见罢了!我并不在乎多沾一些!”他又转头向叶小含,“只是,你又何必下来呢?也弄得一身脏!”
叶小含也笑了下,并用袖子温柔地为他擦去脸上的血:“只要我们的心是干净的,又何必在乎身上是否沾了泥?况且,这一点泥根本不算什么,洗一洗就干净了!它脏不了我,更脏不了你!”
洛战衣一怔,那种难言的滋味又浮上了心头!他真的想不到,叶小含虽然有时天真得像个孩子,但有时却又睿智得像个学者。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石湘长叹一声:“罢了!洛战衣,你又赢了!不过,我能放过你,别人却未必,你还是快想办法离开吧!”说完,便转身进洞,拿起那个红色镖箱,与石君石潇一同离去了。
叶小含似乎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问洛战衣:“洛大哥,他们为什么拿走我的箱子?”
“你的?”洛战衣失笑问。
叶小含气愤地说:“是呀!那明明是我……拣到的吗!”
洛战衣摇了摇头,轻笑着说:“好了!等我伤好后,一定会夺回来的!”
叶小含只得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洛战衣由叶小含搀扶着爬上潭边:“对了,小含,你刚才熬粥的米是从哪儿来的?”既然有粮食必然有人在,洛战衣早已看到泥潭不远处还有一间茅舍,他打算请茅舍主人帮助自己离开。
“我……”叶小含犹豫了下,才惭愧地低下头,却指着茅舍的方向,“是我从那里……偷来的,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你身上有伤……需要食物……”
偷来的?洛战衣诧异极了:“为什么要偷?”
“因为那个人……”
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因为我的粮食不是给别人吃的!你们既然承认偷了我的粮食,那么死在我的剑下也就不冤了!”
洛战衣心里一跳,只听说话还没见人,便知来者不善,想不到刚刚走了石湘三人,便又遇危险,难道今天真的要葬身在此吗?
洛战衣强自镇定,缓缓地转回头,他刚转身,便见一片跳荡的光芒飞闪在眼前,就像是突然落进了虚无缥缈的云空,见了诸神飞天的舞蹈,裙袖翩飞带起了霞光闪烁。可是,祥和的舞蹈中却又隐藏着一股迫人眉睫的杀气,朝洛战衣逼来。
但此时的洛战衣就如同强弩之末,刚才与石湘的对决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哪还有残余的力气去反击?他眼睁睁地看着剑光逼近,拿着幻星刃的右手越握越紧……
叶小含突然冲到了洛战衣身前,她坦然地面对着突来的剑光,竟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长剑停在了叶小含的咽喉处,执剑人有些吃惊,有些意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维护他?甚至不惜性命。”
叶小含冷冷地看着他:“不为什么!”
洛战衣何尝不惊,但当他发觉叶小含的意图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在那一刻,他的心差一点儿停止了跳动。
直到剑停了下来,洛战衣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慌忙将叶小含拽到身后,又急又怒地问:“你做什么?不要命了。”
叶小含没想到他会生气,委屈地低下头:“粮食是我拿的,自然应该由我承担。”
洛战衣也发觉自己太情急了些,可是,若刚才那一剑真的刺下去,那后果……洛战衣想都不敢想了!
谁想,叶小含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地向前挪步,竟然又要去挡在洛战衣身前,却立即被洛战衣发觉了,洛战衣又好气又好笑地拽回她。
“你们推让够了吗?”执剑人冷声问。
洛战衣抬头看着已经指向自己的长剑:“有什么见教吗?”他凛然地抬起头,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眉宇间透着危险气息的青年。
那人是关山歌,他没有追到黑衣人,只得悻悻地返回,却看到一身污泥的洛战衣和叶小含站在泥潭边。
洛战衣平静地问:“你想做什么?”
关山歌无声地一笑,突然脸色一冷:“看剑!”话没落,他的剑已经动了起来,恍如一下子划破了虚空,各种光影便纷纷呈现在眼前,也不知是仙是魔,只伴着风声狂舞。
叶小含吓得惊叫一声:“不要!”竟然又冲上前去,洛战衣用力一带,将她抱在怀中,却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关山歌。这样,叶小含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剑光陡地停在洛战衣身后,关山歌怒声道:“洛战衣,你回过头来!”
洛战衣心里一动,叶小含又慌又急地从他怀中抬起头:“你怎么了?他刺到你了吗?”
洛战衣摇摇头,并笑着向叶小含眨了下眼睛,悄声道:“小含,别担心!没事的!”
叶小含一怔:“可是……那人好凶!”
洛战衣低笑一声,只觉得叶小含呆呆的样子很是可爱。
关山歌见洛战衣不理自己,更是愤怒:“你听到没有?快回过头来!”
洛战衣懒懒地说:“你要杀就杀,何必非要我回头!”
关山歌一窒:“你回过头来,我不杀你!”
叶小含慌忙道:“洛大哥,你快回过头去!他说不杀你!”这么合算的交易怎么能不做呢?
洛战衣本不想这么快就回头,但看叶小含焦急的样子,心里不忍,便回转了头。
谁想,他刚刚回头,关山歌的剑竟然又扬了起来,扑朔迷离的剑光将洛战衣和叶小含完全笼罩在内。叶小含又一次惊叫起来:“大坏人!你不守信用!”
洛战衣却声色不动,只是静静地等着剑光收敛,剑尖重新指向自己。关山歌凝视着他,眼中竟也露出敬佩之情:“洛战衣,你当真不怕我的剑刺入你的咽喉吗?”
洛战衣坦然答道:“怕!”
“那为什么不见你有丝毫的惊慌之色?”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目的不是杀我!你若真想杀我,已经可以下手三次了!你三次动剑,却三次停下,倒像是在特意舞剑给我看!”
关山歌叹道:“怪不得连机变百出的火院主都说,若论心智,他也难及星主。”
洛战衣凝视着他:“你果然认识我,你到底是谁?”
关山歌目注着他:“你先告诉我,这剑法的来历?”
洛战衣真的怔住了:“你自己使的剑法,怎么却来问我?”
关山歌不耐地说:“你到底说不说?”
洛战衣简直莫名其妙:“我说什么?我根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剑法!”
关山歌急了:“怎么可能?你仔细想一想!”
洛战衣苦笑:“我不用想!你刚才所使剑法招式繁复,变化多端,华丽不可方物,竟有天女散花,飞天漫舞之风采,这等剑法任何人见过也绝不会忘记!奇怪的是,我竟闻所未闻。”
关山歌失望之余又忍不住敬服:“这剑法就叫《飞天舞》,我一直想找出它的来历。可是,刚才那个到处找你的黑衣人和火飞动手的时候,明明就使的这种剑法,我决不会看错!”
“那个黑衣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蒙着面孔,想必就是怕人认出他来。”
关山歌收回长剑,仔细想了想,突然一撩长衫下摆,单膝跪在地上:“天星苍龙院属下关山歌叩拜星主金安!”
洛战衣一愣:“你是天星属下?”
关山歌点头:“是的,属下是魅影鬼针唐七的徒弟,适才无礼之处,还请星主见谅。”
如此的前倨后躬怎能不让洛战衣疑惑?所以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微侧身子:“我不明白,你既是天星下属,却敢向我出剑,倒像是有什么仇怨一样?”
“仇怨?”关山歌笑得讽刺,“您太高抬我了!像我这种小角色又怎么配和星主有仇怨!我只是想和您做个交易,我知道你一定急于离开这里,但又伤重无法行走。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帮你离开。”
洛战衣平静地看着他:“能驱使你去帮助一个你原本厌恶的人,这个条件一定至关重要!”
“对我是很重要!但对你却很简单,只是一句话的事。”
“你说来听听。”
“刚才寻找你的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住哪里?”关山歌紧张地问。
洛战衣奇怪地看着他:“我不是不愿相告,这条件的确很简单,可我确实不知道黑衣人的来历!不过,我早晚会查出他的身份,但现在却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关山歌失望极了,他只能猜测:“敢和星主为敌的人,在江湖上必是一方人物,也必有一番势力,你再想想,他可能会是什么人?”
洛战衣摇头:“我不喜欢做无端的猜测,在没有十分把握之前,我不会回答你的。”
关山歌又是着急又是无奈,突然他眼睛一亮:“你刚才不是说,你一定会查出黑衣人的身份来历吗?那我另换一个条件,你让我暂时跟在你身边,一直到找到黑衣人为止,怎么样?当然,在这其间,你要负责我的安全。”
洛战衣冷冷地说:“我根本不知道你的目的,又怎知道你是否值得我保护?况且,你身为天星下属,却屡屡对我不敬,我又凭什么带着你?”
关山歌脸色变了下,似乎就想拂袖而去,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强自忍耐着,终于,他低叹了一声:“星主,关山歌实在有不得已的隐衷,我必须找到黑衣人。”
洛战衣心里一动:“莫非你是因为唐七之死而仇恨我,对吗?”
“不,唐七他嗜杀好色,贪得无厌,虽然武功高却毫无德行,哪里配为人师?他是死有余辜,我才不在乎呢!但我相信他绝非自杀,一定是火院主暗中下手。”
洛战衣一惊,怒斥道:“不可能!”
关山歌一听这话,“腾”地站起身,愤怒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先不说火云杀人的事,但唐七是火云的人,唐七行凶,火云能逃督责不严之过吗?”
洛战衣听他的意思,竟把鲁决被杀也归咎于火云,不由摇摇头:“关山歌,每个人都有疏忽的时候。火云毕竟只是一个人,怎能把院下每个人的品行都掌握的一清二楚。唐七杀人和火云未必有关系,若说此事,我也有责任,绝不能怪在火云头上。”
关山歌冷冷地说:“我若说就是火云指使的呢?”
洛战衣平静地看着他:“我不相信!”
关山歌气得拳头握得死紧:“星子县事故之前,火院主曾经秘密召见过唐七,唐七见了火云之后,就回来问我:院里谁最贪生怕死?我当时很奇怪,但仍是回答说:鲁决绰号无胆熊,最是贪生怕死了!于是,师傅就召鲁决进去,我在外偷听,唐七竟跟鲁决说:‘上一次劫镖不成,星主已经怪罪,这一次你一定要去南天分局探明情况,我会随后接应的。’鲁决和唐七这才先后去了星子县。
我当时非常奇怪,一、我从没听过星主要劫南天镖局的镖货;二、若真是任务重大,却为什么单单找贪生怕死的鲁决前去?所以,我敢肯定,事情的始作恿者绝对就是火院主!”
洛战衣深吸了一口气,若照关山歌的话来分析,唐七派鲁决去星子县的目的,分明就是为了借鲁决的嘴,将南天镖局镖货被劫一案栽赃到天星院头上。可是,唐七自己也是天星院中人,这岂不是自己陷害自己?
洛战衣突然一醒,除非唐七栽赃的目标并非整个天星院,而是他天星洛战衣!那就难怪事后唐七要杀鲁决灭口!可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最让洛战衣难以相信的是,关山歌竟然指证,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人是火云。火云的为人,洛战衣知之甚深,他虽然城府深沉,行事狠辣,但绝非善变的小人!想到这里,洛战衣坐了下来:“毕竟,这只是你一面之辞,没有丝毫证据,不是吗?”
关山歌失望之余,更是愤怒:“可唐七鲁决却相继而死,这不是明摆着在杀人灭口吗!星主,您知道吗?你这么偏袒火云,会让其他下属心寒的。”
洛战衣脸色一冷:“那么,如果我处置了火云,是不是就人心大快了?尤其是你,关山歌,对吗?”
关山歌窒了下,却愈加愤慨:“我只是就事论事!不过,星主,以您的精明,我就不信您看不出事实!我明白,你这是存心偏袒,你根本就不愿追究火院主。我早就该晓得,在天星院中,您最宠信的就是火云兄弟!偏我自不量力,竟妄想寻出真相!不过,火院主何等精明狠辣,一定不允许不利于他的人存在,我看,我还是继续躲在这人迹罕至之地才是!”
洛战衣沉默了,关山歌说的这番话确实厉害,可说是正戳到洛战衣的心坎处。洛战衣确实有到此为止的打算,说他心存偏袒也好,说他为大局着想也好,反正他确实不愿意将火云牵扯进去。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火云的气魄和能力,天星院能有今日成就,火云绝对是功不可没!甚至可以说,火云付出的心血丝毫不比他洛战衣少!所以,洛战衣怎能因为关山歌的一面之辞就大做调查,却使火云威信扫地。别说他不能,他也不忍。
况且,无论是火云,还是火飞,洛战衣都当成亲弟弟般疼爱,若调查的结果真是火云所谋,他又怎么狠得下心去制裁?洛战衣并非完人,怎能没有一点儿私心?
另外就是对关山歌,洛战衣也有着重重疑虑。唐七再不好毕竟是他的师傅,火云也是他的顶头上司,但看关山歌的言行,不但口口声声直呼唐七火云名字,毫无尊敬之意,还多次在暗中偷窥两人言行,就好象恨不得找个理由把唐七和火云都置于死地才好,这是为什么呢?
这其中一定是另有隐情,但在事情还没确定之前,洛战衣不想发表太多意见:“这件事我自有道理!至于是否重回天星院由你自己决定!而且,在这其间,我一定不会让火云找你麻烦,可以吗?”
关山歌虽然心里不愤,但也无可奈何:“但听星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