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史迪威的性格比“关猛”还要火暴急躁,乃至让你很难相信他那么多年大使馆武官都是怎么混过来的。
史迪威最后不由分说,一拍桌子,“我是你的上级,你必须服从我。”
为了怕对方阳奉阴违,回军营后又不执行他的进攻命令,史迪威还真的派一名美国参谋跟在了杜聿明屁股后面。
第二〇〇师如今是第五军的基本部队,杜聿明就算是再老实,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命根子落入虎口而无动于衷,所以,他断然向戴安澜发出了撤退命令,当着美国人的面。
杜聿明的决策是正确的。事实上,远征军的后续部队直到半个月后才集结起来,半个月,第二〇〇师可能早就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了。
本来是史迪威的错,可是这位老兄却恶人先告状,跑到重庆去找蒋介石,先是大骂了一通杜聿明,接着就威胁说要辞职,眼瞅着没法干了嘛,部下都不听号令了。
辞职当然不行,蒋介石找到杜聿明谈心,后者仍然满腹怨气,“如果按照史迪威的命令,第二〇〇师早已断送了,他不但不了解中国军队的情况,似乎还……”
还不懂战术。
若单论东瓜失守这件事,可以说蒋介石跟杜聿明想的完全一致,要不然他也不会对戴安澜奖掖有加。然而俗话说得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说打仗是一个很复杂的活,不能以一盘输赢论好汉。
东瓜失守说明不了什么,美国中将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绝不可能真的不懂战术,问题可能还是出在沟通上面。
蒋介石打断了杜聿明的话,“我知道了,以后有罗长官在,情况会改善的。”
这个“罗长官”,是指罗卓英,蒋介石任命他为远征军司令长官。罗卓英的使命很简单,他得一切服从史迪威,史迪威说什么,他就必须向远征军传达什么,其实就是利用他对中国军队的熟悉和了解,起一个传声筒的作用。
来华之前,史迪威在实战方面纯属白丁,人家罗卓英却打过无数的仗,一个上高会战更成为公认经典。可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让人哭笑不得,你明明是高手,碰到自认的“老外专家”,还不得不在他面前俯首帖耳,乃至充当服务生的卑微角色。
自此以后,史迪威就正式拿到了指挥中国远征军的上方宝剑,有生杀予夺之权,在缅部队没有谁敢不听从号令。
蒋介石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位洋参谋长身上,他郑重告诉史迪威,“我给你的全部是中国最精锐的部队,缅甸战役至关重要,你一定要打好啊!”
孙式训练
史迪威能压住中国人的不服,却无法阻止英国人的颓势。
4月16日,英缅军一个师因破坏仁安羌油田而撤退迟缓,结果被第三十三师团包围住了。收到求援电报后,史迪威命令孙立人新三十八师前去援救。
说新三十八师,当然不能不提它的创建者、师长孙立人。
在淞沪会战后期,孙立人受了伤,随后被宋子文送到香港去治疗。两个月后,当他能下床时,第一句问的就是部队:“我的税警总团哪去了?”
哪去了?被并掉了,番号变成“第四十师”,成了胡宗南的部队。
孙立人捶胸顿足,“天哪,趁我受伤,就这么玩黑吃黑。”
在对政治一向不开窍的孙立人看来,这根本就是黑社会才能干成的勾当,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部队,却被人家一口就咽到肚子里去了,这叫什么事啊。
他怨恨的不是别人,正是胡宗南。
没了部队,我还能干什么?孙立人惶惶不可终日。
幸好他打听到,税警总团还留下五千伤兵,都跟他一样快要出院了,可以靠这批人重起炉灶。
没等伤口完全愈合,孙立人就急匆匆地赶回武汉,要的就是编制,因为税警总团的名义不存在了。
本来第一个要找的自然是老板宋子文,后者是孙立人到老到死都感念不已的上司兼贵人,可是宋老板的位置不稳定,不知怎么触怒蒋介石又给靠边站了。
帮过孙立人的,还有黄杰。
当时受伤下场时,身为税警总团长的黄杰曾送来五百元钱,并且安慰孙立人,“别担心,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
孙立人便缠上了黄杰,我的力量有限,你看怎么办吧?
黄杰送钱又“给饭”,已经算是很厚道的长官了,而且那也只是针对孙立人个人,如今却要他凭空给弄一个编制出来,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可要是说不行,孙立人又不让走,黄杰只好推说我明天再给你想办法。
第二天,孙立人再去找,黄杰已到徐州前线去了。
这个骗子,孙立人愤恨不已。
一个军事天才,要搞人事工作却比登天还难,弄得他整天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到头来仍是什么门路都没能找到。
直到武汉会战结束,经人指点,孙立人才想起找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孔祥熙想办法。
孔祥熙跟蒋介石一说,后者不仅一口答应,还决定亲自在重庆召见这位淞沪战役的有功之臣。
瞧,多简单的事,费劲巴拉地绕那么一大圈。
1938年11月,孙立人在湖南长沙正式重建税警总团,后又转驻贵州都匀进行训练。
孙立人从美国取经,练兵时采用独具特色的“孙式训练法”。
一般国内部队全是黄埔式的,场下强调纪律、服从,场上号召流血、拼命。孙立人则是场下提倡健身、活泼,场上要求灵活、机智。
美国人认为,没副好体格,士兵是没法打好仗的,更别说流血拼命了。孙立人就专门在部队里设置体育处,层层配备体育教官,展开全军健身。
这么一来,官兵们几乎没有歇着的时候,训练的时候全力以赴,训练完了,还要打球、跑步、游泳、做体操,那真是身上有再多的荷尔蒙都不够用。
其他部队里抓军纪,就怕官兵偷偷地赌博、酗酒或者瞎胡闹,孙立人完全不用担心,不是他的兵觉悟有多高,而是人家根本就没有工夫去想那个,一天折腾下来,个个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别人说打仗靠勇敢,孙立人则以为还得靠脑子,所以他在部队里办有各种训练班。士兵有士兵训练班,军官有军官训练班,连通信兵、司号兵、炊事兵都得办班。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门道,不学哪行?
在税警总团,哪怕你是黄埔军校分进来的,也得重新学、重新练,否则就得不到升迁和重用,这可是孙兰峰在弗吉尼亚上学时体会到的经验——来我这里,你就得听我的,按我的模子塑造。
三年磨一剑,到1941年底,一支崭新的部队出炉了,税警总团的三个步兵团和直属队被合并改编为新三十八师。
在全国部队大校阅中,新三十八师的名次遥遥领先,一下子从差不多垫底的丙种师上升到甲等加强师,作为新兴的精锐部队进入中国远征军的遴选视野,并编入了第六十六军序列。
远征军出国前,蒋介石的统帅部决定对所有远征军部队再进行一次质量点校。孙立人接到通知后,既激动又紧张,生怕哪里出点差池,被一棒重新打入凡尘。
要让人看,就出最好的,孙立人拉出了教导队,里面全是军官,他每天亲自示范各式枪械怎样摆弄,如何前进、如何停止,全都手把手地教。
这效果当然没啥好说的,点校小组几十个人,坐在主席台上就没有不大声叫好的。
孙立人松了口气,心里还颇有些自得,可是讲评时的一句话却犹如浇来一盆冷水,使他从头凉到了脚。
“演习是不错,只怕不能打仗……”
谁这么不着四六,不是别人,正是孙立人的新上司——第六十六军军长张轸。
张轸曾是汤恩伯的得意爱将,保定和陆士的双料生,从台儿庄大捷开始,就以“翼字军”(张轸号翼三)展露声名,也是一个人物,而且从汤恩伯那里出来的,一贯都以中央军精锐自居,走路都是两只鼻孔朝着头,哪里会把孙立人放在眼里。
评点完了,张轸把孙立人喊了过去。
“听说你在美国读过书?”
没等对方回话,紧跟着又甩过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哎呀,你怎么当军人呢,太可惜了,你是学生呀。”
孙立人不知如何回答,“我是国民,国民都有参军的义务……”
可是,张轸还没打算饶过他的可怜部下。
“我看,第六十六军的三个师,数你这个师最差劲!”
孙立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要不是他在弗吉尼亚吃过老生的亏,这时候就得跳起来了。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军长怎么说那就怎么办好了,将来还可以看表现嘛。”
张轸一走,孙立人立刻把部队召集起来训话。
“我今天真的气死了,不蒸馒头争口气,上了战场,谁都不许给我当孬种。”
光荣之战
新三十八师就这么憋着一口气到了缅甸,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能打一场胜仗让人看看。
在缅甸战场上,孙兰峰的主要任务是卫戍曼德勒,要援救英缅军,他仅能抽出一个团。
4月17日,英缅军的那个师受到里外两重包围,怎么冲都冲不出去,在粮弹两乏的情况下,已濒于绝境,指挥官电告英缅军总司令亚历山大上将,如果再得不到援救,他们只好选择投降了。
亚历山大名气很大,他是敦刻尔克大撤退的指挥者,曾将几十万英法联军救出苦海,可眼瞧着英缅军这种实力,你就算是让古代的亚历山大皇帝附体都没用。
但是这位上将总司令忽然听到一个好消息,中国援军已应召到达仁安羌附近,他喜出望外,立刻派英缅军第一军团长史莱姆前去接洽,同时答应出动特种部队进攻掩护。
4月18日,在两门重炮和十八辆英国坦克的配合下,新三十八师神兵天降,突然向外围的日军警戒部队发起进攻。
孙立人掌握的时机非常好,当时日军正在吃饭,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打得嘎一声,晕了过去。
战后光热乎乎的饭盒,就捡到了五百多盒。
这时,史莱姆请求孙立人赶快渡过河去,向里层日军发动进攻,但孙立人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到时候,南岸日军主力已有防备,如果蒙着头打,不仅救不出你的部队,就连自己的部队也得陷进去。
这时,那位被困的英缅军师长又发电报过来:“我们已经三天没有水喝了,再不来救,部队真要垮了。”
史莱姆把电文拿给孙立人看,孙立人笑了笑,“你让他放心,中国军队,连我在内,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一定把他们给救出来。请给我一天时间,明天保证出击。”
孙立人传令下去,对日军进行小部袭扰,以迷惑日军,趁这个时候,他对日军阵地进行了仔细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