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是太行山中的地头蛇,只要有他们照应着,张士强那里自然会安然无事。阿麦听了便放下心来。谁知没过两日,张士强竟和息荣娘一同来了。
自从豫州一别,阿麦已是半年未见息荣娘。阿麦只当经过豫州一行,两人好歹也算做过一回战友,这息荣娘对自己的态度多少能有些改善,没想到这次再见面,息荣娘一张俏脸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见半分笑意。转头再看张士强,竟也是沉着一张脸。
阿麦压下心中的诧异,笑着和息荣娘打招呼,“息大当家怎么也过来了?”
息荣娘礼节性地冲着阿麦抱了抱拳,很是冷淡地说道:“唐大哥以前有交代,叫咱们寨子里的兵马都听元帅的节制,现在鞑子进山了,我特来问问元帅有什么吩咐。”
阿麦只看息荣娘脸上这副神情,便知她这话说得很不情愿,干脆也不与她计较,笑了笑说道:“息大当家的好意麦某领了,若有需要,少不得还要向息大当家张嘴。不过此时,还请息大当家对张士强他们多加照应,千万莫要叫军械造办处落入了鞑子手中。”
息荣娘绷着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阿麦又与她简单说了说唐绍义最近传回来的战报,便叫亲卫送她去休息,待帐中只剩下了张士强一人,阿麦这才回过身问张士强道:“你怎的突然回来了?军械造办处那里如何处理?”
张士强见阿麦神色冷峻,心中便先虚了,赶紧说道:“那里有郑岚看着,我没什么事,就想着还是过来跟在元帅身边吧,元帅有什么事吩咐我也方便一些。”
有张士强在身边,阿麦不用再特意对他掩饰性别,的确是比用别的亲卫要方便许多,阿麦便点了点头,“既然回来了就留下吧,不过,”阿麦语气一转,又问道,“你与息荣娘是怎么回事?可是起争执了?”
张士强听了面色就有些难看,沉默了下却是说道:“我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
阿麦不觉失笑,“既不和她一般见识,你刚才还老用眼翻人家干吗?那种行径难不成就叫男子汉大丈夫了?”
张士强窘得脸色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阿麦笑了笑,赶他下去休息,自己则信步出了大帐,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徐秀儿的住处。小五与另外一个士兵已经换成了百姓装束,另在徐秀儿院中搭了间茅草屋暂住,见阿麦来了禀报道:“徐姑娘什么事都不容我们插手,我们住在这儿反而是叫她给我们做吃做喝。”
阿麦了然地点头。是她一时忽略了,徐秀儿一个年轻女子,又是怀了身孕的,她却派两个大男人过去照顾,自然是很不方便。屋里的徐秀儿听见院中动静便开了房门,将阿麦让入屋内坐下,又替她倒了水,这才在一旁坐下了,取过一旁簸箩里的小衣衫慢慢缝着,一边劝说阿麦道:“麦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一个人住着挺好。这村里虽穷困些,人却都淳朴,从没人欺负过我,麦大哥不用叫他们守着。”
阿麦低头喝了口水道:“鞑子周志忍已是从冀州追了来,崔衍更是已经带军进了太行山,你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照应,我怎么能放心?”
徐秀儿拿针的手轻轻一抖,细白的指尖上便冒了一粒血珠出来,她下意识地把手指放入口中吮着,过了片刻才轻声问道:“要在这里打仗吗?”
阿麦摇了摇头,她不愿与徐秀儿说太多军中的事情,岔过话题询问起徐秀儿的日常生活来。徐秀儿见此便也不再问,只细声慢语地答着阿麦的话。两人说了一会儿,外面天色渐晚,阿麦辞了徐秀儿出来,见林敏慎不知何时找来了,正在院外的树荫下等着。
见阿麦出来,林敏慎起身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南边有消息过来了。”
阿麦眉梢一挑,“他怎么说?”
林敏慎答道:“没说别的,只叫你再坚持一阵子。”
阿麦听了便轻轻地撇了撇嘴角,迈步向村外走去,林敏慎忙在后面跟了上去,解释道:“他有他的难处,江南虽都初定了,可岭南齐泯那边却是有些吃力……”
“我想自己转转。”阿麦突然说道。
林敏慎话只说到一半,一时有些愣怔。阿麦便笑了笑,抬眼看了看西边落日处堆的彩霞,轻笑道:“天气太热,我想自个儿去河里洗个澡去,你还要跟着我?”
一句话堵得林敏慎哑口无言,只得摆手道:“你自个儿去,自个儿去!”说着便独自回了营里。阿麦一个人慢慢转悠到河边,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却没脱衣下水,只在水边的青石板默默坐着。如今已是八月多,一早一晚的天气早已凉爽,河边尤甚,风带着些水汽从河面上吹过来,这才将阿麦心中的烦闷稍稍吹散了些。
现如今江北军在青冀苦苦支撑,她与徐静更是带着这点人马在太行山里东躲西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周志忍一锅端了,而商易之却带着大军在岭南和自家堂弟斗得你死我活,全然不顾江北局势。阿麦突然间有些理解了唐绍义的想法,外敌当前却只顾内斗,于国于民,这就是叛逆!
阿麦嘲弄地笑了笑,正欲起身而走,却突听身后传来一男一女低低的争执声,伴着脚步声渐近,竟是冲着这水边来了。
“那人就是妖孽,就是妖孽!男人长成了那个样子就是妖孽!”竟是息荣娘的声音!
“你这女人再满口胡说,可别怪我不客气!”后面那男声一出,阿麦更是不禁皱了眉,将身体往大青石后缩了缩,听息荣娘的声音就在青石另一边又清又脆地响起,“你不客气又能怎么样?你打得过我吗?再说我怎么胡说了?你那麦元帅如果不是长成这个样子,唐大哥怎会受其迷惑?”
张士强被息荣娘一顿抢白,几次张嘴都被噎了回来,好容易等到息荣娘噼里啪啦说完了,自己却把刚才要反驳的话都气忘了,只能指着息荣娘,“你!你!你!”
息荣娘的声音更加挑衅,“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有本事你说我哪儿说错了?”
老实人张士强噎了一噎,干脆赌气般地叫道:“元帅就是比你长得好,唐将军就是喜欢她不喜欢你!你妒忌也没用!”
话音刚落,阿麦便听到那边传来张士强的闷哼声,紧接着一个人影在阿麦头顶飞过,扑通一声直落进河中。片刻之后,张士强的脑袋从水面上钻了出来,冲着岸上怒道:“我不和你个女人一般见——”
张士强的话戛然而止。
阿麦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地问张士强:“你就是这样做男子汉大丈夫的?”
张士强只傻愣愣地站在水中看着阿麦,一时连话都不知道说了。阿麦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对着青石后说道:“怎么?有胆量骂就没胆量认了?”
那边一阵静默,然后就见息荣娘从青石后绕了过来,兀自强硬着,扬着下巴向阿麦叫板,“我就说了,怎么样?”
阿麦也不恼,用手扶了石壁,居高临下看向息荣娘,轻佻地笑着问道:“你也觉得我长得好看?”月色之下,只见阿麦修眉俊目,双眸含笑,被河面上的粼粼波光一衬,其中仿若有光华流转,息荣娘只觉心神一晃,竟是答不出话来。
阿麦轻轻地嗤笑一声,绕过息荣娘往河岸上走去,走了几步后却又转回身来,笑着问息荣娘道:“你寨子里可有功夫好的妇人?”
息荣娘还有些怔怔的,下意识答道:“有。”
阿麦柔声问道:“能不能借两人给我用一阵子?”
息荣娘点点头,阿麦便弯了弯唇角,道了声谢,这才转身走了。息荣娘又愣怔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突然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样答应了阿麦,一时间又羞又窘,心中更是恼怒异常。转眼看到张士强刚一身是水地从河中爬上来,一腔怒火便又都冲着他去了,上前抬脚就要把张士强往水中踢。张士强连连躲闪着,气得大叫:“你这女人!怎的蛮不讲理!”
幸得息荣娘虽刁蛮些,却是个守信之人,既答应了阿麦借人,第二日临走前便留下了两个极为干练的妇人给阿麦。阿麦也没多说,直接领了人去徐秀儿处,好好交代了一番,又把亲卫小五也留下了,这才回到军中处理军务。
如此一来便隐隐有些流言传了出来,偏生徐秀儿与徐静还是同姓,军中一些高级将领又曾听说过徐静乃是阿麦叔丈的传言,有人便猜想徐秀儿本就是阿麦发妻,更给补充出阿麦不认她的理由来,那就是现今局势不稳,阿麦怕妻室遭北漠人报复,这才一直藏着掖着的。
对于暗底下的议论,当事人阿麦并不知晓,就连一向耳目聪灵的徐静也没听到过什么。再说他二人也没这闲心注意这些,崔衍带的北漠先锋部队一反以往冲动莽撞的风格,改走谨慎老练毒辣的路线了。阿麦曾安排了几个营对其进行伏击骚扰,不是被崔衍避过就是被他击退,更有甚者还反被崔衍“包了饺子”。
战报传来,就连阿麦与徐静也不觉有些意外。
“看来他身旁是有高人指点了。”徐静缓缓说道,又习惯性地去捋胡子。
阿麦问道:“可探听到是什么人?”
徐静摇头,阿麦不禁皱了皱眉头,想崔衍身边到底是来了什么高人,显然对江北军的战术打法很是熟悉的样子。阿麦眼前突然晃过一个人的身影,可却又紧接着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好歹也是一军主将,怎会自降身份来给崔衍做个谋士!
徐静又说道:“你发现没有,崔衍先锋部队虽然进了山区,却和山外的周志忍大军遥遥呼应,几乎是在并驾齐驱。看似是我们在牵着他的鼻子走,可崔衍部却实为周志忍放入山中的一条诱饵,幸得我们没有一口吃掉崔衍部的打算,否则一旦被崔衍缠住,周志忍大军很快便能扑入。”
阿麦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这样,所以我们也无须太过理会崔衍,只要将他在山中拖上一拖,待黑面在陵和准备好决战即可。”
徐静说道:“虽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大意,总得做出时刻想要吞饵的样子来,这才能引得周志忍跟着我们走。”
阿麦抬眼瞧向徐静,“先生有什么打算?”
徐静低头看了地图片刻,用食指敲着一处道:“就是这里——打草沟!”
打草沟,地处太行山脉东侧,是南太行到北太行的必经之道。沟两侧坡上草木茂盛,是个极好的伏击地,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太适合打伏击了,任谁走到这里都会先警惕几分。
阿麦与徐静比大军提前两天到了打草沟,将四处都仔细察看了一番后,徐静便望着坡脚下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有些出神。此时正当饭时,村子里有几户人家正在烧火造饭,房顶的烟囱上有袅袅的炊烟升起,顺着风刮过来,其中还隐约有着孩童奔跑欢笑的声音。阿麦顺着徐静的视线看了看,说道:“提前将村子里的人撤走吧,叫士兵假扮了村民在此,以免被鞑子探马看出马脚来。”
徐静听了回过神来,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怕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你看……”徐静用手指了坡下的村子,“这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你如何叫士兵假扮?而且从前几次伏击战来看,崔衍身边定有高人,过这打草沟之前定会派出探马细查,寻常的障眼法定然糊弄不过他!”
阿麦理解徐静的顾虑,军中士兵大都是青壮男子,若要细看自然能看出与普通山民的区别来。可若不提前撤走村民,江北军在此伏击必会引得村民的恐慌,他们也会自行躲避到深山中去,所以提前安排村民撤走,然后再叫士兵住进村中假扮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阿麦看向徐静,问道:“先生有什么想法?”
徐静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去村里看一看再说,最好能劝得村民留在村中不动。”
阿麦听了大为惊讶,战场上刀剑无眼,尤其是一方溃败之后,溃兵还指不定往哪个方向逃窜,村民留在村中难免会有性命之忧,这怎能劝得众人留下?
徐静却是眯着小眼睛笑了起来,说道:“若是别人不见得能劝得了村民,可有一个人定是能的。”
“谁?”阿麦不禁问道。
“你!”徐静沉声说道,见阿麦脸上露出愕然之色,很是得意地笑了一笑,解释道,“你或许还不知自己在江北百姓中的声望,你为抗击鞑子东出泰兴,几经死战,屡获奇胜,杀得鞑子闻风丧胆。同时又治军严整,对百姓爱民如子,约束军中将士与百姓秋毫不犯。鞑子大军压境之时,又是你力排众议,冒着军心不稳的危险也要撤青州百姓出城,护得十几万百姓性命……”
“先生!”阿麦突然打断徐静的话,问道,“这些都是您找人宣扬的吧?”
徐静听了横了阿麦一眼,气道:“废话!这些事情自己人不说,难不成你还要等着鞑子替你造个好名声?”
阿麦见徐静动气,只得解释道:“先生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些言语有些夸大,未免言过其实,您又不是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静却是一脸严肃,正色道:“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只要你是这样做的便足够了。”
阿麦却是默了一默,苦笑道:“先生将我架到了这样高的台子上,就怕他日我再想下来时,却是难了。”
徐静没做声,只眯着小眼睛奸诈地笑了起来。
阿麦与徐静下了山坡进了村子,寻了村中的老族长出来说话,老族长得知眼前这位俊秀的年轻后生便是江北军麦帅时大为激动,立时便要给阿麦跪下磕头。阿麦忙伸手扶住了老人,温和道:“老伯快些起来,折杀晚辈了。”
老族长哆哆嗦嗦地直起身来,待听完了阿麦等人的来意,垂头沉默了许久,突然扑通一声又给阿麦跪下了。他跪得突然,阿麦一时没有防备,待回过神来去扶他,老族长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了,只坚持说道:“麦帅,您容小老儿说句话!”
阿麦见此情形不禁心中一凉,知这老族长定是不会同意了。可贪生怕死乃是人的本性,久经训练的士兵到了战场上都还有逃跑的,又怎能来苛求这些普通的山中百姓?
念及此,阿麦便放低声音,柔声道:“有什么话您老人家起来说。”
老族长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咱们都知道,麦帅打仗都是为了护着咱们江北的百姓不受鞑子杀戮,做人不能没良心,咱们都明白。这村中共有十七家一百一十三口,都愿为麦帅肝脑涂地,小老儿只有一个恳求……”老族长年岁已高,话说到后面气力便有些不足,声音隐隐带上一丝颤抖,“求麦帅,允咱们每户送个孩子出去,也算是给家里留个后。”说完,老族长跪伏倒地,长跪不起。
阿麦眼睛有些酸胀,弯腰双手托了老族长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老伯,这个要求我应你!我还有句话留给老伯,只要有我一个江北军将士在,就不会叫鞑子的刀落在百姓的身上!”
同一时刻,向南越过数座大山,崔衍的先锋部队正在太行山的山道上逶迤而行。队伍前端,崔衍和一个穿了亲兵服色的青年男子并辔而行,说道:“大哥,你一定要走?”
这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在豫州的常钰青,闻言答道:“这麦穗分明是要引着你与周将军往北走,其中必有玄虚,我想了想,许是南方要生变故。我得先去豫州,见过陈起之后再南下泰兴。”
崔衍一听到陈起的名字便有些不忿,“大哥,那陈起分明是故意打压你,才会在这个时候让你赋闲,你何必再回豫州!”
常钰青轻轻地勾了勾唇角,笑道:“国事是国事,私怨是私怨,不可混为一谈,再说这次本就是我的不是。”
这次阿麦从豫州逃脱,正是假借了他的身份,事后陈起虽未深究,可却把他请了去,十分少见地坦言道:“阿麦和我确是幼年旧识,我原想着你若能叫她做回女子阿麦,这也算是一桩美事,我情愿把她当做亲妹子一般看待,可她却从你那里逃脱了,她便不再是阿麦,而是江北军元帅麦穗,我盼你能记住这点。”
常钰青当时诧异地看了陈起片刻,却是轻笑着问陈起道:“她说她父母养了你八年,那个时候,你可也是把她当做亲妹子一般地看待?”
陈起听了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好半天才平复下心境,淡淡地说道:“常钰青,人没到那个境地的时候,看着别人的选择总是会觉得可笑。对于我和她之间的纠葛,我不想与你多说,我只等着,看你到了要在家国与她之间抉择的时候,你可会比我做得好。”
常钰青嘴角微挑,轻轻地笑了,答道:“你不用等着看,我现在便可告诉你我的选择,在她之前我会选家国,在她之后我的选择还会是家国。可是,我可以当着她的面,问心无愧地告诉她我的选择,你呢?陈起,你能吗?”
陈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看着常钰青说不出话来。常钰青看着陈起讥诮地笑了笑,转身离去。没过两日,他便向军中告了病假,单枪匹马出了豫州向东而来,待到肃阳便听到了周志忍带军攻打青州的消息,想了想干脆私下里来寻了崔衍。
“大哥,”崔衍唤了常钰青一声,将常钰青的思绪拽了回来,“等我和舅舅合兵后,我请舅舅帮着向皇上递个折子,说说大哥在军中的事情,省得皇上总叫陈起那人蒙蔽了。”
周志忍的态度常钰青早就知道,断是不肯为了他去得罪陈起的,不过这样的话却不能和崔衍直说,常钰青便笑着摇了摇头,只说道:“你别和周将军提我来你这儿的事情,若让有心人知道我私自来寻你,反而不知还要捏些什么罪名出来。”
崔衍想了想也觉得常钰青说得有理,可心中毕竟不甘,便垂了眼沉默不语。常钰青见状笑道:“等过了前面的打草沟,我便得走了,你若这个样子,叫我如何能安心离去?”
崔衍闻言抬头冲着常钰青咧了咧嘴角,朗声道:“我知道了,大哥。”前面不断地有斥候送回来前面的情况,崔衍又问常钰青道,“麦穗不会在打草沟设伏吧?谁都知道过那个地方要小心啊。”
常钰青望向前方的崇山峻岭,目光有些悠远,过了片刻后才缓缓吐道:“麦穗此人,最忌用常人常理度她。”
大军又行了两日方到打草沟前,崔衍特意叫了斥候仔细打探路况,过了一会儿,几骑斥候接连赶回,均是回报说前面未见异常,更有心思缜密的禀报道:“梯田上仍有山民在劳作,坡下村庄外能看到有些女子在溪边浣衣,道边场院里晾晒着些苞米,看守的老头看见我们便吓得往村子里去了,估摸着是要报信逃窜。”
常钰青听了便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旁崔衍笑道:“大哥,我就说是你太过小心了,那麦穗几次叫人伏击咱们都没占得好去,哪会还在这么个地方设伏!”
常钰青沉声说道:“还是小心些的好。”
崔衍点头,转头吩咐副将仔细安排行军警备。待大军进入打草沟,果然未见什么异常之处,高处梯田上耕作的山民还立在原地眺望了一会儿,待看清了是北漠的旗帜,这才都慌乱地丢下了手中的农具四散奔逃。崔衍远远望见了大笑道:“大哥,你看那些南蛮子,果真没种得很。”
此话刚说了没一会儿,梯田上的草被突然被大片地翻了起来,一排排江北军士兵手执弓弩跪直起身来,坡下的北漠军队尚来不及反应,锋利的箭矢便一波波射了下来。
崔衍和常钰青已随着骑兵部队快出了沟底,见此忙喝:“架盾!”
北漠军迎着坡面的一侧很迅速地架起盾牌抵挡箭雨,军中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之下引弓向坡上仰射。前面已经过去的骑兵部队很快齐集掉转过身来,准备返转回来向着山坡上发起冲锋,却被常钰青喝住了,只命骑兵继续前行,为后面的大队扫清道路,同时叫崔衍命令大军迅速通过沟底,切莫和江北军纠缠。
崔衍对常钰青极为信服,忙按照他所交代的传令下去,北漠大队一边向山坡上射箭还击,一边向前迅速行军。等大军刚都出了沟底,前面的骑兵队伍却又突然遭伏,众人因刚离了危险之地,心神难免有些松懈,这回突生变故难免有些措手不及,北漠军很是乱了一阵。幸得崔衍身边有常钰青提点压阵,一个个简明有效的军令传了出去,北漠军便稳住了阵脚。
激战之中,常钰青抽身北望,果然见半山腰处有江北军的帅旗迎风招展,帅旗下,几员将领簇拥着一人立马远望,还不时地冲着山下指点一二。当中那人应是阿麦吧,常钰青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手中长枪一挑,将一名从侧面冲过来的江北军战士挑翻在地。
江北军似乎并不想与北漠军死战,很快便带着人马退回到山林之中,崔衍想追,却被常钰青止住了。崔衍头脑稍一冷静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前几次伏击均不见阿麦帅旗,为何偏偏这次就在半山腰中竖起了帅旗来,这不是明摆着要激自己上当吗!那帅旗下是不是阿麦本尊还难说呢!想通了这点,崔衍只命大军迅速前行,然后择了开阔处扎营整顿,并不受江北军所诱追进山林中。
战后整点人马,折损的倒不算多,可连日来的高昂士气却是大受打击。
常钰青默默坐了片刻,整好行装便要离去,临走前嘱咐崔衍道:“若麦穗一直引你向北,你不如就先占了险要地势固守,然后等周将军的另两路人马从北边围过来,这样前后夹击胜算更大一些。”
崔衍一一点头应了,见常钰青执意要走,就想要派亲兵护送,却被常钰青笑着拒绝了,“这世上能拦住我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你叫人跟着我,反而是个拖累。”崔衍想想实情确是如此,便也不再啰唆,只叫人取了银两干粮来,然后亲自送了常钰青出营。
再说江北军这边,山腰上立在帅旗之下的还真是阿麦本人。她当时在高处瞧得清楚,崔衍身边那名亲兵服色的男子甚是骁勇善战,一杆长枪挑了不知多少江北军战士,激战之中竟还能抽出空来向己处看过来。明知他看不清自己,可阿麦心中却仍是一凛,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脑中立时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常钰青!
待崔衍并未中计追击江北军,而是引了北漠军从容而走,阿麦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崔衍身边的那人定是常钰青无疑了,不过却是想不明白常钰青为何会穿着亲兵服色隐藏在崔衍军中。
徐静听了也是极为惊讶,问道:“你说常钰青在崔衍军中?”
阿麦神色凝重,“不错,十有八九是他了。先生,咱们不能一直向北走了,须得再往南绕一绕,免得被常钰青识破了意图。”
徐静认同地点了点头,低下头去又去细看地图,琢磨着这再向南绕该如何个绕法。就在这种围追堵截中,江北军与北漠几路大军在山中捉起了迷藏,东绕一绕,西转一转,然后时不时地在北漠两路大军之间偷偷穿过,回头再往南走一走。
待到九月下旬,阿麦终于不露痕迹地将周志忍几路大军俱都引向了太行山东北的陵和方向。一直在敌占区袭扰的唐绍义也悄悄潜回,准备与张生骑军合兵,给周志忍以致命一击。
见唐绍义平安归来,阿麦心中很是高兴,不过唐绍义对她仍是淡淡的,只与她谈论了些军务上的事情,除此之外再无一句多言。阿麦很清楚唐绍义心中对她欺瞒身份的事情怀有芥蒂,当时在豫州时他若是肯听她解释,她或许会将身世经历一一据实相告,可现如今反倒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较之前反而显得更疏远了些。
又过两日,息荣娘也从南太行追了来,见到唐绍义自是惊喜万分,同时又带来了一个叫唐绍义震惊无比的消息:徐秀儿生了。
唐绍义自在青州与徐秀儿见过一面之后便再没见过她,现在突然听息荣娘说徐秀儿生了,一时不觉有些愣怔,过了片刻才有些不信地重复道:“徐秀儿生了?”
息荣娘不知唐绍义的震惊,笑着点头道:“嗯,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说起来那徐秀儿也真是不简单,江嫂回来和我说当时鞑子崔衍领了大军正过十字岭,村子里的人都躲到后山去了,麦帅留下的那个侍卫也套了车,叫江嫂和李嫂搀着徐秀儿上车,想要躲到个安全的地方去。可才走到一半,徐秀儿肚子就疼起来了。江嫂一看这是要提早生了,吓得也不敢再走了,只得叫那侍卫将车赶到路边的沟里,找个隐蔽地方藏了,然后就和李嫂给徐秀儿接生。鞑子大军很快就从后面过来了,眼瞅着就要到了江嫂他们那儿,江嫂只想着这回可完了,鞑子听见有人声必然会下来看的,可没想着徐秀儿听说鞑子来了,愣是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吭!鞑子大军在江嫂他们头顶过了足足多半个时辰,徐秀儿嘴唇都咬烂了,身上汗湿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可却是一声也没叫过,直把江嫂他们都看惊了。”
一旁坐着的唐绍义已是听得呆了,徐秀儿分明还是个未嫁的姑娘,怎会突然就生了孩子?
息荣娘不知唐绍义的心思,只当他也是吃惊于徐秀儿的硬气,抬眼看了一眼唐绍义,想了想,又问道:“唐大哥,徐秀儿可真的是麦帅的妻室?我听人说她就是徐先生的侄女,麦帅怕她有危险才一直隐瞒她的身份的,可是真事?如若真是这样,徐秀儿这样的女子倒也算能配得上麦帅了。”
唐绍义却是未答,他心神还处在徐秀儿生子的震惊之中,甚至都未将息荣娘后面的话听入耳中。他虽是个未婚男子,可却也知道女子要十月怀胎才能生子的,如此算来,徐秀儿绝不可能是在离开青州之后嫁人生子的,那孩子只能是在豫州或者是在豫州来青州的路上有的,再联想到徐秀儿在青州不告而别的举动……唐绍义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了去。
息荣娘一时愣住,待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了出来,却远远看见唐绍义竟是直奔阿麦的中军大帐而去了。息荣娘不知唐绍义为何突然如此反应,迟疑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却在大帐外被亲卫官张士强截住了。
张士强说道:“元帅与唐将军正在议事,不容他人打扰。”
息荣娘俏脸一沉,虽是不信,可却终究不敢硬闯,便只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待她身影远去,张士强脸上才露出些得意的笑容,回头看一眼阿麦的大帐,又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在其余亲卫旁边一同守起大帐来。
大帐中,阿麦替唐绍义倒了杯茶端到案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见秀儿不愿提此事,便也没问。”
唐绍义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可语气中却透出隐隐的杀气,“他日找出这人来,定要剐了他与徐姑娘泄恨。”
阿麦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却觉得秀儿是愿意给那人生孩子的。”
唐绍义微微皱了眉头,不解地看向阿麦。
阿麦徐徐解释道:“若是不想生,早就想法打了胎了,可她却宁可与我们不辞而别,自己独身一人藏到荒僻之处生这孩子,足见她是想要这孩子的。只是这孩子父亲的身份不能向我们说,又或者是这孩子的父亲本就和我们是敌对的,所以才迫得她做出如此选择来。”
唐绍义本就心思敏捷,闻此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你是说这孩子的父亲是北漠人?”
阿麦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从豫州回来后,我曾叫人搭救石将军的家眷,问过秀儿的事情,石府的人说秀儿很早便被石将军送出府了,去了哪里却是不知。后来我在山中遇到秀儿,便将前后事情都想了个遍,猜她在豫州时可能是潜入某个北漠将领的府中做细作了。”
唐绍义听了沉默良久,忽地抬头问阿麦道:“就像你与常钰青?”
阿麦微微一怔之后,便紧紧地抿起了唇。
唐绍义也已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避开了阿麦的视线,讷讷道:“是我……失言了。”说了便有些慌乱地从椅上站起身来,借口要去巡营向帐外走去。
阿麦却突然唤住了他:“大哥!”
唐绍义脚下一顿,停在了帐门处,却没回身,沉默了片刻,只是问道:“什么事?”
阿麦迟疑了一下,正欲开口时却听得张士强从帐外禀道:“元帅,张将军与白将军俱都到了。”
阿麦便把已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唐绍义也转回身来,走到帐中坐下。阿麦看了唐绍义一眼,冲着外面喊道:“都叫进来吧。”
张士强打起帐帘,张生与黑面一同从外面进来,跟阿麦与唐绍义一一见礼完毕后,黑面老实不客气地拣了把椅子坐下了,张生却是向后退了一步坐到了唐绍义的下手。
阿麦又叫人去请徐静过来,然后问黑面:“可都安排妥当了?”
黑面点头道:“老莫那儿已经诈败引着傅悦往南去了,新军的火铳营和火炮营都已到位,只等着周志忍来了。”
阿麦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徐静也来了,见将要参加陵和会战的几员江北军将领俱都齐聚,不由得捋着小胡子笑了一笑,玩笑道:“诸君名留青史的时刻就要到了。”
阿麦想的却要更多一些,沉吟道:“只怕周志忍太过老奸巨猾,不肯和我们在这里决战。”
阿麦担忧的不是全无道理,她江北军虽已是将周志忍几路大军吸引至此,可周志忍不同于崔衍的莽撞鲁直,也不像常钰青那般血性好战,他若是看穿阿麦有意要与他在陵和决战,怕是有可能避而不战。万全之策就是想个法子叫周志忍不得不战!
阿麦忧虑了没两天,法子还没想出来,便不用想了。
九月底,南夏阜平水军突然全营出动,攻向泰兴。紧接着,理应还在岭南平乱的十数万南夏大军却突然出现在宛江南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江北上,一路围困泰兴,另一路却径直绕过泰兴,进逼豫州。
消息传到江北军,阿麦与徐静等人震惊之后俱是乐了。陈起将大部分兵力俱都投到了青、冀两州的战场上,征南大营行辕正是空虚时候,如此一来,周志忍再也没时间和江北军耗下去了,只能选择尽快与之决战。
果不其然,周志忍几路大军迅速合拢,欲将江北军圈在陵和。阿麦没再给他时间,不待周志忍大军合围便与之开战,陵和会战终于拉开大幕。
这是一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战争,不仅仅因为它是江北军最后辉煌的战果,更是因为在这场战争中,江北军的火炮营与火铳营第一次出现在了世人面前。对于还只见过突火枪的北漠军来说,江北军手中的那些新式火器成了他们终生的梦魇。
十月初二,江北军新军统领黑面带火炮营与火铳营向北漠大军方向行进,骑兵统领张生领骑兵在后与之会合,元帅阿麦亲自率江北军主力步兵营在后。
十月初三,江北军新军一万人列阵,唐绍义带两千骑兵精锐分列侧翼以作掩护。周志忍大军六万余人在对面列阵足有十余里宽。
江北军左翼最先受到北漠骑兵冲击,江北军野战火炮开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一个个炮弹在密集的兵阵中炸开,北漠军还从未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阵中顿时一片惊慌大乱。可北漠铁骑毕竟是训练有素,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便又重新集整,向江北军冲了过来。
江北军火铳营迅速向阵前靠拢,按照日常训练那般分成三列,第一列采用单膝跪姿,第二列完全站立,第三列移动一下,从第二列士兵的间隙伸出了火铳。指挥官挥着令旗一声令下,万铳齐放。
北漠骑兵身后的步兵阵还在受着江北军火炮的蹂躏,前冲试图毁掉火炮的北漠骑兵被这一阵密集的火铳齐射打蒙了,冲在前面的北漠军纷纷落马。
突火枪不是没见过,却没见过能打出如此威力的“突火枪”。
齐射过后,江北军火铳营立刻撤向军阵两翼,一直藏于阵后的张生骑兵向北漠大军发起了冲击,再后面,便是手拿长矛的步兵阵……
盛元五年的青州之战时,常钰青曾吃过江北军弩车阵的亏,这次周志忍也特意想了应对之策的,可没想到弩车却没见着,江北军又用上了神器一般的火炮和火铳。周志忍输得很惨,也很冤。战后总结一句:科学技术果然害死人啊!
陵和会战之后,江北军迅速回扑,迎向刚从太行山转出来的北漠其余几路大军。这些北漠军是周志忍出兵冀州后分兵至山中的,对阿麦围追堵截了近两个月,已是被阿麦拖得精疲力竭,战斗力大大降低,被江北军这么迎头一击,很快便溃散而逃。
江北军却没就此停下,十月底,唐绍义领骑兵翻燕次山而过,绕向青州之后。同时,阿麦带江北军主力迅速南下,与莫海部合兵击溃傅悦五万大军,然后不及休整便又带兵西进。
同时,青州城内骑兵突围而出,拼死打开东侧飞龙陉,在北漠军的猛攻之下坚守陉口三日,等得江北军主力穿飞龙陉而过。青州内守军也就势杀出,与江北军主力里应外合,将北漠围城大军击退。
北漠主将姜成翼见大势已去,等不得周志忍残军从太行山内逃出便独自带军撤向西北武安,半路却遭唐绍义袭营,损失惨重。
至此,青冀会战以江北军力扭乾坤转败为胜而告终。大将军周志忍、宣威将军傅悦均战死沙场,先锋将军崔衍重伤,被部下背着翻过了燕次山,直接送往北漠境内。
战后,江北军放弃休整,迅速出兵西北,经武安直接攻往北部重镇新野。在火炮相助之下,新野城墙很快被江北军攻破,北漠新野守将带军弃城北逃。阿麦驻军新野,剑尖直指靖阳关口。
与此同时,江雄带领北渡的南夏大军是战果喜人。北漠杀将常钰青虽领兵把江雄大军堵在了豫南,可苦于手中兵力不足,一时却也不能将南夏大军怎样。江雄便趁机兵出几路,将泰兴西北的几个城镇都攻了下来,据城以抗常钰青骑兵。这路南夏军占了一个“奇”字,乘陈起兵出青冀、腹地空虚之际,出其不意地给了陈起几刀,竟是得了不少的便宜。
不过半年之间,整个江北的战局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阿麦与江雄一北一南、一东一西遥相呼应,竟对陈起大军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陈起屡遭重创,急忙将兵力回收至江中平原,欲借平原的地形发挥骑兵的优势,扼住江雄与阿麦的进攻势头。
南夏初平三年初,江北军元帅麦穗宣誓效忠南夏皇帝齐涣,江北军改旗易帜,并入南夏军。世人皆知阿麦是因不满盛元四年时朝中与北漠的议和,这才带着江北军举旗反出泰兴,一路东行落户青、冀,现如今南夏朝中换的皇帝正是江北军曾经的元帅商易之,所以江北军的易帜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倒未引起太多的震惊。
三月里,朝中对江北军诸将的封赏到了新野,其上对众人的战功多加褒奖,赏赐极厚,尤其是对唐绍义,不但复了他的官职,更是直接封了侯,可不料唐绍义竟是连圣旨都不接。
阿麦安抚下了钦差,转身立即去寻唐绍义,还未开口,唐绍义已是冷淡说道:“我以前便说过只与你一同抗击鞑子,齐涣给的官我是不会做的。你若愿意,我便继续留在军中直至将陈起赶出靖阳;你若怕因我得罪了齐涣,我带着清风寨的人马走了便是。”
唐绍义话已至此,阿麦再无什么好说,只自嘲道:“阿麦虽只想着升官发财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却也不至于做那过河拆桥的小人,留与不留大哥自便就是。”说完再无他话,转身走了出去。
唐绍义听出阿麦话中的讽刺之意,心情一时杂乱无比,他分明是爱极了阿麦,为了她可以连性命也不要,可为何却总是说出这些让她不高兴的话、做出叫她为难的事?唐绍义有些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突然懊恼起来,只觉得自己堂堂一个丈夫,心胸竟然也会如此狭窄!阿麦不过是向自己隐瞒了女子身份,如此乱世,隐瞒身份不是极正常的事情吗?自己又凭什么恼她,就因为自己喜欢她?可这又与她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