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思量片刻,答道:“卫兴新来,眼下又要大雪封山,年前是不会有动作了,过了年,怕是会有布置。只不过,唐将军那里烧周志忍粮草都不能引鞑子西进,还能想什么法子?”
徐静笑笑,说道:“你可知卫兴脾气?”
阿麦摇头道:“不知,只是在船上见过几次,看着像是有些心机,不过他曾在泰兴城外和常钰青较量箭法,却是过于争一时意气了。”
徐静笑道:“你既已看出这点,你想他还会甘于伏在乌兰山等鞑子进山吗?”
阿麦吃惊道:“难不成他还要出乌兰山?”
徐静捋着胡子道:“且等着看吧,不过年后,自会有信了。”
阿麦素知徐静脾性,见他如此说知道再问也是白搭,干脆也不再问,只默默地把营中的训练强度又加强了不少。
营里那些士兵每日里累得要死要活,可要抱怨却也无从抱怨,麦将军都以身作则地跟着大伙一起操练呢,你一个小兵还能说些什么?你见过每日里跟着士兵一起操练的将军吗?没见过吧?那就得了,接着练吧!用第四队第八伍的某个曾读过半年私塾的士兵的话来讲,那就是“咱们将军把大伙当狗一样训呢,打起仗来像野狗,跑起步来像细狗,等晚上收操入了帐就如同死狗一般了”。
当时第四队的队正王七正离着不远,听了上去就给了那士兵一脚,骂道:“浑蛋玩意儿,这话你也敢说,也就是咱们将军脾气好,换了别人,你屁股都得给打熟了!”
那士兵捂着屁股老老实实地去训练了,王七却转头对身边的同僚解释道:“你不是咱们第四队的,你不知道,想当初咱家大人还是第四队的队正的时候,就和咱们说过当兵的两条腿最重要。胜,咱们追鞑子跑,追上了才能杀敌;败,鞑子追咱们跑,咱们也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
那同僚听得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王七却又满脸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你说他咋知道咱家大人跑起来跟细狗一样呢?”
这回,同僚没敢点头。
阿麦这么卖命,也让营里的其他军官很不适应,虽然都知道自家大人就是靠拼命拼出来的,可是这都一营主将了,怎么说也得注重个人形象了吧,犯不着再整天跟着一伙新兵蛋子舞刀弄枪外带负重越野跑的吧?
看着阿麦在校场之上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王七不无惋惜地叹道:“唉,真可惜了咱家大人这副儒将的身板了。”
李少朝却没把王七的话听入耳,只是远远地看着仍打着赤膊带着士兵操练的黑面,自言自语地道:“如若都像他这般不怕冻就好了,得省我多少棉布啊。”
徐静袖着手站在两人身后,听到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谈话,冷哼一声道:“两个小子,不知好好操练,站在这里闲磨牙!”
王七与李少朝忙回头,见是徐静,都咧着嘴笑笑,齐道:“徐先生。”
徐静倨傲地点了下头,仍看着远处校场上的阿麦,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王七与李少朝彼此对望一眼,李少朝油滑,欠身冲徐静笑笑,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我帐中还有笔账没算清,我得去核一下,徐先生,我先走了!”
王七张着个大嘴看着李少朝走得急匆匆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突然从地上蹿了起来,叫道:“哎呀!大人交代了要将斥候队的暗语整理改进一下的,我怎么忘了,徐先生,我赶紧去了啊!”
王七说完,竟也溜了。
阿麦收操带着张士强回来时,校场边上就只剩下了一个依旧袖着手的徐静还站那儿看着。阿麦练得一头热汗,用汗巾胡乱地抹了几把,随手丢给身后的张士强,上前问徐静道:“先生过来寻我?”
徐静微微颔首,转身与阿麦一同向营帐处走着,道:“大营里送来消息,卫兴命各营主将于腊月二十二齐聚大营议事。”
“又要去大营?”阿麦脚下一顿,诧异道,“大伙不是才从大营散了吗?怎么又要齐聚?咱们近的还好说,可是有的营却离着大营好几百里地呢,大冬天的来回折腾个什么劲儿啊!这卫兴到底想做什么?”
徐静淡淡说道:“不管卫兴想做什么,你都得去。”
阿麦自嘲地笑笑,“那是,我一个小小营将岂敢不去。”
徐静撩着眼皮看一眼阿麦,犹豫片刻嘱咐道:“这次你去大营,万不可私下去寻唐绍义。”
阿麦笑道:“先生过虑了,莫说这次不会寻他,就是我上次去大营时也没私下去寻他。”
唐绍义正遭卫兴忌惮,阿麦又怎会不知,岂能在这个时候去做那落人口实的事情,而且,从张生本已说好了要来寻她喝酒却未曾来过的事上看,唐绍义怕是心里也清楚得很。
徐静捋须不语,过了半晌突然说道:“阿麦,你很好,”他停了一下,又重复道,“很好。”
阿麦微怔,随即笑道:“多谢先生夸奖了。”
徐静淡淡笑笑,没说话。
腊月二十一,阿麦带张士强从营中出发再次前往江北军大营。这一天依旧是雪后放晴天,大雪将乌兰山装扮得晶莹剔透,分外妖娆。山间的道路被大雪盖了个严实,幸好阿麦与张士强两人都骑着马,虽不能放马奔行,但总比用两条腿翻山的好。
张士强骑马跟在阿麦身侧,看着那被大雪压住的群山,不知为何却想到了豫州城,去年的今日,也是这样的大雪,而两人却是在去豫州的路上,生死难料。
“大人,你说豫州那边的雪也这样大吗?”张士强突然问道。
阿麦闻言抬头,面容沉静地看向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峰,许久没有反应。张士强心中正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胡乱讲话,好好的提豫州做什么,阿麦却已回头冲他轻笑道:“山中的雪应比豫州大些吧。”
豫州,也是雪后初霁。
城中的街道尚是一片素白,崔衍府中青石板路上的积雪却早已打扫干净,一个青衣侍女怀抱着一件紫貂皮的披风由远而近,裙角在青石板上面匆匆扫过,不留半点的痕迹。那青衣侍女一路来到润园外,只向门口的侍卫微微点了点头便径直向园中走去,直到正房门外时才稍稍停顿了下,将怀中抱的大氅换到一只手上,腾出另一只手来去掀那厚重的门帘。
房中,崔衍和常钰青对着一个小小的沙盘正演习着对战。崔衍听见门口响动,抬头见那青衣侍女已抱着大氅从外面进来,哑声吩咐道:“先放一边,待我常大哥走时与他换上。”
崔衍嗓音嘶哑得厉害,阿麦的那一刀虽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却伤到了他的嗓子。后来,喉部的伤虽好了,可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校尉脖颈处却多了一条黑巾,话也少了许多。
那侍女轻轻地应了声:“是。”垂着头退至一旁。
常钰青的脸色还有些伤后的苍白,视线从沙盘上抬起,扫了一眼那侍女手上的大氅,漫不经心地问道:“好好的给我换大氅做什么?”
崔衍简短地答道:“天冷。”
常钰青不禁失笑,却引得肺部丝丝作痛,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
崔衍见状忙叫道:“徐秀儿,快些……”
不及他话说完,刚才那青衣侍女已端了杯温茶过来,递给常钰青,轻声道:“将军快些喝两口茶水压一压吧。”
常钰青却没接茶,只摆了摆手让徐秀儿退下,压下了咳嗽转头对崔衍笑道:“哪至于就这样冷了,让我裹着那东西出去,少不得让人笑话。”
崔衍恨恨说道:“若我遇到卫兴,必不让他好死!”
常钰青闻言笑笑,说道:“若你遇到卫兴,必要小心才是,此人一身内家功夫不容小觑。”
“那又能如何?”崔衍不服道,“可敌得过我们万千铁骑?”
常钰青嘴角微微挑了挑,低下头看着沙盘不语。
崔衍又道:“大哥,我年后就要去泰兴。元帅已有安排……”
常钰青突然抬眼看了下崔衍,把崔衍的下半句话堵在了嗓子里。崔衍转头看向徐秀儿,徐秀儿不等他吩咐,微低下头对着崔衍和常钰青两人屈膝行了一礼,便轻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她出去,常钰青才轻声问道:“她便是石达春送与你的侍女?”
崔衍点头道:“正是她。当时我伤重难动,元帅怕那些亲兵手脚粗笨误了事便要给我寻个侍女,石达春就把她送了来,人倒是聪慧灵巧,也懂人心思。”
常钰青淡淡说道:“再懂人心思也是南夏人,不得不防。”
崔衍点点头,说道:“我记下了。”他顿了一顿,又忍不住问道,“大哥,卫兴真会如元帅所说攻打泰兴?”
常钰青轻笑了笑,说道:“如若是以前的商易之怕是不会,而今换了这新晋的大将军卫兴,十有八九是会的了。跑马川粮草被烧,他欺周老将军无粮,又想在人前露回脸好立足于江北军,怕是要去做援救泰兴的英雄呢。”
崔衍想了想,语气坚定地说道:“这一次,定要让江北军有去无回,一个不留!”
听他这样说,常钰青脑中突然晃过了那个高挑瘦削的身影,眉梢忍不住扬了扬,嗤笑道:“未必!”
崔衍一愣,颇为不解地看向常钰青,常钰青却不肯说破,只挑着嘴角笑了笑,道:“只记得再遇到那个麦穗莫要大意就是了!”
崔衍默默地看了常钰青片刻,突然问道:“我若杀了她,大哥可会怪我?”
常钰青一怔,再看崔衍一脸认真模样,失笑道:“你不杀了她,难道还想生擒她?”
崔衍听常钰青如此说便放了心,也跟着笑道:“我还怕大哥对她有意思,正为难若在沙场上遇到她,是杀与不杀呢!”
常钰青缓缓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说道:“阿衍,你要记得,我等是军人,沙场之上只有国别,没有私情!”
崔衍看着常钰青片刻,重重地点下了头。
常钰青猜得果然没错,卫兴赶在年前召集江北军诸营主将齐聚江北军大营便是为了商讨来年解救泰兴之围的事情。作为江北军新任大将军,在唐绍义奇袭北漠粮草大营之后,卫兴是真的太需要一个显赫的军功来证明自己了。
南夏盛元四年二月,卫兴不顾唐绍义等人的反对,颁下将令,命江北军分布在乌兰山的各部悄悄向乌兰山东南聚集。
三月,江北军各步兵营、弓弩营并唐绍义的骑兵营共计八万余人聚集完毕,经柳溪、汉堡一线援救泰兴之围。
泰兴城,在被北漠围困近两年之后,终于迎来了最大的一支援军。
泰兴城内尚有守军三万余众,再加上八万江北军,已是可达到十一万之众,内外夹击北漠大军便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周志忍的八万北漠大军,在粮草大营被唐绍义烧了个干净之后,已是缺粮近半年,只靠着北漠从占领的各城调配的粮草勉强维持着,只要断了他的粮道,那么,北漠大军不攻自乱。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似卫兴在做一个只赚不赔的买卖,殊不知,前方正有一张巨大的网在等着江北军扑入,而陈起,织这张网已经织得太久了。
三月十七日,江北军出乌兰山至汉堡。盛元二年,北漠杀将常钰青领军攻下汉堡之后曾下令屠城,城中南夏军民死伤殆尽,从那后汉堡便成了一座空城。卫兴命大军临时驻扎于汉堡城内,同时派出多路斥候打探泰兴军情。
阿麦的第七营担任了大军警戒的任务,奉命驻扎于汉堡城北。待营务安排完毕已是日落时分,阿麦独自牵了坐骑走上城北一处土坡,默默地看着汉堡城出神。从这里望过去,正好是汉堡城那只存了半个的北城墙,那一日,她便是站在这低矮的城墙之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杆木棍,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北漠军阵发抖。闭上眼,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似乎就响在耳边,还记得那一日明明是艳阳高照,空中却飘舞着猩红的雨丝。
张士强半天不见阿麦,从后面寻了来,见阿麦犹自出神也不敢打扰,只默默地在土坡下守着,直到天色全黑了下来,才见阿麦牵着马从坡上慢慢下来。
阿麦看到张士强在土坡下等着,也不问何事,只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张士强忙牵着马在后面跟了上去,见阿麦一直沉默也不敢出言,只默默地跟着。直到快到营地时,阿麦才回头看了张士强一眼,突然问道:“张士强,你今年多大了?”
张士强一愣,反应了一下才答道:“十八了!”
“十八了……”阿麦低声重复道,眼神中有片刻的空远,轻声道,“还记得在豫州时,你不过才十六,一晃两年都过去了,我都二十一了。”
二十一岁了,这个年龄的女子应已嫁人生子才对。张士强突然间心中一酸,只觉得眼圈有些发热,忙转过头强行把眼中的泪水压了下去。
两人正默默行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阿麦借着月光看去,却见是唐绍义独自一人骑马过来,直到阿麦马前才停下,唤道:“阿麦。”
阿麦微微笑了笑,叫道:“大哥。”
张士强在后面恭声叫了一声“唐将军”,唐绍仪仔细看了看他才将他认出,不禁笑道:“是张士强吧?又壮实了不少,都快认不出了。”
张士强颇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咧着嘴角对唐绍义憨厚地笑了笑,又转头对阿麦道:“大人,我先回营了。”
阿麦点点头,待张士强打马走了,才上前问唐绍义道:“大哥过来寻我?”
唐绍义策马和阿麦并行,过了一会儿才答道:“过来看看你。”
阿麦心思灵透,只一转念间便已猜到唐绍义为何深夜过来看自己,不禁问道:“卫兴安排大哥去哪里?”
唐绍义见阿麦如此问,知她心中都已想透,眼中露出既欣慰又骄傲的神色,笑了笑,轻声说道:“明天绕过山林之后便要领骑兵营北上,截击鞑子的骑兵,绝不可放鞑子铁骑南下。”
阿麦闻言大吃一惊,脸上也不禁露出惊愕之色,唐绍义骑兵营现在不过五千余人,而北漠屯于豫州的骑兵不下十数万,泰兴与豫州之间又正是江中平原的千里沃野,可以说毫无遮挡之物,藏无可藏躲无可躲,用五千骑兵去截击北漠的铁骑南下,岂止是以卵击石!
“大哥!”阿麦忍不住叫道,“你……”
“阿麦!”唐绍义出声打断阿麦的话,淡淡说道,“军令如山。”
阿麦终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地看了唐绍义片刻,转过头去看着前方不语。唐绍义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在伴在阿麦一旁。两人沉默地行了一会儿,阿麦突然出声问唐绍义道:“你心中可有对策?”
唐绍义摇头道:“还没有,卫兴命我只须挡鞑子骑兵十天即可。”
“十天?”阿麦冷笑,愤然道,“他说得轻巧,你拿什么去挡十天?就你手中的那五千骑兵,骑术箭术再好又能怎样?能挡得住鞑子几次对冲?”
唐绍义见阿麦如此,反而笑了,说道:“能不能挡十天我不知道,不过我会尽量为你们争取时间,早日剿灭周志忍围城大军,一旦进入泰兴城,鞑子前来救援的骑兵便拿你们无法了。”
阿麦想了想,问道:“大哥,为何不分些步兵营与你同去?”
唐绍义笑了笑,说道:“阿麦,你不曾在骑兵营待过,可能对骑兵还不太了解。若在野狼沟,还能利用地形来限制骑兵的进攻方向,让他们不得不冲击我军步兵阵的正面,而在江中这地方根本就无法限制骑兵的速度和灵活性,骑兵聚合很容易,转换攻击方向的速度远快于我军步兵阵转换防守方向的速度,一旦鞑子骑兵冲入步兵阵,我军就只剩下了被砍的份儿。”
阿麦听了皱眉,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自古以来步骑对抗中依托城墙、堡垒的防御,利用弓弩等大量杀伤敌军才是最可行的战术,纯步兵野战战胜骑兵的战例少之又少。
唐绍义见阿麦眉头紧皱,便劝解道:“莫要再担心我,你自己也要小心,周志忍手中八万精兵,泰兴一战就算胜了,我们江北军怕是也要付出极大代价。”
阿麦自是知道这些,忍不住问道:“大哥,我真想不明白卫兴这是为何,就算解了泰兴之围又能如何?一旦进入城中,鞑子大军再至,不还是落个被困的下场吗?”
唐绍义面色凝重起来,想了想答道:“周志忍围泰兴而练水军,一旦水军有所成必会进攻江南阜平,到时泰兴、阜平齐齐被周志忍拿下,鞑子便可顺江东下,江南唾手可得。”
“所以,必须解泰兴之围?”阿麦问道。
唐绍义点头,“不错,解泰兴之围重在摧毁周志忍的水军,解除对阜平的威胁。泰兴之围当解,只是……”唐绍义看向阿麦,道,“时机不对,怕是难有所成,卫兴太过心急了。”
阿麦认同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他一人心急,却要我江北军万千将士拿命去换!”
唐绍义沉默下来,脸上神色更是沉重。两人均是无话,又行了片刻见阿麦的营地已然不远,唐绍义便将马勒住,转头看向阿麦,说道:“你回营吧,我就不过去了。”
阿麦知他是怕被人看到惹自己遭卫兴忌惮,当下点头道:“好,大哥,你多保重!”
唐绍义默默看了阿麦片刻,突然说道:“阿麦,你一定要活着!”说完视线又在阿麦脸上转了两圈,这才猛地掉转马头沿来路而回。没跑出多远却又忽听阿麦在后面唤他“大哥”,唐绍义忙停了马,转回头看向阿麦。
阿麦拍马追了上来,看着唐绍义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哥,不是你一定要活着,也不是我一定要活着,而是我们,是我们一定要活着!”
唐绍义静静地听着,忽地笑了,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极不相称的白牙,用力点了点头,道:“好!我们!我们一定要活着!”
三月十八日,江北军从汉堡奔赴泰兴,在绕过汉堡城东那片山林之后,唐绍义领骑兵营由东折向北,阻击可能由豫州南下的北漠骑兵。
三月十九日,江北军至泰兴城北五十里处,大军择地扎营,同时命步兵营第七、八两营并一个弓弩营暂由第七营营将麦穗统领,继续向东于泰兴城东阻击北漠东路援军。
泰兴城东侧不同于城北,乃是属于丘陵地带,多有山岭和矮山,虽无乌兰山那样的险峻,但却比江中平原一马平川要好得多了,有很多地形可做伏击之用。不用去参加正面战场上的厮杀,而去伏击那来不来还两说的援军,其实这真可算是个美差了。阿麦听到卫兴的这个军令时很是愣了一愣,心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如此好的运气了?待这三营主将齐聚,随军参军林敏慎也跟着过来的时候,阿麦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林敏慎也已穿了一套铠甲在身,一反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对着阿麦等三个营将郑重地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大将军命林某与三位将军一同前往阻击鞑子东路援军,林某初入军中,诸多不懂之事还请三位将军多多指教!”
见林敏慎如此正经模样,阿麦一时颇不习惯,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心道难道他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商易之不成?谁知另外两名营将刚刚转身离去,林敏慎脸上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色,凑近了阿麦,涎着脸道:“自年前一别都几个月了,大将军不许我去寻你,你为何也不肯来看我?”
阿麦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林参军此话说得奇怪,我是一营主将,你是大将军帐下参军,各有军务在身岂能交往过密,这等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林敏慎听了不以为然,笑了笑正欲张口,阿麦却不等他开口便又冷声说道:“林参军,麦某有句话想问。”
林敏慎问道:“什么话?”
阿麦问道:“戏做得太过了便会无法收场,到时候参军若是下不了台,这一脸油彩如何能净?”
林敏慎一愣,看着阿麦接不上话来。
阿麦轻轻笑了一笑,不再理会林敏慎,转身去分派营务。待三营开拔,林敏慎才从后面追了上来,只问阿麦道:“你欲在哪里伏击鞑子,心中可是有数?”
阿麦见他态度改变并不觉意外,只是答道:“大将军临时命我领军东进,我一时哪里知道何处地形适合伏击之用。”
林敏慎听了一怔,问道:“你营中军师呢?”
阿麦已猜到他所指的军师便是徐静了,只是徐静早已不是军师身份,所以此次并未随军而行,而是留在了乌兰山中,现听他如此问,便故意做出惊奇模样,说道:“参军又说笑话,我一个小小步兵营,何来军师一职?”
林敏慎面色微变,果然问道:“那徐先生现在何处?”
阿麦笑道:“哦,参军说的是家叔啊,家叔不是军籍,岂能参与我军的军事行动,现在自然是在乌兰山中了。”
林敏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盯着阿麦看,看了片刻见阿麦神情不似在撒谎,终于接受了徐静并不在军中的这个现实。
阿麦也只是静静看着林敏慎,想看他会是如何反应,谁知他在瞅了自己半晌之后倏地笑了,连叹几个“妙”,又拊掌笑道:“麦将军,如此说来这场伏击就指着我们两个的了!”
阿麦也跟着淡淡笑道:“好!”
林敏慎脸上的笑容微僵,瞥了阿麦一眼,拨了拨马头退至道路一旁,说道:“麦将军先行吧。”
阿麦也不和他客气,一抖缰绳向前而去。林敏慎独自立于后面,待阿麦背影渐渐远了,这才策马慢慢地跟了上去。
从泰兴城向东,行军路线起初还都是平原,但渐渐地势开始起伏,越往东地势起伏越大,不少地段道路在峡谷中穿行,阿麦等人的行军速度也减缓下来。就这样又行了两日来到一处峡谷,阿麦命大军于峡谷外停下择隐秘处扎营,并派出斥候向东打探消息,看样子似乎已决定要在此地设伏一般。
林敏慎这两日一直在研究泰兴与青州之间的地形图,见阿麦突然择了这么个地方安营扎寨,便寻过来问道:“为何在这里伏击,前方可还有更好的伏击地点?”
阿麦正和李少朝交代今日要多做足三日的口粮分发下去,听林敏慎问,随口应道:“可能有吧。”
林敏慎听得一愣,颇感不可思议地看着阿麦,重复道:“可能有?”
阿麦没理会他,只是嘱咐李少朝以后几日均不得开伙,不论是士兵大灶还是军官的小灶。李少朝听了点点头,领命去了。阿麦这才回过身来看向林敏慎,答道:“从此处向东还有两千余里才到青州,我又没走过此路,怎能知道前面还有没有更好的伏击地点,难不成林参军知道?”
林敏慎被阿麦问得一噎,差点半天没喘上气来,深吸了口气才说道:“大将军命我等东阻鞑子的援兵,而鞑子常家领兵东进青州,距此何止千里!你行军不过五日,离泰兴只二百多里就设伏,就算鞑子援军现在便已奔泰兴而来,你还须得在此候鞑子多久?更何况此处并非是设伏的最好地点,如此大意选定此处,林某实在不能苟同,还请麦将军给林某说个一二。”
阿麦静静地听着,直到林敏慎停了话来,才平静地问道:“林参军都说完了?”
林敏慎不语,点了点头。
阿麦轻笑一声,说道:“既然林参军问,我自然要答,不过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先要问问林参军。”
听阿麦如此说,林敏慎虽有些疑惑,却还是淡淡说道:“麦将军请问。”
阿麦不急不忙地问道:“林参军既为大将军帐中的参军,那么请问我们现在的三个营人数几何?装备如何?粮草多少?从此地到青州之间相距多远,地形如何?道路如何?有多少地点适合伏击?我军行到那里又需几日?这些时日天气又会如何?粮草又需多少?军中士气如何?鞑子可会援救泰兴?会来多少人?步兵还是骑兵为多?谁人带兵?何时出发?几时又能到达伏击地点?”阿麦笑笑,见林敏慎只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嘲弄道,“林参军,这些兵书中可都有讲过?”
林敏慎本就被阿麦问得怔住,又听她如此讥讽,眼中再也掩不住那一丝恼羞。
阿麦嗤笑一声,又说道:“鞑子小皇帝还在豫州,那里屯有鞑子铁骑不下十数万,而豫州离泰兴不过八百里,林参军自己可以算算鞑子骑兵几日可达泰兴。再说林参军既从大将军帐中出,自然知道大将军给唐将军定的时限是多少,十日,不过十日,在此之内,周志忍的大军破便破了,破不了,咱们大将军也就只能让人包了饺子了。林参军说我们这五千人马应该再往东走几日才可设伏?走远了,你还走得回来吗?”
林敏慎被阿麦问得哑口无言,只愣愣地看着阿麦,连目光都有些迷茫起来。
阿麦懒得再与他多说,转身去吩咐张士强请另外两名营将前来议事,又向身边的几名军官布置一些伏击细节。那林敏慎自己站着无趣,想要走却又想要听听阿麦到底是如何布置伏兵,只好冷着脸在帐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等阿麦身边的人都一一领命走了,这才又蹭上前去,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可都是徐先生讲的?”
阿麦被问得怔了一怔,笑了笑答道:“有些是吧。”
林敏慎心中顿时一轻,一时书生气上来,不禁叹道:“徐先生果真神人也。”
阿麦看着林敏慎,挑着唇角笑了一笑,说道:“嗯,他是神人,朝中只需养上几个他那样的神人,鞑子便可自己滚回老家去了,还养什么兵嘛!”
林敏慎听出阿麦话中的嘲弄,颇为不解地看了阿麦一眼,正欲再问,帐帘一掀,另外两营的主将已跟着张士强过来了。那两人看到林敏慎也在此,只当他也是阿麦请过来议事的,并未多想,阿麦也未多说,只与他们商量如何在峡谷内设伏。林敏慎一直沉默听着,直到议事结束也未曾插一句话。
待那两名营将离去,林敏慎也跟在后面向外走,到帐门口时却又停下了,回身看向仍在低头看沙盘的阿麦,出声道:“麦将军——”
阿麦闻声抬头,看向林敏慎。
林敏慎犹豫一下,才问道:“不知刚才的那些问题,可否告知林某答案?”
阿麦眉梢一挑,反问道:“什么问题?”
林敏慎道:“鞑子可会援救泰兴?会来多少人?步兵还是骑兵为多?谁人带兵?何时出发?”
阿麦笑笑,说道:“哦,这些我也不知。”
林敏慎一时无语,只是看着阿麦。
阿麦又笑道:“我又不是鞑子皇帝,怎会得知?等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敏慎这才察觉自己又被阿麦耍了,脸上那张好面皮再也维持不住,冷哼一声道:“多谢麦将军如此指教,林敏慎领了!”
林敏慎说完转身便走。
“回来!”阿麦突然喝道。
林敏慎身影顿了一顿,终转回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麦,问道:“麦将军还有何赐教?”
阿麦静静看林敏慎片刻,正色道:“三天,我们只能在此等三天,三天后不管是否能伏击到鞑子都必须掉头回泰兴,大将军就是击溃周志忍而进泰兴,也会被鞑子赶去的援军所围。鞑子骑兵虽然不能攻下泰兴城,却可以截杀我们,若是我们不能赶在他们之前进入泰兴,等待我们的只有……全军覆没。”
林敏慎心中一凛,默默站了片刻,转身一挑帐帘出去了。
待第二日一早,阿麦领军进入峡谷设伏,按计划将三营人马分伏于道路两侧山林之中,传令下去严禁士兵随意出声走动。阿麦自己则挑了峡谷内视野最佳的一处高地,也不安置营帐,只带着张士强等几个亲卫默默地坐于树下,手中拿着根短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划拉着。
这样一伏就是两日,峡谷内都毫无动静,只偶尔有斥候骑了快马从峡谷外赶回,带来的消息均是未发现鞑子军队。阿麦听了却不急躁,默默啃完了面饼,将身上的披风裹了一裹,干脆倚着树睡了起来。张士强怕她受寒,忙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也给她盖上了。
阿麦闭着眼把身前的披风甩回给张士强,嘴里低声嘟囔道:“不用守着,你也去和他们倒班睡觉。”
张士强默默将披风系好,走到一旁坐下,却未睡觉,只摘下佩剑用衣角慢慢擦拭着。
待到天蒙蒙亮林敏慎过来寻阿麦时,阿麦还裹着披风在树下睡着。林敏慎见她睡得沉,迟疑地站了站才轻步上前,不及走到阿麦跟前,突听得张士强在一旁轻声唤道:“林参军。”
林敏慎停下,转头见张士强已从一旁站起,对着他行了个军礼,小声道:“您过来了。”
林敏慎颔首,再回过头时见阿麦已是坐直了身体,正抬头看向自己,眼神中不见一丝惺忪,只是问道:“何事?”
林敏慎走过去在阿麦身前蹲下,默默注视阿麦片刻,缓缓说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阿麦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林敏慎。
林敏慎又低声道:“如若今日再等不到鞑子,我们真要去泰兴?”
阿麦眉头微皱,眼睛不由得眯了眯,冷声道:“难不成林参军认为我在开玩笑?”
林敏慎看阿麦半晌,嘴角突然弯了一弯,说道:“那好,我就再等你一日!”说完站起身来,却也未离开,只是走到距离阿麦几步远的地方,也倚着棵树坐下,抬头默默看天。
见他如此反应,阿麦却觉有些好笑,一时也不理会他,只倚着树闭目养神。就这样又等了少半日,王七突然从下面跑了上来,走近阿麦身侧才低声而急促地说道:“斥候回报,往东四十里有鞑子大队兵马出现,打的帅旗正是‘常’字!”
阿麦眉梢一扬,尚不及开口,却见不远处的林敏慎噌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炬地看向这边。阿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沉声交代王七道:“撤回谷外斥候,万不可让鞑子察觉。”
王七低低应了一声急忙去了。
阿麦又吩咐身侧通讯官道:“传令下去,从即刻起,各处伏击人马绝不可出一点声响,违令者斩!”
那通讯官走到一旁招了招手,守在外围的几个通讯兵便迅速向他凑了过来,通讯官低声交代几句,那些士兵便极快地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林敏慎一直关注阿麦处,见她只吩咐了这两句便又闭上眼倚回了树上,心中不觉有些焦躁,想要过去细问却又怕惹阿麦笑话,只得强自按捺住心情,默默地在一旁坐着。谁知就这样一直等到天黑,也未曾等到鞑子进谷的消息,林敏慎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问阿麦道:“将谷外的斥候都撤回,我们岂不是成了瞎子?如何得知鞑子动静?就连鞑子此时在何处都不知了!”
阿麦淡淡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鞑子没有入谷,自然是在谷外扎营了,这还用斥候探吗?”
阿麦话音刚落,一个人影摸黑从下面上来,走得近了才看出是王七,就听他低声说道:“鞑子在谷外扎营了,不断有鞑子斥候进谷来探路,咱们也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看不真切,像是人数不少。”
阿麦轻轻点了点头,转眼看林敏慎仍注视着自己,嗤笑一声道:“林参军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吧,明日一仗下去,得不得睡还难说呢。”
林敏慎明知阿麦是在取笑自己却也顾不上恼,心中只想着翌日这一仗会是如何情形,鞑子不知是否已有提防?是能全歼鞑子还是只是重创而已?想着想着又怨阿麦将谷外斥候全部撤回,也不知鞑子有多少兵马,又思及这一仗阿麦均是与另外两名营将商议的,自己这个参军竟然连边儿都没傍上,不觉有些恼恨,想干脆不如明日也冲下峡谷将鞑子杀上一杀,落得个“勇”字倒也不错……
这一夜,林敏慎思绪万千,而阿麦却只是闭目养神。
待等到次日天亮,驻扎在谷外的北漠军终于拔营而动,前锋骑兵打头最先进入了谷中,过去后才是步兵及打了“常”字帅旗的中军卫队。林敏慎知阿麦已把兵力分作了三部分,以作侧击、堵击、尾击之用,却见阿麦久久不下进攻命令,不由得心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鞑子中军已经入谷了,此时不击还待何时?”
阿麦沉默地看着谷中鞑子行军的情形,却是不理。
林敏慎虽然心中急躁却是无奈,只在原地绕了几个圈,也跟着看向谷内,待北漠的粮草辎重等也已进入谷中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几步走到阿麦身旁,气道:“堵头头已过,斩腰腰已走,现在连尾巴都要溜了,难不成麦将军就这样放鞑子出谷?”
阿麦视线一直放在谷中,听林敏慎如此说,也不与他争辩,只冷声吩咐左右道:“把林敏慎给我绑了!”
林敏慎一怔,阿麦旁边的几个亲兵已是向他扑了过来,林敏慎下意识地沉了沉肩膀,错开摁向他肩膀的一只手,手指迅疾地搭上那人的手腕,正欲发力时却又变了主意,不露痕迹地松开了手,象征性地挣了挣便任由那几个亲兵把他摁倒捆上,嘴上只是低声怒道:“麦穗!你想做什么!”
阿麦却没回头,只是低声喝道:“把嘴也给我堵上!”
亲兵又上前随意找了块破布将林敏慎的嘴堵了个严实,林敏慎只闻得口鼻间满是恶臭,几欲熏晕了过去。
阿麦只是专注地注视谷中,直到那些粮草辎重都快出谷也未发出进攻命令。这样一来,莫说是林敏慎,就连其他人也不由得又惊又疑,暗忖阿麦是否真的要放鞑子出谷。可这些鞑子不过数千,还不及三营人数,阿麦何至于畏战如斯?
众人正疑惑间,忽觉得脚下土地隐隐震动,过不得片刻,这震动不减反增,直大得仿佛连这峡谷都要被撼动了。众人均是又惊又惧,齐齐看向阿麦。阿麦只静静站着,脸色也有些苍白,连唇色也淡了三分,却更衬得那双眸子漆黑幽深。
王七满面惊色地从东边跑过来,气息不稳地说道:“鞑,鞑子,又有骑兵入谷了!”
其实不用他说,众人已能看到那北漠铁骑踏起的遮天黄尘,一时之间,众人均是愣了。要知大军行军均是以前锋开路,中军及其卫队当中,而粮草辎重在后。大家见鞑子粮草都已过了,都以为鞑子人数不过如此了,谁知后面竟会又出现如此数量的骑兵!
北漠骑兵即便进入峡谷也保持着作战队形,呈纵队布置,五骑横向为一长,六长成一屯,两屯而成一辈,就这样间隔着从谷外而入。
北漠前面通过的粮草辎重虽已是大半出谷,但因谷口狭窄路况不好,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等后面进谷的北漠铁骑的前锋到达谷口时,那些粮草仍有少半堵在谷口,将后面的大队骑兵也堵住了。
骑兵越聚越多,作战队形也有些散乱,原本屯与屯之间留有百余步的距离,到此也越压越小,快挤挨到了一起。
阿麦一直默默看着,这时才转回身走到林敏慎面前蹲下,平静地看向他,沉声道:“鞑子骑兵不下三万,我们打是不打?”
林敏慎嘴里仍堵着破布发不出声,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阿麦。
阿麦看似是来问林敏慎的意见却不肯把他的堵嘴布撤掉,只平静地和他对视,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腿侧。片刻之后,阿麦轻轻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向张士强伸手道:“鸣镝!”
张士强将长弓递给阿麦,复又将一支鸣镝交到她手中。阿麦深吸一口气,将鸣镝搭在弦上,抿着唇用尽全力将弓拉满。林敏慎双瞳骤然一紧,不及反应,阿麦手中的鸣镝已经出手,带着尖厉的呼啸之声冲上云霄。
顿时,峡谷之内呼啸之声骤起,各处均有鸣镝响应,紧接着,闻得峡谷两端谷口处轰轰作响,无数的巨石滚木从峡谷两侧倾下,片刻便将峡谷两端道路堵得死死的。箭雨从天而降,北漠骑兵顿时大乱,想要冲出峡谷,无奈前后左右均是自己的人马,半寸也动弹不得,幸得那北漠铁骑纪律钢铁一般,逢此巨变只一会儿工夫便又镇定下来,一面组织人马快速清除谷口堵塞,一面令骑士在马上引弓反击。
阿麦等人藏于草木之中山石之后,又占了居高临下的地势之利,那些箭矢如何能伤得他们。而谷底的北漠骑兵却恰恰相反,因骑兵不同于步兵,随身并未携带盾甲等遮挡之物,对于箭雨也只能眼睁睁淋着。
苦挨了一会儿,箭雨非但未停,反而变成了火箭而来。北漠骑兵虽然有铁一般的纪律,但身下的坐骑再训练有素也不过是个畜生,是最最怕火的,谷底四处火起,那些坐骑再也不受骑士控制,四下里横冲直撞起来,顿时,骑兵阵中处处人仰马翻,相互践踏者无数,死伤远甚于被箭矢射中者……
这样一战一直持续到夜间方毕,峡谷出口虽然被北漠军队从外面强行打开,可峡谷内的北漠三万骑兵已死伤了十之八九,北漠人不敢恋战,慌忙引着幸存的骑兵出谷,连夜向西奔逃而去。
“真真可惜了!”阿麦用脚尖踢了踢地上尚微微颤动着的战马,忍不住叹道。如若西侧再埋有伏兵,又或者她手中有骑兵可以追击,那么定可以将这些鞑子全部拿下。
跟在后面的李少朝只道阿麦是惋惜这些死伤的战马,不由得连连点头,痛心无比地说道:“这么多上好的战马啊,就是咱们江北军全加起来也凑不出这些啊!”
众人听得无语,默默对望一眼,各自又沉默下来,只恭敬地跟随在阿麦身后。
林敏慎已被张士强解开了绳索放了过来,一时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只是拦到阿麦面前,压抑着声音里的激动,问阿麦道:“你如何知道鞑子辎重后面才是骑兵主力?”
阿麦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只是四处随意地看着。
林敏慎却不肯罢休,紧跟在阿麦身后追问道:“麦将军,你是不是早已知道鞑子如此安排行军?”
阿麦依旧是不理。
林敏慎想了一想,猛然间失声“哎呀”一声,惊问道:“难不成你早在伏击之前就知道鞑子骑兵会在今日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