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房门在常钰青身后关上,阿麦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幸好,常钰青足够骄傲,骄傲到不屑于用女人的身体来要挟她。这样的人并不难对付,因为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无往不利,习惯了别人臣服在他的脚下。
阿麦笑了笑,发觉放在被下的手掌已经汗湿,便伸开手掌在床单上擦了擦,然后看着帐顶愣了会儿神,决定还是先睡一觉补足精神比较好。只要还活着,生活就有着无限的希望,这是她坚信的事情。而且,他们绝对预料不到她肌体的自愈能力,这样的箭伤,只怕用不了三天就可以结痂了,难怪母亲以前总爱说她生命力顽强得就像打不死的小强,笑称她是变异的人种。
崔衍一直在房外等着常钰青,见他出来便凑过去有些担忧地问道:“常大哥,真的不要那个郎中给你看看吗?那样长的伤口,如若不缝上几针的话,怕是极易裂开。”
“没事,这点伤还不碍事,”常钰青轻声说道,随意地用手整理了下腰间的衣服,“过不了几日就能愈合。”
崔衍知道他是不愿让人知道他受伤,所以才不要郎中处理伤口,寻思了下又低声说道:“不如让郎中给看一下,然后——”他用手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常钰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说不用就是不用。”
崔衍见他不悦,不敢再说,只得在身后追了上去,说道:“刚才元帅派人来了,说是让你过去一下。”
常钰青脚下一滞,转过头看崔衍,“倒是快,石达春还真有些性子。”
崔衍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又说道:“不过事情捅到元帅那里是有些麻烦了,那男的还真跑了,我让人去城门堵着也没能截下他,估计是早就逃出城了。现在只剩下了这么个女人在咱们手上,要是个男人还好说点,可偏偏又成了娘们儿,只要她咬紧了就是良家妇女,怕是在元帅面前也不好说清。”
常钰青冷笑道:“你也太小瞧咱们那位元帅了,他不会提我强抢民女的事情的。”
崔衍不明白,搔了搔头发,不解地问:“为什么不会?”
常钰青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崔衍,反问道:“就算我强抢民女了,他又能怎么样?”
是啊,就算他常钰青强抢民女了,陈起又能怎么样他?按军法处置他?怕是不敢也不能。既然不能拿他怎样,那陈起何必去给自己找下不来台呢!
崔衍终于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有些佩服地看着常钰青,赞道:“我们摆明了和他玩横的,他也没招。常大哥,你还真——行!”其实他本想说的是:“你可真无赖!”不过话到嘴边又改了,常钰青可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常钰青瞥他一眼,露出些许无奈的微笑,说道:“行了,无赖就无赖吧,咱们有资本无赖,陈起那样的人,很清楚咱们身后代表的势力,所以他不会招惹咱们,起码现在不会。”
崔衍傻笑两声,跟着常钰青往外走,到院门的时候正好碰见那个跟着崔衍一起出城的侍卫提了几包草药回来,见到他们忙行了个军礼。常钰青随意地扫了一眼,吩咐道:“到后院交给那个婆子,让她多熬几碗给灌下去。”
那侍卫应诺一声就往后院走,崔衍又把他叫了回来,偷瞥了常钰青一眼,别过身小声吩咐道:“给你家将军留些,等晚上回来也想法给劝下去。”
侍卫点了点头,崔衍拍了他一巴掌,笑道:“快去吧!”
常钰青警觉地看了崔衍一眼,崔衍干笑着打了哈哈,往前疾走两步道:“常大哥,咱们快去吧,回来还得去舅舅那里应卯,省得又挨他训。”
陈起进城后和周志忍一起住在了石达春的城守府,而常钰青却找了个富商的别院临时住了下来,并没有和军中那些高级将领住在一起。常钰青和崔衍两人来到城守府时,日头已经偏西,陈起正在军议厅里和周志忍等军中高级将领们商议着北漠军年后的进攻方向,见常钰青带着崔衍进来,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崔衍本以为陈起叫他们是来问上午的那件事情,谁承想却是召集了各部的将军来商议军事。他背景虽大,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校尉的级别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只好讷讷地站在门口,正犹豫要走要留时,就听见陈起头也不抬地说道:“崔衍也过来吧,听一听也好。”
周志忍抬头瞪了崔衍一眼,崔衍心虚地笑笑,走到大桌边听人议论下一步的军事计划。因为现在是严冬,北漠近二十万大军一直停驻在豫州城附近,只等开春天暖之后便会有所行动。不过关于下一步的方向,却有了分歧。
照原本的计划,南北两路夹击豫州后下一步就应该是直指泰兴,可出乎意料的是豫州军并未被全歼,反而是商易之领了两万多人入了乌兰山。
这成了陈起心头的一根大刺,让他感到有些不安。如若不作理会而照原计划进攻泰兴的话,商易之的江北军就如同掐在了北漠军腰腹之上。而要是先进山剿杀商易之的话,先不说乌兰山脉地形复杂,能不能一举歼灭江北军,就是北漠军中怕是也有些人不情不愿,认为他是在小题大做,毕竟江北军不过才两万多人,散放在乌兰山中都不能称之为军了,也就是相当于一个匪字。
陈起抬头扫视了一下众将,说道:“据探子回报,商易之已把人马散开,分布在乌兰山中各个险要之处,其手下骑兵由唐绍义带领,暂时游荡在西胡草原之上。今年年晚,过了年天气便要转暖,我们下一步该作何打算,还要各位将军畅所欲言。”
众将一时沉默,周志忍和常钰青相视一眼,沉声对陈起说道:“末将还是认为先取泰兴的好。”
“哦?”陈起面露微笑,问道,“那江北匪军怎么办?”
“既然是匪军,就难成气候。”
陈起低头看着地图,手指在标记乌兰山的地方划过,说道:“可江北匪军伏于我军腰腹之上,会给我们的补给线造成很大的威胁。”
周志忍沉默下来,陈起抬头问常钰青:“常将军怎么看?”
常钰青眉毛轻挑,答道:“大帅言之有理。不过我们还犯不着为了两万的江北军就停下南下的脚步,乌兰山地形易守难攻,如若想先消灭了江北军再进攻泰兴,那我们只需留下小部分人在豫州就行,剩下的人都回家娶媳妇生孩子,等孩子会跑了再来也不迟。就怕到时候南夏已经从云西战事中拔出脚来,不知我们攻泰兴还会不会那么顺利。”
崔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遭到周志忍一个怒视,忙憋了回去。
陈起对崔衍的笑声充耳不闻,只是问常钰青:“那常将军有何高见?”
常钰青笑道:“高见不敢谈,只是觉得进山剿匪和南下泰兴并不矛盾,我们现在有足够的兵力,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一路攻泰兴,一路进山剿杀江北军。”
陈起击案道:“好!就这么打算。”他看一眼周志忍和常钰青,又问道,“那谁去攻泰兴,谁又进乌兰山呢?”
众将沉默,心中均明白泰兴城现已孤悬江北,取下只是早晚的事情,而乌兰山却地形险要,条件恶劣,剿灭深藏其中的江北军并不容易。更何况拿下泰兴城是名记史册的大功一件,而进乌兰山,现在就已经定下了个剿匪的名号,费力不讨好。
常钰青嘴角带笑,并不说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弯刀。
陈起思量了下,说道:“周老将军经验丰富用兵老辣,又曾围困过泰兴城,对其周边地形多有熟悉,还请周老将军带军去取泰兴。”
周志忍怔了一下,随即抱拳说道:“末将遵命。”
陈起又对常钰青笑道:“常将军曾有剿灭沙匪的经验,那还要有劳常将军去乌兰山替我军除去心头大患了。”
常钰青嗤笑了下,瞥了陈起一眼,懒洋洋地回道:“大帅既然有令,那我只能从命了。”
计划既定,众人又讨论了一番,这才散会。常钰青一直没说什么话,见陈起宣布散会便转身就要走,却被陈起叫住了,陈起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常将军抓了个南夏的细作,不知道审得如何了?”
常钰青回身笑道:“还不错,那人还算老实。”
陈起也笑了,说道:“那辛苦常将军了,晚上加把劲再审审,看能不能撬出些东西来。”
常钰青冲陈起嘲讽地挑了挑嘴角,回道:“那是自然。”
众人均听说了常钰青今天在大街上强抢民女了,现听陈起这样说,不禁都心知肚明地笑了起来。
出了门,周志忍追上常钰青打了个招呼,常钰青止住了他要说的话,只是正色说道:“老将军莫要客气,按照辈分,钰青还要称您一声叔叔。钰青敬仰老将军已久,老将军带军取泰兴是众望所归的事情,钰青心服口服。”
周志忍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常钰青的肩膀,叹道:“衍儿要是能赶上你个零头,老夫就可以放心了。”
常钰青笑道:“崔衍年纪还轻,多磨炼一下,他日必可成器。”
周志忍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常钰青回到府中时天已黑透,府中侍卫早已备好了晚饭等着。常钰青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了阿麦,便问侍卫道:“那女人可肯喝药吃饭?”
侍卫闻言一愣,恭声答道:“是的,婆子说她倒是很配合。”
常钰青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继续吃饭。那侍卫面色却有些古怪,想起婆子说的话来,那女人喝药吃饭岂止是配合,那简直是积极,婆子给端什么吃什么,根本连劝都不用劝。看那架势,人家压根儿一点做犯人的觉悟都没有,是睡得香吃得饱!
常钰青吃过了饭,侍卫又端了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出来,见常钰青果然皱了皱剑眉,忙解释道:“将军,周校尉临走时专门交代的,您得把这药喝下去,不然他就给您绑个郎中送过来。”
常钰青一听这种无赖口气的确是像崔衍的,沉默了下接过了药碗,一仰脖全都灌了下去,一旁的侍卫急忙递过漱口用的茶水来,常钰青却没接,只是问道:“那女人呢?”
侍卫回答:“还在您的卧房里。”
常钰青起身往后院里自己的卧房走去,走到门口时正好碰到那个做粗活的婆子从房里出来,见到常钰青过来忙避在一边福了一福。常钰青脚下一顿不及开口,那婆子反倒先开口低声笑道:“运气还真差,偏偏赶将军回来的这个时候跑。”
虽有些生硬低哑却很年轻,正是穿了婆子衣衫的阿麦。
常钰青轻笑了下,看了阿麦一眼,掀了门帘入屋,见床上用被子蒙了个人形,侍卫上前掀开被子,见被剥得干净的婆子正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估计是被阿麦打晕了。常钰青转头看跟进来的阿麦,问道:“刚才为什么不跑?”
阿麦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将军回来了就跑不了了,既然跑不了了,何必还要白折腾。”
常钰青点了点头,“不错,倒是清楚。”
他挥了挥手,叫侍卫弄醒了那婆子,那婆子醒来时还是一脸迷茫,见自己竟然睡倒在常钰青的床上,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那脸色却刷的一下子就白了,忙爬下来冲常钰青磕头求饶。常钰青厌恶地皱了皱眉,让侍卫打发那婆子出去,顺便把床上的被褥也都换了。
阿麦冷眼看了片刻,主动问常钰青道:“常将军,我有个问题还请将军给个肯定的答复。”
常钰青冷笑一下,说道:“你现在不过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向本将来要答复?”
“只要我还活着,就有资格来问。”阿麦不急不缓地回答道,“既然落入将军手里,我也认了,只是想知道我是否还有活命的希望。”
常钰青不动声色,淡淡问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阿麦失声而笑,说道:“将军这话问得奇怪,如果将军许我还能活命,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连活命都不能了,那我还费这个口舌干吗?干脆自己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惹将军烦心。”
常钰青笑了笑,说道:“如若我不守信用呢?等你什么都说了我再杀了你,你岂不是白白说了,再说——”他脸色突然转冷,寒声说道,“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得成吗?”
阿麦正色道:“将军不会,将军是统率千军的将领,是一言九鼎的丈夫,不会对个女人言而无信。至于将军所说的我能不能死成,那就不劳将军费心了,我想将军可能有所耳闻,凡是入凶险之地的刺客,口中大都会藏有药囊,就为了不受折磨而死。”
常钰青身形欲动,阿麦往后仰了仰身体,笑道:“将军不要试探我的速度,我想自己还是能在将军制住我之前咬破药囊的。”
常钰青冷笑一声,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中去,默默地打量阿麦。
阿麦笑了笑,又说道:“我既然告诉将军这些,自然是不想死,将军还是不要相逼的好,毕竟我死了于将军也没有什么好处。”
“你是什么人?”常钰青突然问道。
“杀手。”阿麦毫无停顿地回答。
“杀什么人?”常钰青又问。
“原豫州守将石达春。”阿麦淡淡答道。
常钰青嗤笑一声,说道:“就凭你的身手?”
阿麦面无表情,只是答道:“杀人不只是凭身手,身手和手段是两码事,身手好不见得就能杀人,杀人需要的是手段好。”
常钰青显然不信阿麦的话,讥讽一笑,又说道:“既是杀他,白天在街上时为何不向他求救而趁机杀了他,为何还妄想劫持本将出城?”
阿麦抿了下唇,淡淡答道:“我还没想和他同归于尽,我只是个小女子,没那么多的民族大义,我杀他只是为银子,如果连命都没了,要银钱还有何用?”
常钰青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阿麦,过了半晌,他突然轻声问道:“谁花钱都可以在你那里买命?”
阿麦笑了,答道:“那是自然,出钱的是大爷,您掏钱,我去取您要的人命,这是正经的生意买卖,一分价钱一分货,十分公道。”
“公道……”常钰青重复道,突然轻轻地笑了下,抬眼看着阿麦说道,“既然这样,我也想在你这里做笔生意。”
阿麦心中一跳,面上仍是平静,静静地等着常钰青的下文。
常钰青自顾自倒了杯冷茶,饮了一口,神色淡然地问道:“你可知我北漠军中的主帅是谁?”
阿麦的手指下意识地微收了一下,强自稳住了音调回道:“一代名将陈起陈元帅。”
“一代名将?”常钰青嘴角微挑,露出一个淡淡的讥讽的笑意,接着说道,“不错,正是我北漠新升的将星陈起——陈将军。”他身体稍稍前倾,饶有趣味地看着阿麦,问道,“这单生意你可敢接?”
阿麦笑了,清澈的眼睛熠熠生辉,“常将军这话问得奇怪,只要您出得起价钱,我自然敢接。”
“价钱?”常钰青嗤笑一声。
阿麦故作不解地看向常钰青,奇道:“将军笑什么?”
常钰青身体倚回到椅子中去,很爽朗地笑了笑,答道:“我出的价钱自然会让你满意。”
阿麦不由挑眉,“哦?”
常钰青收了笑意,冷峻的面容上立刻挂上了几分杀气,只是轻声说道:“你的命。”
阿麦微怔,随即明白了常钰青的意思,不由得苦笑,好嘛,这价钱于她阿麦来说倒真是够高的。常钰青打得一副好算盘,用她的命换陈起的命,换来了,那是赚的,换不来,赔的也不是他的。阿麦沉默良久,终于苦笑道:“这样的价钱我若不满意的话,那还真是嫌命长了,将军好打算,在下服了。”
常钰青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并没对阿麦发自内心的称赞有所表示,他默默地看了阿麦片刻,突然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买他的命?”
阿麦摇了摇头,“不问,这是规矩。”
常钰青突然笑了,有点不怀好意,问道:“你这样的女人要杀人,用什么法子?”
阿麦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用色也好、毒也好,这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什么时候可以动手?”常钰青又问道。
阿麦下意识地摸了摸肩头的伤口,苦笑道:“您怎么也得给我两天养伤的工夫不是?要不然我这个模样脱光了,怕是引诱不了您那陈元帅吧?”
常钰青嘴角勾起,打量货品似的上下看了看阿麦,笑道:“依着你,不过给你个忠告,最好还是不要用色的好,怕是起不了作用的。”
阿麦也笑了,伸了那只完好的手去解胸前的衣襟,低声说道:“您没试过,怎么知道?”
常钰青一怔,眸子乍寒。
阿麦却停下了动作,看着常钰青嗤笑道:“不过,既然将军有此忠告,我自然还是记住的好。”她默默地把衣襟整理好,自嘲地笑笑,说道,“将军,谁没事也不喜欢脱衣服玩。但凡还有点别的可以依赖的,谁也不愿沦落到色上去。这个道理不论放在男人女人身上都能用,您说是不是?将军!”
常钰青嘴角轻抿,只是静静地冷眼打量着阿麦,并不开口。
阿麦直视着常钰青,淡淡说道:“能用刀的时候,我不会用毒;能用毒的时候,我尽量不用色。将军,您高贵,生在了名门。我这身子虽低贱,可好歹也是爹生娘养的,不容易,不是我不容易,是他们不容易,能不糟践的时候尽量不糟践。”
常钰青静静地看着阿麦,眸色渐深,像是极深的湖,万丈的阳光都照不出底色来。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还有什么要求?”
阿麦的笑容温和而清浅,只一弯唇间便到达了眼底,她轻声问道:“将军可否让人给烧桶热水?我只想泡个澡。”
是的,她现在只想泡个热水澡,一个如此简单却又奢侈的念头,一个在汗气熏天的军营中念了很久的愿望,能泡个澡,好好地洗个热水澡……然后……干干净净地去见……陈起……
“什么?你让她去杀——”崔衍几乎从地上蹿了起来,在常钰青的冷冷一瞥中勉强地压下了那个名字,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常钰青,低声问道,“常大哥,难道你真的有……有那个心思?”
常钰青淡淡答道:“你觉得呢?”
崔衍为难地挠了半天脑袋,最后一跺脚,干脆地说道:“常大哥,虽说我也有点,有点那个不什么他,可毕竟我们都同是帝国的军人,怎么可以做这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常大哥,你这做法我看不上,我这就去把她逮回来!”
崔衍说完转身便走,却被常钰青一声给喝住了。
“站住!”常钰青冷声喝道,他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崔衍,沉着脸问道,“崔衍,我在你眼中就是那种无耻之徒吗?”
崔衍脸色有些憋红,讷讷地看着常钰青,解释:“不,不是,常大哥,我,我只是……”
见他如此模样,常钰青神色缓和了些,说道:“你觉得那女人是个什么身份?”
崔衍低头想了下,回道:“好好一个娘们儿,装神弄鬼的,铁定不会是什么善茬。”
常钰青冷声说道:“既然你都能看出这个来,你觉得我就看不出来吗?她说自己是杀手,你觉得我就这么容易信了?”
崔衍不解地看着常钰青,常钰青眉眼间的冷厉柔化了些,淡淡说道:“一个女人对自己也能狠到如此地步,我不觉得还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所以她说是杀手,那就当是杀手好了。”他转过了身,仰着视线看寒冬里格外清澈的天空,突然问崔衍,“你说她若不是杀手,还会是什么身份?”
崔衍的思绪有些跟不上常钰青,更不明白常钰青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望着天空来问他这样的话,他向来是冷冽逼人的,眼神似箭,总会给人一种难言的压力,即便亲近如他崔衍,也都会在他的视线之下而感到压迫感。而今天,他似乎并不想让他看到他的眼神。
不过,崔衍的性子决定了他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有些事情即便觉察到不对劲,也会在他那过于宽大的感情网眼中一漏而过。他得常钰青如此问,仔细琢磨了下说:“还能是什么,只能是南夏派过来的细作了。”
“要是细作的话,她是来和谁接头?”
“绝对不可能是元帅!”崔衍那还略有稚气的眉头皱起,很肯定地回答。
常钰青像是笑了下,很短暂,悄无声息,然后转回头来看着崔衍问道:“这个还用你说吗?我虽然看不上他,但是也相信他不会是南夏的人。”
“那是谁?石达春?”崔衍问道。
常钰青似松了口气,笑道:“还好,傻小子倒没真傻到家。”
崔衍更不明白了,瞪着眼睛问道:“那这和元帅有什么关系?你要试她,干吗让她去杀元帅?”
常钰青被他的话搞得哭笑不得,看了崔衍好半天才忍着气解释道:“她身上并无书信之类的证物,只要她和石达春都咬紧了,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可如果她真的是细作,她自然会想方设法去和石达春接头,我送她去城守府,自然是给了她方便。我总不能直接和她讲我怀疑你是细作,我送你去和石达春接头吧,然后我好等着人赃俱获。我不让她去杀陈起,还能让她去杀谁?是你,还是你那也住在城守府的舅舅?”
一听提到了舅舅,崔衍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连连说道:“不行,自然是不能拿舅舅做靶子。”
常钰青嗤笑一声,说道:“我自然知道不能用周老将军的名号,倒是不担心周老将军的安全,只是怕她还没能近身就被周老将军给斩了,周老将军可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崔衍更惊讶了,“难道元帅就是?”
常钰青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觉得陈起那样的人,是真人君子也好,还是沽名钓誉也罢,他是不会随意要个女子的性命的。再说了,”常钰青不屑地笑笑,“我就是看他不上,又怎么了?反正现在大家都闲着,凭什么我肚子就挨了一刀,他反而好好地过日子呢?就算那女人真是杀手,那就去烦扰一下他也不错,起码我高兴!”
崔衍吃惊地看着这个有些泼皮无赖的常钰青,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常钰青的打算不能算是错,只是,他漏算了一点,那就是阿麦和陈起之间的渊源,而这个渊源可能让阿麦把什么接头、什么紧要军务、什么民族大义都通通抛到脑后去。野狼沟千军万马、血肉横飞之中,她尚能砍出一条通向陈起的血路来,更何况此时有人有心无心地把她往陈起身边送呢!
不相闻时方能不相忆,不相见时才可不相问。
流浪的几年,因为听不到他的消息,所以她可以做到忘却。从军后,无论是乌兰山中还是来到这豫州城内,明明知道他就在这城守府内,因为没想过相见,所以她也可以让自己不去问那句“为什么”,而是只做好自己责任。而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站在陈起的面前,问出那句“为什么”。
多年以后,在常钰青隐约知道了这背后的事情,他嘴角的讥讽与不屑更深了几分,为陈起,也为他自己。很多事情,做出了就是出弦的箭,再无回头的可能,不论你心中如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射向目标,或死或伤……
痛或悔,唯有心知。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爱高昂着头,目空一切,不屑于所有卑微的东西。多年过去,才会知道,那些珍贵的东西都曾与你无比地贴近过,却又擦身而过,只是因为你当时把视线放得太远,而又把它看得太轻。
于是,伤虽好了,痛却永远地留下了。
聪明人想不到阿麦会真的去直面陈起,常钰青想不到,陈起更想不到,就连远在乌兰山的商易之和徐静也想不到。崔衍想到了一些,可他实在不算一个聪明人。
所以当崔衍问常钰青,大约意思是说如果那女人真的是杀手,且不说她能不能伤到元帅,单是被元帅知道了是他常钰青派去的,那可怎么办?常钰青当时并没有回答他,大概是觉得这小子心眼子太少了些,他又耐着性子跟他说了太多,现在这样的问题还要问,他实在是没这个耐性回答他了。
其实回答很简单,还是他常钰青曾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陈起他知道了又能如何?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撼动常门一族在军中的势力,所以,不管常钰青是逗他玩也好,还是真心想要他命也好,他也只能装糊涂,起码现在得装。
这是陈起的悲哀,这是寒门的悲哀,是出身寒门却不甘于寒门的陈起的悲哀。
阿麦是以一身侍女的服饰进的城守府,是城守府里出来买绢花的侍女。常钰青说了要她去杀陈起,可没说要帮她进城守府。如果她自己连城守府都进不了,那还算什么杀手?她的身后还跟着人,虽然并没有露出行踪,可她知道,她甚至知道那些人盯着她不是为了看她怎么去杀陈起,而是看她是否去杀陈起。她不傻,她甚至都能清楚常钰青纵她入城守府的目的是什么,太过聪明的人总是爱玩,太过骄傲的人总是自负,这不过是一出猫戏耗子的把戏。
可惜的是,她这只老鼠却会让猫失望了。
所有的一切都没出乎阿麦的预料,唯一的小小纰漏就是那出门买绢花的侍女不是别人,而是和她从汉堡一起逃出来后安身于城守府的徐秀儿。徐秀儿又惊又疑又带着稍稍喜悦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她,这样的神色让阿麦一阵紧张,生怕被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眼线看出破绽来。所以,没等徐秀儿开口,阿麦就干净利索地用掌刀敲昏了她,然后跑到路口用慌乱的神情求了两个好心的路人,谎称自己妹子病了,架起徐秀儿进了家客栈。过了半晌,从客栈里再出来的就已经是一身侍女打扮的阿麦了。衣裙稍有些短小,不过还好,幸好南夏女子的衣裙都偏向于风流飘逸,所以还不是很打眼。
阿麦从角门进了城守府,然后沿着曾经走过的路来到前院。因为城守府前院里驻了兵,所以鲜有侍女出现,她还没有接近陈起所在的小院,便被卫士拦住了。
阿麦从容地福了一福,微低了头,用略带羞涩的声音说道:“请军爷禀告元帅大人,我家老爷让婢子过来给元帅送些糕点。”
那卫士狐疑地打量一下阿麦,说道:“你交给我吧。”
阿麦却不动,只是红了红脸,低声说道:“我家老爷说……让婢子亲自给元帅送过去。”
那卫士似明白了些,有些讥讽地笑了笑,转身进了院子。阿麦垂首站在那里,受着旁边几个卫士各色的目光,心中一片沉静。过了片刻,那卫士出来,对阿麦说:“元帅说多谢石将军的心意,东西放下就行了,姑娘请回去吧。”
阿麦咬着唇倔犟地摇头,眼里含了点点泪光,怯生生地说道:“我家老爷交代的,一定要把点心亲自端给元帅,我这么回去是会被打死的。”
她这样的一副模样,连那卫士也起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想了想又说道:“那你等一下,我再去问问。”
阿麦连忙谢那卫士,那卫士摆了摆手,又转身重新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出来,冲着阿麦笑了笑,说道:“你送进去吧,放下就出来好了。”
阿麦连忙感激地点了点头,缓步迈入了院门。沿着青砖砌成的路面,阿麦一步步走得很稳,没有紧张,没有慌乱,没有激动,没有愤怒,没有……原以为心里会掀起惊涛骇浪,直到站在那扇门前,她才发现,自己心中竟是骇人的平静,死一般的平静。
唯有,指尖触及房门时心轻轻地颤了一下。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阿麦推门进去,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在书架前站着,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书卷,明明听到了推门声,身形却动也未动,熟悉至极却又陌生之至,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个少年,能够就这么捧着本书静静地在父亲的书架前站上半天。而那时的她,永远好动得像只猴子,一个劲儿地在门口探头,然后用很不耐烦的声音问:“陈起哥哥,你看完了没有?你说好要陪我去后山抓有绿羽毛的小鸟的!”
是的,这就是陈起了,这就是从她六岁起便进入她生命中的陈起哥哥了,阿麦想。
许是很久也没听到来人的声音,陈起有些纳闷地回头,视线很随意地扫向阿麦,“你还有……”
剩下的话没能再出口,陈起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魂魄,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四目相视,寂静,屋里剩下的只有寂静,静到甚至连心跳声都没有了。不知过了多久,陈起才回过些许神来,困难地扯着嘴角冲着阿麦笑了下,转回身默默地把手中的书卷放回到书架上去。也许是书架上的书太多了,也太拥挤了,他费了好大的劲儿还是没能把手中的书放回到原处去,反而带下了那书格中其他几本厚厚的书,哐哐地砸落在地上。
陈起闭上眼睛苦笑了下,终于放弃把书放回的打算,转回身看着阿麦,轻声唤道:“阿麦。”
声音出口后是无比的艰涩,竟比阿麦的声音还要粗哑。
阿麦没有说话,甚至连头也没点,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陈起。
陈起迈过脚下散乱的书卷走到阿麦面前,嘴角浅浅地笑着,眼中是多年未曾再出现过的柔色。他轻轻地伸出手去,却在离她的发丝还有一指间的距离时倏地停住,“你长大了,阿麦。”他轻声说道,缓缓地收回了手。
是的,她长大了,从那时的垂髫少女长成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他曾无数次地想过她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情景,他是紧紧地把她抱入怀里还是要狠狠地亲她?那她呢?是会被困在他的怀里哭喊撕扯还是死命地咬他?
可现在的她,既不哭闹也不喊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而他,却再也没有资格去触碰她,哪怕是一根发丝,他都没有资格。
陈起突然笑了下,有些嘲讽地想,不是早就想开了吗?早在五年前做出那个决定之前就已经想开了,何必现在还要做这样的小儿女姿态?他笑着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远处打量阿麦。
阿麦的手中还端着装满糕点的碟子,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陈起,在他笑着退开之后,终于轻轻地问出了那句压在心底很多年的“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辜负她的期盼,为什么要背叛他们的誓言,为什么要忘恩负义?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她的父母?
听到阿麦低哑的嗓音,陈起怔了。
阿麦无声地笑了,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好半晌后才轻描淡写地说道:“用药熏哑的。”
陈起没问为什么,他问不出那三个字来,因为他能知道那是为什么。
阿麦却笑了笑,接着说道:“那日逃出来后,为了怕你们追杀我,我自作聪明地扮了男子,后来被人识穿了,让人给卖了,一百两纹银,不低吧?幸好我脸皮厚,跑得也快些,总算是逃了出来。然后就知道女扮男装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就把头发剃了,又找了个江湖郎中弄了点药,把嗓子也熏哑了。本来是想在脸上也划上两刀的,可是没敢,怕不知哪天死了到了地府,那副模样爹妈认不出来。”
心痛,出乎意料地痛,像是连呼吸都觉得痛,陈起闭上了眼,挺拔如松一般的身体止不住地轻轻颤抖。可阿麦似乎并不想就这样简单地放过他,她犹自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说到好笑处还会笑出声来。
“后来我就想,我还是因为爱美才不想把容也毁了,我就劝自己,不毁容是对的,起码还有个可取之处,以后万一实在没活路了,起码还有这张脸可以去卖卖,能换两顿饭吃。你说是不是?陈起哥哥?”
“够了……”陈起涩着嗓子艰难地说道,高大的身躯像是站立不住,唯有撑了书案才能立住,“阿麦,够了,别再说了。”
“为什么?”阿麦睁大眼睛问道,“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告诉陈起哥哥呢,我从军了呢!是江北军,你见过的,在野狼沟的时候我还远远地看见过陈起哥哥呢,我本来想去找你的,可是那些人总是拦着我,还有人射了我一箭,大腿上,真悬啊,要是再高点我就得脱了裤子让军医给我治了。真是倒霉,我好像总是和箭过不去,在汉堡城的时候,就有个家伙用箭射穿了我的头盔,差点把我钉在城墙上;这回来豫州,常钰青又给了我一箭,你看看,现在还没好呢!”她说着去扒自己的衣襟,露出还包扎着的肩头。
陈起死死地闭着眼,撑了书案手臂隐隐地抖着,无法让自己再看她一眼。
“那人还真难缠,他还说我指尖有茧,手臂结实,腰腹紧致,腿上有疤,说我不着寸缕地躺在陌生男人的床上,还能如此镇定是不知廉耻,他说……”
“够了!”陈起吼道,他睁开血红的眼睛,用艰涩的声音一字一血说道,“求你了,阿麦,别——说了。”
阿麦微微地仰起头,努力地把眼睛睁得更大,待眼中的湿热淡了些才又缓声问道:“陈起哥哥,怎么能不说呢?我这些话攒了好久了啊,我不敢说给爹爹妈妈听,我怕他们会骂我傻,我怕他们会伤心,怕……他们会担心。陈起哥哥……”
她突然盯着他,问道:“你有没有梦见过我爹爹妈妈?我经常会做一个梦,四周总是冲天的火光,炙得我疼,爹爹的身体倒下去,血从他身上涌出来,把我和妈妈的衣服都浸湿了……妈妈尖厉的喊声,她总是叫我快跑,往后山跑,要好好地活下去,于是我就拼命地跑啊,跑啊,可是怎么也跑不到后山……陈起哥哥,你有没有做过这个梦?”
陈起猛地回头盯着阿麦,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容苍凉而又绝望,他抓了书案上的剑,踉跄着走到阿麦面前,将她手中的糕点碟子拿来扔出去,把剑塞进她手里,然后缓缓地拉开自己的衣襟,用她手中的剑尖顶在他的左胸前,视线锁住阿麦,一边神经质地笑着一边说道:
“做过,怎么会没有做过,我还比你多做了一个,那四周也都是火,火光映亮了半个城池,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被烧焦的气味,母亲把幼小的儿子塞入床下,也告诉他要活下去,然后就被破门而入的敌国士兵推倒在了地上,在挣扎反抗中被那些士兵一剑钉在了地上,临死前她还挣扎着挡住了床下儿子的视线,不想让幼小的他看到自己那才十三岁的姐姐被禽兽一般的士兵奸污……”
他仍是笑着,笑到后来竟然笑出了眼泪,“阿麦,这个梦比你的如何?嗯,有一点比你强一点,他没能看到父亲的死状,因为父亲早在城破时就死在了城墙之上,他万幸,没能亲眼看着。”
陈起笑着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水渍,然后用手轻轻握住了剑身,“扎下去吧,一剑下去我们都解脱了,你不用再做那个梦,我也不用再在两个梦之间挣扎。手别抖,缓缓用力就行。”
阿麦的手没有抖,可声音却在颤抖,“那不是我爹爹做的,那些都不是!”
陈起苦涩地笑一下,“是的,你的爹爹贵为靖国公,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那些不过是他手下的南夏军做的。可是……”他静静地看着阿麦,“这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这些有区别吗?阿麦不知该如何回答。父亲的身份,她早已隐约地猜到了几分,从军后的耳闻只不过是让她更加肯定了而已。
过了好久,阿麦才听到自己用已经变调的声音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陈起缓慢地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再回首,才会觉得那八年的快乐竟然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阿麦闭着眼深吸了口气,涩声问:“你明知道我爹爹已经归隐,你明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嗜杀的人,他们养了你八年,却换来你的仇恨?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
“因为我是北漠人。”陈起回答道。
“可他们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北漠人!”阿麦哭喊道,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在一瞬间爆发,“他们从来就没有觉得你是异族!”
“那是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认为自己是南夏人。”陈起情绪反而意外地平静下来,有些冷漠地回答道,“虽然你父亲曾贵为南夏的靖国公,虽然他曾替南夏打下了江北的半壁江山,可他似乎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南夏人。在他眼里,南夏、北漠不过是两个名称,南夏不是国,北漠也不是敌,只不过是可以让他一展抱负的地方。可我是北漠人,这是刻在我骨血里的东西。”
“北漠人?”阿麦的反应有些迟钝,喃喃地问陈起,“你是北漠人?那我呢?我算是哪里人?”
看她这样的反应,陈起心中酸痛,可是他却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咬了咬牙,狠下心肠说道:“阿麦,你可以杀了我报仇,我也早就等着这一天,这是我欠你的。但是现在我要说的是我不后悔,我从来都不后悔,现在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杀了你父亲,因为他是南夏靖国公,因为他是北漠的敌人,这是国仇家恨!”
“国仇家恨?”阿麦怔怔地看着他,问,“所以就可以不顾亲情、不顾恩义?国仇家恨是什么?它和我们有这么大的关系吗?”
“有!”陈起看着阿麦说道。
阿麦有些迷茫地看着陈起,她想不明白国仇家恨这几个字怎么会如此沉重。就因为他是北漠人,而她的父亲曾是南夏的靖国公?所以,他们之间便有了国仇家恨了吗?她真的想不明白,她想就是她的父母恐怕也不会明白,所以才会收养身为北漠人的陈起,所以才会对他毫无防备。
而在陈起这里,国家的界限竟是如此的分明。
“阿麦,你动手吧。”陈起缓缓说道,“杀了我为你父母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