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一愣,心道你也没让我走啊,再说了你不吩咐,我敢走吗?阿麦正想着怎么和这将军说些告辞的话,就听见商易之对身边的亲卫吩咐道:“把他带下去,”停了停扫量了阿麦一眼,又说道,“先归在帐下好了。”
阿麦开始不明白这归在帐下是嘛意思,直到那亲卫把她带下去了,才知道商易之的意思是让她先跟在他的亲卫队里。
南夏在二十多年前曾经历过一场大的军事改革,当时靖国公曾把兵部改为国防部,下面置军区、军、师等编制,当时此项改革遭到朝中老臣强烈反对。后靖国公隐退,二十余年间,南夏军中编制多有变化,直到前几年才渐渐稳定。国防部又被改回为兵部,下面的编制则新旧掺杂地被分为军、营、队、伍。十人为伍,百人为队,千人为营,军则有大有小了,多则上万人,少则几千人。军衔更是分为了帅、将、校、尉、队正、伍长、兵。从“尉”这一级军官往上,便可以有自己的随从亲兵了。
唐绍义虽被称为校尉,可却是占的“尉”这个头衔,也就是说不过是个营长而已。商易之的军衔要比他高得多,算是一城主将,手下有两万多的士兵。按照标准可以拥有千人的亲兵,不过这千把人倒都不是跟在他身边伺候的,有不少是担任了警卫、通讯等特别战地勤务。
不过商易之所说的“帐下”却是指贴身跟着他的几十名亲卫了。刚才领着阿麦去换衣的那个亲卫又领着阿麦下去,不免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果真没有猜错,这个叫做阿麦的俊秀小子还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同僚了。
那亲卫自我介绍道:“我叫张生,我看你比我要小,以后就叫我张大哥好了。”
阿麦嘴角隐隐抽了下,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母亲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那里面就有叫张生的,现在想来已不太记得故事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里面还有叫什么红娘的丫鬟和叫崔莺莺的小姐。
“张大哥,您叫我阿麦就行了。”阿麦说道。
“阿麦?姓什么?”张生问道。
“姓麦。”
“姓麦?叫阿麦?”张生觉得被绕得有些晕,“麦阿麦?”
阿麦嘴角又抽动了下,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麦穗,那个父母随性而起的名字,好像已经离自己太远了,还是就叫做麦阿麦吧。
当夜阿麦便在商易之亲卫队的营帐中暂时安下身来。这个营帐中住了二十个亲卫,除了当夜在中军大帐内外当值的,里面还睡了十好几个。和这一帐子的大男人睡在一起,阿麦感觉很怪异。不过好在是在行军途中宿营,这些人又都是亲卫,不仅担负着主将的安全,还得准备着听他使唤,所以哪里敢死睡,基本上都是兵器直接枕在头下,然后和衣而睡。
阿麦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对阿麦还有所戒备,所以张生安排阿麦睡在了最里面,幸好他还记着阿麦身上有虱子的事情,面上虽然没有表示什么,可下意识地却往外挪了挪,尽量离阿麦远一些。
阿麦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主将的亲卫竟然大多是眉目清秀的少年。她很不厚道地多想了些,想那个打扮很骚包的将军是否有些特殊的喜好。阿麦并不知道她真是冤枉了这个骚包将军,直到后来她真的成了一个小兵,入了真正的军营后,直到她用剑割断了一个人的喉咙之后,阿麦才明白商易之从各营中把这些面貌秀美的少年挑出来着实是存了些善念的。
亲卫队的营帐紧靠着主将营帐,那主将营帐中的烛火亮了很久。商易之和手下的那些将领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而徐静也一直留在了帐中,阿麦想他可能已经取得了商易之的信任,虽然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
第二日,青州军拔营。张生给阿麦牵来了匹枣红色的马,问阿麦是否会骑马。阿麦本想藏拙说不会,可扫了一眼大都靠腿行军的士兵们,赶紧点了点头。可点完头后她又后悔了,因为徐静竟然坐上了车。
阿麦自从把上一匹马卖了换成盘缠之后,已是近半年没有骑马了。这半年来脚丫子虽然受了些罪,可大腿内侧的皮肤却是细腻了很多。如今再上马,可谓感慨良多。随即又安慰自己说道如果真的要跑的话,四条腿毕竟要比两条腿跑得快。可是虽这样想着,她却没胆量跑。军中对待逃兵向来只有一个待遇,那就是“刀削面”,这她还是知道的。
阿麦几次骑马路过徐静坐的马车边,向他暗示了好几次,意思就是说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就做个人情,让商易之把她给放了吧。
不过徐静每次都是高深莫测地笑笑,并不答言。
大军行进速度慢了很多,虽然商易之一直下令要快速行军,可光是走阿麦他们来时的路就耗了近十天,所以当青州军赶到豫州城外时已是九月中旬。
途中商易之先派了军士快马赶往豫州报信,过了几天那军士回来,说豫州城已是四门紧闭,如临大敌。青州军来到城下,一见果真如此,更想不到的是豫州守军竟不肯打开城门,说是怕来军有诈,是北漠鞑子假扮的。
商易之听了大怒,立马城前放声大骂,说你们他妈的连自己人都认不出来了吗?本大爷大老远地来帮你们,你们就这德行?赶紧让豫州城守和守城主将出来,看看大爷是不是北漠鞑子。
当然,商易之原话不是这么骂的,他毕竟算是个读过书的人,又是京城纨绔子弟中的翘楚,虽然骚包,文采还是有一点的。
城墙上的守军一听城下这位大爷说话这么横,连忙就请了主将出来。那主将姓石名达春,做豫州军主将已经七年,中间只回过京城两次,还都没见到过商易之。商易之又是新任青州守将,还没来得及到附近的兄弟城市串串门子,所以这两人是谁也不认识谁。
那商易之在城下大喊本将是青州军主将商易之,城上的石达春看了哪里敢随便相信,于是他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喊道:“可有凭证?”
商易之气得只咂嘴,心道我一大活人都来了,你还管我要身份证明?怎么着?还得把我的将印给你扔上去验验?正想着,没想到城墙上果真喊道:“如果真是商将军,那请把将印拿出来看一下。”
“嘿!行!真行!”商易之气极反笑。就连身下坐骑似乎都急了,喷了几个响鼻,在原地打起圈来。商易之的视线无意间转过身后不远处的阿麦,立刻又阴冷了两分,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阿麦心里一惊,心道这人不会要迁怒于她吧?坐在马上连忙缩了缩身子,想避过商易之凶狠的目光。没想到还是听到商易之阴冷的声音,“阿麦!”他咬着牙叫道。
“有!”阿麦下意识地应道,然后隐约听到旁边的张生小声骂道:“要喊‘在’,不是喊‘有’,笨蛋,都说了多少遍了!”
阿麦现在哪里有工夫和他计较这些,只是双腿轻夹马腹纵马出阵,心惊胆战地从商易之身边经过,来到城墙跟前仰头看向上面的那个豫州主将,喊道:“请问将军,汉堡城守军校尉唐绍义可在城内?”
城上静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唐绍义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阿麦一眼就认出了他,心里竟是莫名的惊喜,忍不住激动地高声叫道:“唐大哥!是我啊,阿麦!”
阿麦生怕自己换了装束,唐绍义认不出来,忙摘了头上的帽盔拿在手里冲着唐绍义挥了挥手。
“阿麦?”唐绍义一惊,忙从高大的城墙上探出身子来看向下面。只见城门前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战衣外罩软甲的少年高坐在马上,正仰着头脸冲自己露出开心的笑。眉清目灵,不是阿麦是谁!
唐绍义忙回身向石达春禀道:“下面确实不是鞑子,阿麦就是和属下一起逃出汉堡城的人,属下来了豫州,阿麦则赶往泰兴报信。”
石达春点了点头,可是还是谨慎地问道:“那下面来的怎么会是青州军?”
唐绍义也不知道阿麦为什么带了青州军过来,只得又探出身去问阿麦,阿麦连忙喊道:“泰兴被围,阿麦只得赶往青州,正好在半路遇到商将军去援救泰兴,将军听说豫州有难,便赶来这里了。”
后面的商易之已是很不耐烦了,实在理解不了石达春一个武将,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没完没了呢?他纵马上前,抬了马鞭正欲破口大骂,就见这时城门缓缓地开了,唐绍义跟着豫州城的将领迎了出来。
石达春虽然不怎么回京,却也是听说过商易之的名头,知道这少爷是连皇宫都敢硬闯的混世魔王。刚才因为光顾着安全第一,盘问了他这么半天,只怕这小爷早就不耐烦了,一见他就连忙赔了笑脸上来,使劲地解释说自己也是怕北漠人使诈,所以才对他无礼了,请他千万不要见怪。
商易之似笑非笑地看着石达春,抱拳拱了拱手不阴不阳地说道:“石将军果真是谨慎之人,易之佩服,佩服。易之刚才在城墙之下时就想,如果将军再不肯相信易之身份,易之就只能让人扔下绳索,把易之吊上来先验明正身再说。”
此话一出,石达春只觉得心里这个凉啊,暗道这回可把这位小爷给得罪了,自己的官路恐怕是要走到头了。
阿麦跟在后面,见商易之这么嚣张有些不解,趁无人注意偷偷地问旁边的徐静。
徐静偷眼看了前面的商易之一眼,小声问阿麦:“你可知道商将军的父母是谁?”
阿麦很配合地摇了摇头。
徐静捋着胡子高深莫测地笑笑,也跟着摇了摇头。
阿麦正迷惑间,肩膀就被人从后面大力地拍了一下,她回头,见是唐绍义。
“想不到我们还能有再见之时。”唐绍义一脸感慨地说道,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阿麦的装束,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说道,“做了商将军的亲卫也不错,兄弟,好好混。”
阿麦心道我可不想在这里混,顾不上和唐绍义叙旧,急切地抓了他的胳膊,说道:“唐将军……”
“我不是将军,”唐绍义连忙纠正道,“你还是叫我大哥吧,你刚才在城下不是就叫我大哥了吗?呵呵,我觉得挺好,我们共过生死,情意早已比兄弟深,如果你愿意,就叫我一声大哥。”
“唐大哥,你……”
“你要不要见见徐姑娘?”唐绍义又打断阿麦的话,笑道,“她也在豫州城,就在城守府内照看小公子呢。”
阿麦一愣,想起了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又不禁想起了在汉堡城那个恐怖的夜晚,三人相互扶持着走出汉堡城的经历。徐秀儿既然跟了唐绍义一路,那自然也应该是在豫州城了,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她呢?阿麦正矛盾着,突然想起她要和唐绍义说的却不是这些,连忙拉回了思绪,对唐绍义说道:“唐大哥,你能不能和他们说一下,说我……”
“唐校尉!”石达春突然在前面喊唐绍义,唐绍义连忙应了一声,顾不上听阿麦下面的话,忙往前面走去。他的衣袖在阿麦指间滑过,阿麦有些傻了。片刻她就恼怒了起来,她不就是想求唐绍义让那些人放她走吗?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肯听她说完!
城守府内,豫州高级将领和商易之带过来的青州将领聚在了一起,表情都有些严肃。唐绍义比青州军早来了十多天,已经把他在汉堡看到的以及他的推测都和豫州守将石达春说了。石达春本接到了兵部的军令要他带兵援救泰兴,听唐绍义的介绍,一怕果真像唐绍义猜的那样北漠人乘虚攻打豫州,二是也猜到了北漠人围泰兴有围城打援的计划。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便驻兵城内想等先看看再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来月,北漠兵一直没等到,却等来了商易之的青州军。
商易之听完了石达春的军情介绍,脸色微寒,眯了眯眼睛问道:“为何不去乌兰山脉那边堵截北漠鞑子?”
石达春面色有些窘,这个提议唐绍义早就提出来过,不过他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冒险了,如果北漠人没有往北而来的话,那他不派兵去援救泰兴,反而去守一个毫不相干的谷口,岂不是要人笑话。
徐静先看了商易之一眼,说道:“就算不去谷口设伏,那也应该多派斥候去那里,难道石将军就弃那秦山谷口于不顾了吗?”
石达春脸色一松,连忙说道:“前几日已经派斥候过去了,估计消息马上也就要回来了。”
商易之目光凌厉冰冷,寒声问道:“前几日?”
唐绍义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把消息送到了,即便石达春不敢派兵去谷口设伏,那起码也应该多派斥候过去紧密监视着,谁想到他竟在几日前才想起来派斥候过去。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就连被称为“骚包将军”的商易之都懂得,他作为一个从军几十年的将军,竟然大意到如此地步。
商易之怒极反笑,气道:“石将军果真为谨慎老将啊!”
这明显是反话,听得石达春脸色微变。按级别,他们是同级军官,按年龄,他比商易之大二十有余,当着两城将领的面,商易之如此不讲情面说话,让他的那张老脸着实没地方搁,于是也冷了声音不卑不亢地说道:“商将军有所不知,秦山谷口那里本就有我军的哨卡,如果北漠鞑子从那里而过,必然会有战报传来。”
“哦?”商易之挑眉,冷笑道,“那就希望如石将军所言,鞑子并没有往北而来,易之在这里叨扰两日,便会引军南下泰兴城。”
话音刚落地,就听见有传令兵从院外疾跑了进来,“报——派往秦山谷口的斥候回来了!”紧接着,有兵士架着一个浑身血污的斥候进来,那斥候一进来就甩开旁边扶他的人趴倒在地上,强撑了身子起来向石达春嘶声哭喊道:“将军,北漠人偷袭了秦山哨卡,全营将士无一幸存。”
石达春脸色刷地惨白,上前提了那斥候的衣领,颤声问道:“那北漠大军呢?”
“北漠大军早就过了秦山往北而去,他们还在秦山伏了骑兵阻杀我们的人,一起去的十个人只有小的一个人逃了回来。”
石达春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双手再也无力提住那斥候的衣领。
室内所有的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一时间屋里静得骇人。难怪北漠大军过秦山谷口而无人知,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先是偷袭了秦山哨卡,后又专门派骑兵留下来伏击豫州去的斥候,看来他们本就打算了要悄无声息地北上。
“往北?弃豫州而就靖阳?”徐静喃喃自语,这北漠人真是敢赌。靖阳那里有南夏的三十万边军,他们竟然还想去攻靖阳关口?就算北漠人可以南北夹击靖阳关口,可靖阳北不只有天险可依,靖阳城也是百年的古城,城高池深,只有骑兵怎么可能攻下靖阳!
商易之脸上似覆了一层寒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斥候愣神,突然间双眸一紧,失声喊道:“援军!”
徐静稍稍一怔便明白了商易之的意思,面色也不禁变了,有些迟疑地问道:“不会吧,靖阳边军乃是我国守国之军,朝廷不会也让靖阳边军回救泰兴吧?”
商易之狠狠地踹了一脚柱子,恨恨说道:“谁知道那些草包会不会这么做!”转回身又寒声吩咐道,“赶快派人通知靖阳,死也要把消息赶在北漠人之前送过去。”
可惜,已是晚了。
八月二十九,靖阳边军接到兵部急令援救泰兴。靖阳边军主帅罗义成拒绝出兵,朝廷连发九道金令催促罗义成出兵。重压之下,副将张雄领一半边军回援泰兴。
九月初十,张雄领十五万靖阳边军出靖阳城,南援泰兴。溧水一线戍军全线收缩,回驻靖阳城内。
九月十六日夜,靖阳援军南归途中遭北漠骑兵偷袭。夜色之中,北漠骑兵如从天而降,杀入毫无准备的靖阳军大营,一时间,南夏军营成血腥地狱。南夏军死伤九万余人,近六万人降敌,皆遭坑杀。北漠骑兵主将常钰青一战成名,用十五万颗南夏士兵的头颅铺就了他的名将之路,世称“杀将”。
九月十九日夜,靖阳主帅罗义成于帅府之中遭人暗杀,靖阳城内一时群龙无首。
九月二十一日,常钰青领军诈作张雄的靖阳军,骗开了靖阳城南门,北漠军杀入靖阳城内,从内部打开了靖阳边关,迎边关外的北漠大军入城。
九月二十三日,靖阳、溧水一线全部失守。
事隔三十年后,北漠人又一次攻开了南夏的北大门。同时,北漠那个一直藏在后面的主帅终于浮出了水面。陈起,这个名字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四国,一跃成为不世名将。
消息传来的时候,阿麦正跪伏在青州守将商易之的案前自请离去。
商易之坐在案后临摹着卫大家的字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当军营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麦低垂着头咬了咬牙,沉声说道:“阿麦本就不是军人,是受唐校尉所托才赶往青州送信,现在阿麦已经完成了他的托付,又在豫州找寻到了失散的妹妹,小的妹子孤苦一人无人可依,小的只有向将军请辞。”
商易之没有答言,只是低头专注地临帖。徐静有些不满地看了阿麦一眼,刚张嘴想说话,外面有通信兵疾跑了进来,把刚到的军报递到商易之手上。
阿麦久等不到商易之的回答,忍不住偷偷抬头向他望去,见他双手展开军报看着,脸色渐渐惨白,然后又转成青色,执着军报的双手竟隐约抖了起来。商易之突然撕扯了手里的军报,大叫一声后猛地抬脚把面前的桌案踹倒。
阿麦心里一惊,下意识地闪身躲避飞过来的笔墨砚台。
“三十万!三十万大军啊!”商易之愤怒地喊道,猛地从腰间拔出了佩剑,双手握了剑柄冲着屋子里的摆设狠命地劈砍起来。
阿麦吓傻了,生怕他不小心劈在了自己的身上,慌忙连滚带爬地往边上躲去。谁知她这一动反而提醒了商易之,只见他赤红着眼睛,竟提剑向阿麦这边走了过来。徐静见状,慌忙上前挡在了阿麦的身前,死命地抱住商易之的胳膊,急声喊道:“将军!将军!请冷静一下!”
商易之一把甩开徐静,仍是一步步逼向阿麦。阿麦坐在地上往后挪动着身子,只觉得背后被硬物一挡,竟是已经避到了柱子前。身后再也没有地方可退了,阿麦一咬牙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倚着房柱冷冷地看商易之,努力地控制着音调说道:“将军,难道要迁怒阿麦?”
商易之瞪着赤红的眼睛愤怒地看着阿麦,急促的呼吸催得他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如同一只被猎人的箭逼得暴怒的猛兽。
阿麦已经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是强迫着自己和他冷漠地对视,那剑尖就在她身前的左下方映出点点的光。她知道,只要面前这个男人的手腕稍微一动,那锐利的剑就会向自己劈了过来。她很怕,可她现在除了站在他的面前什么也做不了。
光芒一闪,那剑还是劈了过来。阿麦的瞳孔猛地缩紧,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了面前一脸铁青的男子,还有他手中劈过来的剑。
剑尖在她的面前划过,虽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可那霸道的剑气还是刺破了她面颊上的皮肤。没有觉出痛,她的左脸上突然多了条细细的红线,一条细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线,然后就有细小而圆润的血珠缓缓地渗了出来。
“滚!滚!都给我滚!”商易之厉声喊道,提了剑转身走开,回到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前,用剑尖顺着地图指到北漠都城的位置,喘着粗气咬牙说道,“陈起,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阿麦本已走到了门口,听到商易之后面的话,人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魂魄,目光涣散,脸上血色全无。
豫州的城守府更加忙乱了起来,军中的各级将领面色慌张地在门口进进出出。阿麦静静地蹲守在院门边,趁徐静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拉住了他,问:“陈起是谁?”
徐静面上略带讶色,不过还是回答她道:“陈起是北漠大军的元帅,这次靖阳之战就是他操纵的,不,应该说是这次北漠军整个的军事行动都是他的杰作。”
“他很厉害?”
“我南夏靖阳三十万边军皆丧于此人之手,几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从此鞑子铁骑进攻江中平原如入无人之地,你说他是不是厉害?同样是三十万的兵力,兵分三处,东西两路大军冒险深入我江北腹地,佯攻泰兴引我边军回救,然后又千里奔袭靖阳援军。”徐静轻轻地捋了捋胡子,感叹道,“这样险中取胜的战术,定是早已在底下演练了很久,北漠东西路大军只要有稍许的差错都会把整个计划毁掉。唉,更骇人的是,根据我们在北漠细作回报,这个陈起竟还不足三十岁,此等鬼才,恐怕已能与我南夏二十多年前的靖国公比肩了。”
阿麦听着,身体竟然要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骇得她连忙用力握了拳,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才能让自己貌似无事地站在那里听着徐静的话。
徐静说了几句后便停了下来,眯着小眼睛打量了一下阿麦,问道:“你既然都要走了,还打听这些干什么?”
阿麦强扯了嘴角笑笑,摇了摇头,不理会徐静的惊愕,转身离开。她身上还穿着商易之亲卫的服饰,所以走在城守府里倒也没有人拦她。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豫州城的大街,街上还有着匆忙走过的行人。豫州城内的百姓只知战事将近,还不知道他们三十万戍边将士已经死在了北漠人的铁骑之下。所以城中居民虽然有着对战争的恐慌,可是日常的生活还在继续着。
徐静的话还在耳边响着,那个还不足三十岁的北漠元帅,那个兵行险招的军事鬼才,应该就是他了。陈起,这个她一直努力遗忘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南夏的细作真是不行,阿麦嘲弄地笑笑,竟然连他的真实岁数都搞不清楚,她记得很清楚,他长她七岁,今年应该是二十六岁了吧。
阿麦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起时的情景。她记事很早,很小的时候的事她都能记得,可是却没有一件像这件事记得那样清楚,好像就发生在前几天似的,回忆起来,几乎连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还能记得住。
她那时正好六岁,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爬树下河什么都敢干。有一次把母亲实在是气急了,母亲拿了小竹棍比量她的屁股,然后恨恨地威胁说:“麦穗!你给我记住,你是个女孩子!下次你要是再敢跟着牛家的小子下河,老娘就把你的腿敲折了!”
她嘿嘿地笑,冲着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她知道,母亲是追不上她的,而且母亲一出了大门就会变成很温柔很贤惠的样子,绝对不会拿着竹棍子追她。谁知刚跑到大门口,她就撞到了刚进门的父亲,父亲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举到半空中爽朗地笑道:“阿麦丫头,来让爸爸亲一口,想爸爸了没有?”
她欢快地抱住了父亲的脖子,大声地喊:“想!”
父亲笑着放下了她,又过去抱了抱迎过来的妻子,然后回身拉过一直静静地站在大门口的少年笑道:“这是陈起,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她好奇地看着他,圆滚滚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父亲问她:“以后这个大哥哥陪着你玩,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只是盯着那少年问:“你会不会爬树?”
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你会不会去河里捉鱼?”
少年还是点头。
于是她就走到他面前,仰着头说道:“那好吧,以后我就带你一块玩吧。”
她说得一本正经,跟小大人似的,惹得父亲母亲都笑了。父亲笑过了,拉了她的手放到少年的手里,直视着少年的眼睛,温声说道:“陈起,以后阿麦就交给你了。”
少年的脸色有些可疑的红晕,抿着唇角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时的阿麦还不太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所以当偷听到母亲和父亲说陈起是不是比阿麦大得太多了点时,她立刻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大声地喊:“不大,不大,陈起哥哥正合适!”
是啊,他正合适,他是她最好的玩伴和保护者。
他们一起朝夕相处了八年,她从顽童长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而他则由青涩少年变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到后来,她已是渐渐明白了父母最初的用意。
十三岁时,她成年,成年礼举行完了后她揪着他的袖口问:“哥,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她没有一点少女应有的羞涩,反倒是他红了脸,甩开她的手急忙走开,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嘟囔道:“笨蛋!”
十四岁时,拉了他坐在院后的那棵老槐树下,用肩膀撞了下他的,问:“哥,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他目光温柔地看了看她,然后又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天空,轻声说道:“小桥,流水,人家。”
她嘿嘿地笑,不等他说完就用手指了他的鼻尖叫道:“你是不是又偷跑到书房去看我爸的书了?”
他轻笑着用手抓下她的手指,却没有松开。
她凑近了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问:“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缓缓地低了下来。她突然想起来父亲经常避着他们和母亲做的事情,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突然问道:“哥,你是不是想亲我?”
他脸上闪过可疑的红色,忙坐直了身子,用手抵在她的额头把她凑近的脑袋推开,无奈地低声说道:“真是个笨蛋!”然后又转过身看着她,咬了咬下唇,轻声说道,“阿麦,以后不要管我叫哥。”
她不明白,她都叫了他八年哥了,为什么以后就不能叫了呢?
看着她一脸困惑的表情,他无奈,转过了头不看她,只是小声说道:“让你别叫就别叫了,笨蛋!”
再后来,他突然因事要离开,和她讲好了等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回来娶她。她便等着,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她整天地跟在母亲屁股后面,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问她生日怎么还不到,陈起哥哥说了等她十五岁就回来娶她。
母亲被她缠得直翻白眼,转了身吼道:“麦穗!你给我老实地待到二十再嫁人吧!十五你就想给我嫁人?你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敢说这话,你姥姥能把我的皮都打熟了!”
姥姥?她从来没有见过姥姥,所以母亲的恐吓对她没有什么威力。
父亲听了总是笑,然后就用眼角扫着母亲,拖了长音地念道:“女大不中留哦——”
她的十五岁终于到了,他没有失言,他回来了,同时也带来了一群杀手。
那天的情景她永远不会忘记,甚至在开始的两年里,她只要闭了眼就能看到那个场景,刀光剑影,火光冲天,母亲凄厉的喊声就在耳边响着,她说:“阿麦,快跑,往后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阿麦握紧了拳头,用力地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就在大街上发起疯来。已经过去四年了,可是那些情景为什么还历历在目?火焰的温度、乡邻的喊叫,甚至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还能闻得到,她知道,那是父亲体内流出的血。
她是想忘了啊,为什么偏偏忘不掉?母亲说不要她报仇,母亲说只想让她活下去,没有仇恨地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母亲说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可是,这样的她,还能有幸福吗?
下身突地蹿出一股热流,有些黏湿,她想可能是月事来了吧,她十五岁才来的初潮,正好赶在生日的前两天,母亲当时还笑她,说这倒是真算成年了。可自从那场变故以后,她的月事就极其不准,经常是一年半载地才来一次,而且量也很少,基本上一天就过去了。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样更好,她一直是扮了男装的,这样没有月事反而更加方便起来。
阿麦用力地掐了掐手心,让意识清醒了些,数了数身上仅剩的一些钱,然后去布店里买了些白棉布,又买了里面换洗的衣服,拿着便去了客栈。这个战乱的时候,客栈里的住客很少,她又穿了身戎装,所以掌柜对她的态度极好,很快就把她要的剪刀针线之类的拿来了。
阿麦关了门,清理了一下下身,然后开始用厚实的白布缝制紧身坎肩。
第二天,等月事干净了,她又向小二要来了热水,很认真地擦拭身体,她擦得很认真,知道这次擦完了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净完身后,阿麦换上了新缝制的坎肩,然后把下身的内衣也换了,这才又重新把外面的军装穿好,开门出去。
回到城守府,里面正乱作一团,原来是豫州守将石达春自杀了。
石达春觉得正是由于自己对于军情的错误判断才导致了靖阳边军的战败,导致了三十万南夏男儿的殒命。他在书房里瞪着眼直直地坐了一夜,天亮后用剑削破手指留下了一封血书,然后打散头发遮了面以表示死后于地下也无颜见先人,之后就把佩剑抵在自己的身前,打算一死谢罪。
也是石达春命不该绝,正在这个时候,守在书房外的亲卫由于一直没等到石达春喊人进去伺候,心里有些奇怪,忍不住从窗户缝里瞄了一眼。这一眼下去可把那个亲卫吓得魂都掉了,一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了,一脚就踹开了书房的门,往石达春身边扑了过去,上去就把剑给抓住了。
石达春的剑已经刺下去了,见被亲卫抓住了,红着眼睛怒道:“放手!”
那亲卫岂敢松手,一边死命地往外夺着剑,一边哭喊道:“将军!将军!您不能啊!”
亲卫空手抓剑,锋利的剑锋立刻便嵌入了他的手掌之中,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下来,与石达春腹部冒出来的鲜血混杂在一起,一时艳丽无比。
商易之被人喊来的时候,豫州军中的将领已经跪满了一地。石达春被几个手下死死地抱住了,手里的佩剑也被人夺了下去,正瞪着通红的眼睛怒喊:“放手,你们给我放手。”
那些将领哪里敢放手,只是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哭喊道:“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您想开些啊!”那些跪在地上的将领也是哭着连连磕头。
商易之寒着脸进来,起脚就把跪在门口处的一名校尉给踹开了,厉声骂道:“哭他妈什么哭!”
屋里的哭声一顿,众将闻言都转过头来看商易之,就连一直挣扎不止的石达春都停了下来,愣愣地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看了看披头散发的石达春,视线又在屋里慢慢地转了一圈,寒声说道:“都给我出去。”
屋里的人都僵了僵,有些性子软弱的人身子晃了晃欲起身退出去,可大部分将领都是脾气犟直的,一个个梗着脖子杵在那没动地方,有的还很挑衅地歪着脑袋斜看商易之,心道这是我豫州军的地盘,你一个青州的守将凭什么来这里发号施令,就算你老娘是公主又能怎么样?爷爷这官职是提着脑袋杀出来的,还怕你给我小鞋穿?我们将军让着你那是不想和你这小白脸一般见识,你少来蹬鼻子上脸的,以为我们豫州军就好欺负了。
商易之和那个黑面大汉对了半天眼,气得冷笑起来。他商易之是谁?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京都那个大坑里度过的,那里最多的是什么?就是官!官最擅长的是什么?就是眉来眼去!那些人向来都是话只说三分透,剩下的全靠你自己去琢磨,琢磨什么?不就是琢磨他的一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琢磨他的一个看似无意识的动作的意思吗?
他从三岁的时候就知道办事得看父亲的脸色,说话得看母亲的眼色。就这黑面汉子的眼神,就差举个牌子上面写着“商易之你就是个纨绔子弟”了!他商易之能看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笑话!
商易之怒极反笑,嘿嘿地冷笑两声,看着那黑面大汉的眼神又寒了两分。
石达春虽然自己不想活了,可却没想让部下也跟着他一起不活了。黑面大汉不知道商易之这位少爷的厉害,可他不知道并不代表石达春不知道。石达春稳定了一下情绪,对着一屋子的部下沉声说道:“你们先出去。”
“可是……”
“出去!”石达春的语气也透露出严厉,那些豫州将领不敢违抗他的话,只得一一从地上爬了起来,往书房外退去,临走的时候还有人不放心,把石达春的佩剑也不露痕迹地顺了出去。
石达春看在眼里苦在心里,嘴角忍不住挂了丝苦笑。
商易之脸上的怒气却意外地消散了,只是淡淡地看着,等屋里终于空下来的时候,他脸上竟然还带了些笑模样,勾着唇角站在书案前看石达春留的血书。然后用手拿起那张血书冲着石达春抖了抖,似笑非笑地问:“就这张纸能抵我南夏三十万将士的性命?”
石达春面色一恸,嘴唇抖了抖,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商易之冷笑一声,寒声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和你说什么废话了,我只有三句话:其一,靖阳三十万边军被灭不是你石达春一个人的责任,你没有那么大的脑袋,也顶不了那么大的帽子;其二,作为一个军人,他只能死在一个地方,那就是沙场,而不是什么狗屁书房;其三,如果你还想死,我不拦你,可你得把你那伙子亲信一起弄死,然后把豫州军安安稳稳地交到我手里再去死!”
说完,商易之一拂衣袖就出了书房,只剩下石达春一个人待在了那里。
阿麦回城守府的时候正好赶上商易之寒着一张脸从石达春的书房里出来。她远远地就看出了商易之面色不善,下意识地转了个身往旁边的小路上避过去,可还没走两步就撞上了徐静。
徐静惊讶地问:“阿麦,你怎么又回来了?”
阿麦心中叫苦,冲着徐静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别认她,可是已经晚了,商易之从背后认出了她,并停下了脚步,目光如炬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将军。”徐静叫道。
阿麦也只得无奈地转回身来,低着头垂着眼帘极其恭敬地叫了一声:“将军。”
商易之目光一寒,冷声问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阿麦慌忙将双膝一屈跪倒在地上,垂首说道:“昨日阿麦糊涂,请将军恕罪。鞑子犯我国境,阿麦身为南夏男儿,怎能为图一己之安危而临阵退却?阿麦想明白了,从今以后便誓死跟随将军,鞑子一日不灭,阿麦一日不离军营!”
一段话说得不仅商易之愣了愣,就连徐静都怔住了。过了片刻,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后走近了阿麦跟前,和颜悦色地问道:“你真决定了要跟随我左右?”
“是!阿麦誓死追随将军!”阿麦大声说道。
商易之突然抬脚往阿麦肩上踹了过去,一脚就把阿麦踹倒在了地上,他看着阿麦,冷声问:“你当我青州军是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麦倔犟地和他对视,咬牙说道:“没有,阿麦昨日是糊涂了。”
商易之盯着她,忽地笑了,往后退了两步,掸了掸衣角的灰尘,轻笑道:“那你现在是真要从军?”
阿麦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商易之说道,又吩咐身边的亲卫,“张生,你带阿麦下去,让李副将把她编入步兵营。”
徐静一愣,欲开口替阿麦说句话,可一看商易之的脸色又把舌尖的话压了下来,显然商易之现在心情很不爽,阿麦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真真是倒霉到家了。
阿麦本已在商易之的亲卫队里混了不少日子,现在突然被编入步兵营,而且是做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兵,明摆着就是遭贬了,再加上步兵本就属于最辛苦的兵种,战争眼瞅着就在眼前,商易之把阿麦编入步兵营,分明是想让阿麦去送死了。
一路上,就连张生都有些同情阿麦了,反倒是阿麦一脸的平静,只是低着头跟在张生后面走路。
从前几天开始,商易之就下了军令在豫州周边村镇招募新兵,这几日已然招了不少青壮年。如果是平时招募新军,必然把新兵独立编营以便受训,可如今战事紧张,再没工夫单独训练新兵了,只是把新兵打散了插入到老兵中去,以练代训了。
那李副将也是个不爱费事的主,见将军派亲卫送了阿麦过来编入步兵营,也没多想就把阿麦交给了他手下的军官,他手下的军官又把阿麦交给了他的手下。于是乎,阿麦这样被一层层地分下去,终于在青州军步兵营第七营第四队第八伍落了户。
阿麦看着自己军籍牌上的那几个数字,低低地念了一遍:“青一七四八,青一七四八,请你去死吧?请一起死吧?”阿麦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这数,还真是他妈的吉利啊!
同时和阿麦编入第八伍的还有一名叫张二蛋的新兵,个子比阿麦矮了足足有一个头,细胳膊细腿小细腰,往那儿一站跟根麻杆儿似的,有他在旁边衬托,阿麦非但没显得单薄,反而有了点高大魁梧的味道。
阿麦的伍长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长得不高,却极粗壮,阿麦和张二蛋两个人的腰加起来都赶不上人家的半个粗。他斜着眼睛瞥了瞥面前新分过来的两个兵,别着脸往地下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骂道:“他奶奶的,豫州的水土就能长出这样的玩意儿?怎么都跟猴一样啊!”
他话音一落,旁边的那些老兵哄笑开了,看笑话似的看着阿麦他们。
阿麦一脸漠然,微垂着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张二蛋脸色却涨得通红,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惹伍长,只能隐隐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