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8点。冬日暖阳从窗帘缝隙射入,在墙壁上形成了无数铜钱样圆点。熊小梅惊叫一声:“赶紧起床,太阳进屋了。”
两人匆匆起床,简单梳洗,9点钟站在了江州市政府附近的胜利广场上。
胜利广场是新兴商业街,初步具有了商业街应有的人流量,门面价格比老商业区略为便宜。转了两个多小时,门面情况不容乐观。几个打着出租牌子的门面要么是不适合做服装,要么是价格让人望而退步。
“胜利广场商业区集中了江州市最有钱的一群商人,费用不低,我们暂时拿不动这里的门面。”侯沧海指着江州市区地图的东下角说道,“这是刚开发的江州服装城,位置相对偏一些,但是很有发展前景。”
“正在培育的市场,没有意思。”按照熊小梅的本意,门面应该开在最繁华的商业街。现在手中无钱,腰杆不硬,只能退而求其次,到最有潜力但是繁华程度稍差的地方开店。
来到江州服装城,熊小梅这才发现没有想象中糟糕。
服装城规模不小,空门面很多,最有利之处在于很多门面没有转租费,可以直接同房东签合同。熊小梅站在服装城的中心位置,环顾四周,道:“这里勉强还行,以后赚了钱,我还是要到胜利广场商圈开店,地段、地段,还是地段,这是做生意的金句。”
谈了两个空门面,都有小缺陷。
找到的第三个门面有二十多平米,门面不远处是小学,这和电影院商业街门面有几分相似。租金不贵,没有转租费,唯一要求是门面要一年交一次。听到这个“极低要求”后,熊小梅双眼放光,立刻要求与门面老板见面。
门面房东在城外钩鱼,回城要一个小时。正在等房东老板时,侯沧海电话响了起来。
“我是詹军,在哪里,找个地方喝茶。”
“詹书记,我在江州服装城,陪熊小梅逛商城。”
“你很悠闲啊,有时间陪老婆逛街。我让区委办刘师傅接你。”詹军有意了解黑河镇真实情况,决定与办公室主任侯沧海谈一次话。
很快,区委办刘师傅开着小车来到了服装城。刘师傅是个机关老油条,也是一个自来熟,等侯沧海上车就道:“侯主任,那是你媳妇吗?很漂亮,侯主任真有艳福。”
“女子就是那个样,看久了就审美疲劳。”侯沧海知道如何与区委办司机班这群老油条打交道,假装油嘴滑舌。
刘师傅通过倒车镜打量熊小梅,道:“我们家那个老太婆倒是贤惠,就是长得太胖,让人觉得油腻。女人年轻就是不一样,皮肤好,身段苗条。”
侯沧海开玩笑道:“男人嘛,都喜欢年轻女人。男人二十岁时喜欢二十岁的女人,三十岁了还是喜欢二十岁的女人,四十、五十、六十依然喜欢二十岁的女人,坚定不移,情有独钟。”
刘师傅长期跟在领导身边,对这种比较文雅的荤段子很感兴趣,也讲了一个来自领导的段子:“工作搞不好的根本原因不外乎三个睡觉的关系:一是没关系,像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二是不稳定,像妓女睡觉,上面老换人;三是不团结,像和老婆睡觉,自己人老搞自己人。”
侯沧海夸道:“刘师傅果然是区委办公室的人,讲个笑话都富有哲理。”
刘师傅兴致勃勃地道:“不是我吹牛,这些年跟在领导身边,没有吃过猪也见过猪跑,只要理解到这三招精华,不管到哪里工作都畅通无阻。”
侯沧海原本一直与刘师傅开玩笑,闻言沉默起来。刘师傅这个没有太高文化的区委办小车司机,话很糙,却似乎用尖刀捅到了江阳区干部管理和使用上的弊端。
在江阳区委办公楼接到詹军以后,小车开往黑河张氏老腊肉餐馆。
张氏老腊肉是闻名江州的特产。
腊肉是湖北、四川、湖南、江西、云南、贵州、甘肃陇西、陕西等地特产,已有千年历史,各地制作方法大同小异。张氏老腊肉的特点是肉质好,腊肉全部产自巴岳山黑猪,常年在山上放养。其次是在制作之时有祖传秘方,同样的肉,同样的制作方法,张氏老腊肉鲜香许多。许多江州食客嘴巴馋了以后,经常驱车来品尝正宗张氏老腊肉的美味。
张氏老腊肉总店的张老板很江湖气地散烟,将詹军等人领到包间。江州在漫长的封建时代相较中原和江浙地带属于蛮荒之地,等级观念不是太强,更多自由散漫的山民之气。张老板见到詹军等人,热情归热情,并没有见到官员的低声下气,而是一种“哥们式”的热情。
安排了菜品,侯沧海给詹军介绍黑河镇情况。他近年霸占了黑河镇所有文稿,对基本情况很熟悉,信手拈来,全面准确。
“刚才讲的是基本情况,我知道了。春节没几天了,当前有没有最急需解决的事情?”交流了半个多小时,詹军端起酒杯深深地喝了一口,酒入肠胃,带来一股热量。
“有一件事最棘手,如果不能解决,恐怕会影响干部职工的积极性。新书记来了,肯定会让人生出希望。”
“什么事,直说,别绕弯子。”
“黑河镇干部职工和村组干部最关心的、当前最急迫的工资和集资款的问题。”侯沧海说出这件事情是深思熟虑的。今年初,杨定和已经有了全面筹措资金还款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被调走。他将此事告诉詹军,既是责任所在,也想通过讲真话获得詹军信任。
詹军皱着眉毛,严肃地道:“黑河怎么会欠这么多钱?杨定和是老书记,为什么还这么不牢靠?”
“债务是全区性问题,主要形成于90年代,近年也有增长。”侯沧海一直很敬重原任书记杨定和。谈话时发现,詹军对原任书记连虚情假意式的表扬都没有,心中颇不舒服,暗生警惕。
詹军追问道:“具体一点,不要说废话。”
“黑河债务主要是应付款、单位借款、上级财政借款以及金融机构贷款构成。应付款比例最高,主要表现为工程未付款,交通设施建设、学校建设以及场镇建设而欠下的工程款项;上级财政借款即财政周转金也是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是为了完成上级布置的阶段性任务而临时周转借用;另外还有金融机构贷款和单位个人借款,这其中也包含为数不少的利息支出。具体数字我记不准确,要看财政所报表。”
“将春节应付过去,要多少钱?”
“一百六十万元,就能应付春节。”
侯沧海对工作的熟悉程度比詹军预料的好得多,他拍了拍侯沧海肩膀,表扬了一句,道:“侯主任不错,熟悉工作。以后好好工作,党委会看在眼里的。”
侯沧海不喜欢被人拍肩膀,又不太好躲,含糊地表了态。
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熊小梅电话。侯沧海请示詹军后,拿着电话来到走道。电话里传来熊小梅抽泣声:“我被人打了。不是争门面。几个社会青年朝我吹口哨,我说了一句神经病,他们就打我。”
侯沧海顿时急眼,道:“他们还在不在?你安不安全?”
熊小梅道:“他们走了,现在没事了。”
听说社会青年已经离开,侯沧海松了一口气,道:“你找个茶馆或咖啡馆等我,我马上过来。江州社会秩序没有这么乱,你运气不好,遇到了几个小混混。好好,我等一会儿就过来陪你。”
打完电话,侯沧海回到房间。
詹军问道:“你老婆在哪里工作?”
侯沧海道:“以前在秦阳二中教书,最近刚刚辞职,暂时还没有工作。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侯主任有本事,把秦阳妹妹娶到了手,秦阳妹妹出了名漂亮。世安厂子弟读大学不多,能跳出厂的也不多,你在黑河党政办当主任工作,很有发展前途。”詹军说这话时貌似很真诚,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话:“世安厂子弟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我这个农民娃儿领导,还得鞍前马后为我服务。”
侯沧海没有读心术,自然不会了解詹军心里最真实的想法,继续介绍情况。聊了一个小时,就在侯沧海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詹军用手梳了梳有点乱的偏分,道:“通过今天的交谈,我对黑河有了一定了解,以后好好干。”
在张氏老腊肉分手,詹军坐上刘师傅的车,直接回区委家属院。临走前没有让刘师傅先送侯沧海回黑河镇。
侯沧海站在张氏老腊肉站门前,心急火烧地给陈汉杰打电话:“我有急事要到江州。我在张氏老腊肉。”他原本不想在周末打扰单位师傅,可是熊小梅被人打了,急着进城,就在周末叫了车。
陈汉杰是党政办非正式编制驾驶员,主要为杨定和服务,与侯沧海关系处得相当不错。他接到侯沧海电话后,给杨定和打了个电话,道:“杨书记,你现在用不用车,刚才侯主任打电话要到江州。”杨定和大度地道:“我不用车,去吧。”
几分钟后,陈汉杰开着车来到店前。听说熊小梅被几个小混混打了,他义愤填膺地道:“这个青屁股娃儿最讨嫌,下手没得轻重。侯主任,我有个兄弟混社会,在江州吃得开,请他出面。”
侯沧海未置可否。
一路风驰电掣,小车很快来到江州服装城。在咖啡馆,侯沧海看到熊小梅的模样顿时心疼得不行,道:“伤得厉害吗?”
头发散乱的熊小梅用手遮住脸,哭得稀里哗啦,道:“我,破了相。”
侯沧海将熊小梅遮住脸的手取下来,脸上赫然有两条血印子,正好位于还没有消退的掌印上。一股怒火从侯沧海心底猛然升起,道:“还认得打你的人吗?”
“我不认识他们,其中一个是光头,头特别大。呜、呜,我是不是被破相了?”
“没有破相,最近不要吃酱油、辣椒和花椒,免得以后留下伤疤。”侯沧海安慰几句,转头道,“陈师傅,你那个兄弟吃不吃得开?如果吃得开,请他帮个忙。”
陈汉杰到门外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对侯沧海道:“我那兄弟包方等会就过来,包方和我是一个村的,隔了一条田坎,关系铁得很。为人特别耿直,和侯主任差不多。”
在等待包方的过程中,侯沧海渐渐平静下来,暗自后悔:“我草率了,作为政府干部不应该和社会人混在一起。这些社会人是牛皮糖,粘住了麻烦得要死。”
只不过陈汉杰已经打过电话,今天还真得与社会人亲密接触。
一辆桑塔纳开过来,停在咖啡馆门口,车上下来一位壮实的汉子。这位汉子留了一头短发,额头上有一条若隐若现的伤疤,很有社会大哥派头。
陈汉杰做了介绍后,包方道:“侯主任爱人被打了,怎么回事?”
熊小梅比想象中坚强,道:“我在这里看门面,和老板谈完事,正出来闲逛,遇到一伙小流氓,朝我吹口哨,我说了一句神经病,他们就打我。其中有一个光头,头很大,听他们称呼为大脑壳。”
听到“大脑壳”三个字,包方便知道打人的这伙人是谁了。他指着附近一个临街茶楼,道:“我们到楼上喝茶,守株待兔,如果大脑壳出现,就打回来。”
熊小梅听说要打架,觉得把事情弄大了,道:“不用打架,给他们说说,以后不能再找事。”
包方豪爽地笑道:“侯主任帮过我的忙,上次我侄女专升本,侯主任去打的招呼。敢打侯夫人,就是瞧不起我们黑河人,我们黑河人从来没有怕过事,一定要打回来。”
侯沧海此时才知道上次帮忙专升本的学生是包方侄女。
包方与跟在身边的一位面色阴沉的年轻人说了几句,有说有笑地与侯沧海、陈汉杰、熊小梅等人上了茶楼。四人找了一个二楼靠窗茶座,点了黑河毛尖和一些果盘,边喝边聊。熊小梅到卫生间去仔细补了妆,无论如何修补,脸上伤痕都是那样触目惊心。她站在镜前伤心地流了一会儿眼泪,才回到茶座。
喝茶约四十多分钟,瘦个子年轻人急匆匆走了上来,朝包方点了头。包方神神秘秘地笑道:“侯主任、陈哥,你们在这里看一场好戏。”
几分钟后,一阵尖锐叫骂声从服装城传了出来。三个人从服装城冲了出来,身后追着七八个手提短棍的人。在服装城门口,又出现几个提短棍的人,堵住逃跑者去路。一个脑袋特别大的人抽出砍刀,一边狂吼,一边反击,双方发生了短暂激烈的打斗。
熊小梅指着被围在中间的几个人,道:“那就是打我的大脑壳。”
服装城门口的混战持续时间很短,在十来根短木棍围攻下,大脑壳在内的几个社会青年被打倒在地,缩在地上呻吟。提短棍的这群人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不一会儿就在众人眼前消失。
熊小梅双手握在胸前,一颗心似乎都要跳将出去,道:“打得好,这几人太坏了。”
侯沧海一直不愿意与社会上的人搅合在一起,此时见黑河出身的“好汉包方”有如此能量,更生警惕。
包方风清云淡地道:“以后侯主任安心在服装城做生意,有小流氓来收保护费,一律不要理他们,就说是包方的朋友。在这一带谁敢不给侯主任面子,也就是不给我包方面子。”
熊小梅离开学校后,雄心勃勃地准备做生意发大财。从寻找门面开始,社会就不停地给她上课。今天被小混混打了耳光伤了脸,算是从学校进入社会的入门礼,这个入门礼比十本创业理论书籍都更有价值。她端起茶水,道:“我以茶代酒敬包哥一杯,晚上再敬酒。”
侯沧海在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意与社会大哥过深地接触,甚至还考虑到如果包方晚上要请客如何巧妙地推辞。并非他不懂得感恩,而是作为长期跟在党委书记杨定和身边的办公室主任,他明白在当今社会,社会人与政府干部应该有一道看不见的线分隔开,跨过界,迟早会出问题。
谁知熊小梅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擅自做主,主动邀请包方吃饭,让侯沧海感到有些无奈。不过从熊小梅的立场来看,包方能解决做生意被小流氓侵扰的大问题,是值得交的朋友。每个人立场不同,看问题角度就完全不同。
熊小梅发出了邀请,侯沧海尽管心里有不同看法,也必须与女友一致,道:“包方,晚上别做安排,找个地方喝几杯。”
包方道:“今天晚上就算了,兄弟们今天出了力,要陪他们吃饭。”
陈汉杰是驾驶员,在政治觉悟上明显不如侯沧海,问道:“我们去敬杯酒。”
包方摇头道:“你们都在政府工作,别掺合社会上的事情,我去处理就行了。”
侯沧海松了一口气,同时对颇有气度的社会大哥包方生出了一丝好感。他随即提醒自己:“熊小梅一直在学校工作,其实没有太多社会经验,防范风险的意识比较差,我要给她把好关。”
包方离开后,侯沧海准备请陈汉杰吃顿饭,以示感谢。
陈汉杰道:“都是自家人,办点小事还要吃饭,传出去让人笑话。”
熊小梅是真心感谢陈汉杰,道:“虽然今天有点风波,但是终于找到好门面,我们要祝贺一下,陈哥一定捧场。”
刚才一直在处理小混混打人的事情,侯沧海没有询问门面的事,此时从女友话中得知门面应该落实了。他很想问一问门面的具体情况,碍于陈汉杰在场,没有问。
陈汉杰见侯沧海和熊小梅确实是真心请客,不好驳面子,答应晚上吃饭。侯沧海给镇政府经常去的黑河餐馆打了电话,订了一个雅间。然后又给杨定和书记打去电话,请杨定和夫妻一起吃饭。
杨定和接到电话时,满口应承了。他放下电话后,对妻子张颖笑道:“打赌你输了,还是有人请吃饭。”
张颖道:“谁请客。”
杨定和道:“侯沧海,还有汉杰。”
张颖道:“他们两人不算。不凭什么,反正他们两人不算。”
下午,杨定和与张颖在家里聊天,往日还算繁忙的电话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夫妻俩感慨了一番人情冷暖以后,打赌晚上是否有人请吃饭。杨定和认为他在黑河当了这十年党委书记,与同志们关系处得不错,即将离开黑河,今天晚上想必会有人请吃饭。张颖认为正因为是要离开黑河,又是去区委政法委这样一个与基层联系得不太紧密的单位,不能再掌握镇上干部的命运,所以十有八九没有人在晚上请吃饭。
夫妻俩最初是开玩笑,到了5点钟,摆在茶几上的手机没有响起来。杨定和觉得有些尴尬,再后来就觉得有些悲哀了。幸好侯沧海的电话让杨定和看到了同事间应有的温暖。
小车开进黑河镇,陈汉杰将车开进政府大院停靠。侯沧海和熊小梅提前下车,到餐馆安排饮食。
下车后,熊小梅迫不及待地道:“今天总算把门面落实了,一年房租两万元,半年付一次。”
以前出现过的高额转让费增加了侯沧海的心理适应力,听到一年两万元房租便觉得可以接受。只是这二万元房租对于他来说仍然是一笔巨款,要么是向父母伸手,要么是找信用社贷款。在农村基金会没有被清理之前,凭着与农经站长的铁关系,贷款几万元没有任何问题,现在信用社是垂直管理,镇政府没有发言权,能否从信用社贷款还真没有底。
杨定和、张颖刚出门就遇到驾驶员陈汉杰,三人说说笑笑地来到餐馆。
喝了几杯酒后,大家说话更随意了。熊小梅端起酒杯给杨定和敬了酒,道:“杨书记,你调进区委政法委,干脆将侯沧海也带进城。”
这原本是熊小梅一句玩笑话,杨定和闻言却是心中一动。区委将他调到政法委就是暂时过渡,等年龄到线,必然由领导职务改成非领导职务。他这几年将担任区委政法副书记兼任综治办主任,也还有不少杂事。如果能把得力手下侯沧海调到政法委,完全可以当跷脚老板,只需要动动口,不用再为工作过于费心。
杨定和很认真地道:“小侯,你有没有调到政法委的想法,如果有想法,我去试探,试探的结果是有可能行,有可能不行。”
侯沧海明白与詹军无法很好合作,用肯定语气道:“我希望早点跟杨书记到政法委工作。”
杨定和事实求是地道:“从年轻干部成长角度来看,政法委不如区委办、组织部这些实权部门,你要有思想准备。”
侯沧海道:“政法委毕竟是区委部门,更关键是和杨书记在一起工作比较愉快,能学到东西。”
今天这一天对于熊小梅就如坐过山车一般:先是成功地谈妥了门面,紧接着又被小混混欺负,随后出现一个江湖大侠式的包方,在吃晚饭时男友又有了调进区委政法委的希望。
晚饭结束,杨定和、侯沧海等人走出餐馆,从另一个房门紧闭的雅间里面传出来一句话,十分清晰,“杨定和早就该滚了。他在黑河搞了这么多年,越搞越糟糕,弄得我们的工资发不全,政府还欠了一屁股债。盼着新来的书记有点办法,在春节至少把工资补发了。杨定和一贯标榜大公无私,其实最喜欢拉帮结派,临调走,还将公房私下处理给侯沧海这个马屁精,惹翻了老子,跑到区委告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定和将这句话听得很清楚,脸显怒色,在雅间门口停下脚步。
雅间里传出声音的辨析度很高,声线细,尖锐,有些类似女声,这是财政所出纳许庆华特有的鸭子嗓门。
许庆华是老财政人员,在工作中颇有烂章法,凡是从手下经过的钱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卡一卡”,卡的目的并非是想将这一笔钱占有己有,而是从“卡”这个动作中得到一种权威,权威也就和各种好处联系在一起。
镇村干部都极端讨厌许庆华这种行为,可是讨厌归讨厌,由于钱是一个单位运作的血脉,没有现金流,一个单位注定困难重重,甚至无法维持。为了少给自己惹麻烦,镇村干部都将许庆华奉为上宾,每次见面都好烟好酒招待,能办的事情尽量办。
也有不怕邪的人向杨定和反映了许庆华的歪风邪气。杨定和多次在会上当众批评了许庆华,有一两次还说得相当重,弄得许庆华下不了台。在杨定和威压下,许庆华的烂章法收敛了许多。
终于等到了杨定和被调离黑河镇这一天,对于许庆华来说,拨开云雾见明月,心情大为舒畅。今天与一帮朋友到酒店喝酒,喝到高兴处,将这几年受到了窝囊气一股脑发了出来。
参加喝酒的都是镇机关干部,他们心里有一杆秤,知道在此事上杨定和做得不错。但是在这种酒场上,谁又会为了杨定和而与许庆华过意不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在这个现实社会里,嫉恶如仇的人很少,坏得透顶的也不多,大多数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明哲保身的平凡人。
站在门口的杨定和脸色数变。
许庆华又用尖锐如公鸭一般的声音道:“杨定和没有啥能力,财政局几个领导都不鸟他。如果换一个书记,黑河每年至少要多得三四十万,我们哥们几个人的工资一点都没有问题。”
春节将至,在座诸人的工资都没有完全拿到手,更别提奖金,心里也有不满。他们对许庆华这个说法并不反感,有人随声附和。
陈汉杰对杨定和颇有感恩之心,就要推门而入。杨定和紧紧抓住其胳膊,摇了摇头。原本高高兴兴地吃过晚餐,无意中飞出来的恶语如一桶冷水,将所有人的兴致浇得一干二净。
离开餐馆后,张颖抹起眼泪,道:“老杨,这些人太卑鄙了。你为黑河操了多少心,只有我知道。每次到区里协调工作,回家吐得满床都是,这种事情一年至少要有好几次。”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们不是靠别人的议论活着。”杨定和原本想说“公道自在人心”,想到餐馆雅间里吃饭的人不少,在门口却没有听到一句帮自己说话的话,觉得寒心,一时语塞。
走进大院,陈汉杰又发了几句牢骚,与杨、王等人分手。
上楼梯时,侯沧海安慰道:“许庆华是小人,杨书记犯不着和他生气。”
杨定和语气变得低沉起来,道:“古代区官离任时,都要想方设法弄万民伞。不管是真的假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还是深入绝大多数官员骨髓,我也想在离开黑河的时候得到大家认可和好评,没有料到今天在餐馆还听见几句真话。”
侯沧海道:“这不是真话,个别小人胡言乱语而已。你以前在会上批评过许庆华,他是借机报复。许庆华做事的章法非常惹人嫌,如果不是他的姐姐在财政局工作,我都要劝杨书记将他换一个部门。”
站在家门口,杨定和道:“你还是想办法到城里来,别在乡镇工作时间太长,没有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