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引妖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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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爱恨2

为什么呢?明明觉得人类难以理解,可就是知道如果不给这个女人一个怨恨的对象,她一定会责怪起她自己。

就如银次隐隐察觉的,阿乙早就猜到他就是幼时遇到的“银发怪人”,也看出他并非人类,却还将他留宿在自己家中。不管出于寂寞还是别的原因,如果因为这次事故而让她无法原谅自己,她一定会退缩到旁人无法接近的角落。

一定要恨的话,恨银次总比恨她自己好。

于是他粗声粗气地道:“没错,我就是个祸端!我到哪儿,哪儿就有妖物聚集,遇害的人不计其数,可在我这样的妖怪眼中,死些人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爹娘遇害,我只当他们倒霉,心里可没有半分愧疚。”

他这样说着,只觉阿乙哭声更哑了,捶打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打在他身上没感觉,却反像落在了心里,一阵一阵地钝疼。

银次忽略掉心头异样,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你爹娘的尸身我也没好好收殓,跟着房子都烧掉了……”话未说完,阿乙却停了动作。他心一跳,怕药下猛了,忙拉开两人距离瞅她的脸,却见她并没有气昏,只是一脸呆怔。

他正要出声,阿乙却反应过来推开他,依旧背着身躺下了。

银次观察半晌,看不出这反应是好是坏,于是说:“把剩下的药喝了。”

阿乙不理他。

“难不成你还要我灌你?”这话却很是奏效,阿乙很快起身一口气喝完药,仍旧不看他一眼,抱着自己蜷回石壁边。

明明不想粗暴地对待阿乙,也不愿意被她讨厌,可是眼下只能这么做来逼出她的反应,银次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两人并肩安静品茶的情形虽然只在昨日,如今却感觉已过了许久、再也回不来了。

怀着心事与阿乙各据山洞一角,一直到洞口的火光渐渐黯淡,终归黑暗。

在山林里生活对银次而言是如鱼得水,这座山的阴气虽重,但正因如此,不必担心有人会闯进来,以他目前无伤无病轻易便可打发小妖鬼的状态,只要晚上不离开阿乙身边就行了。

让人头痛的却还是阿乙。

虽然可以强迫她喝药进食,可是却没法逼她开口说话,所以简直弄不清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早日离开此地无疑最为妥当,可是见到阿乙封闭自己的模样,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人死了就死了,蛇妖已经被碎尸万段,不想见到他他也可以立刻消失,为什么这丫头就是不说话,一副没有人看着就会做出傻事的消沉模样呢?

他原本就没甚耐性,过了几日瞧见阿乙还是没什么起色,便按捺不住性子强扳着她的脸低吼起来:“你究竟要我怎样,倒是开口说呀!”除了不会为不是他杀的人偿命,就算阿乙把父母的死归咎于他身上,打骂甚至砍几刀都好,只要她不再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阿乙本来只是抿着嘴不肯回答,被他摇得恼了,突地一发脾气用力推开他的手,“我不知道!你走开,不要管我!”

头一次这样照料一个人类,也头一回顾忌别人的心情,然而得到的却是不识好歹的回应,银次热血上冲,当真甩下阿乙奔了出去。

只满山乱走一气,恨不得挖出那蛇妖的尸体再撕扯一通,又想抓住阿乙猛摇,把她脑中无谓的人类情感甩出来。

那样的家人,就算没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差点就直奔下山了,后来见天色渐晚,终是不放心地又折了回去。

才不是担心那丫头呢,不过是自己带她上山的,总不得让她被山里的妖物吃了。他要走,也得先把她丢回村里才走,日后再也不见她。

远远的,就看到阿乙站在洞口处,像是没了力气似的扶着石壁,看到他,也没有反应。银次虽然觉得自己在自找没趣,也只有臭着脸走近。

还没有开口,对方却软软地滑倒在地。

他吓一跳,直觉趋身去察看,却见阿乙仍是大睁着眼,眼泪却簌簌地直落了下来。

“银次先生、银次先生……”她喃喃,反抓住他的手。

“不要丢下我……”用说不出哀切的声音这么哽咽着,她把银次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泣不成声。

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被她拒绝的时候、看见她哭的时候……心头总是有莫名的酸涩钝疼,眼下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银次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残酷的事情,只能紧紧拥住把他当成落水浮木似的女子,用手和舌笨拙地拭去她的泪。

也许阿乙还在恨他,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有他可以依靠,利用了这一点取得对方原谅的银次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夜色已经浓至人类的目力没法应付的程度,可是他并不想起身去生火。一直握着阿乙的手,这样温情的感觉让银次很是别扭,不过如果一放手就会被她推开的话,还是一直握着好了。

阿乙哭得累了,也放下这些日子同自己的挣扎,依在他肩头断断续续地说着:“银次先生,你原本住在那个房间时,见到屋角的神龛了吧?”

“……嗯。”

“那是供奉我未能出世的弟弟妹妹的,也许是因为看了太伤心,我爹娘在放置了那个神龛之后就很少进那个房间了,一直以来都是由我来擦拭并置换清水。其实有没有人打扫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因为我总是希望有个弟弟妹妹,可其实、其实……”

她用单手遮住眼睛,用似乎又要哭出来的语调艰难说道:“其实我是在赎罪,因为搞不好、搞不好是我杀了那孩子……”

一直都在兄弟自相残杀间度过的银次并不明白阿乙为什么要特地说起这事,可是听她的口气似乎很需要安慰的样子,所以他不由自主地道:“怎么可能,那时你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吧?哪能够伤害一个胎儿?”

“你不了解,伤害别人不一定需要力气,尤其是在我家……继母她、她失去那个孩子不是出于意外,因为在给她安胎的药汤渣里发现了不该出现的药物。”阿乙打个寒噤,某段充满猜疑、争吵、尖叫哭泣的记忆又回到了脑中,即使她不确定那是否真实存在过。

银次顿了一下,相当直接地问:“你做的?”那她也太聪明了,亏自己还怀疑过她是个小白痴。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继母一直怀疑是我做的,可父亲却觉得那完全是个意外,因为药草错混在我们家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他们两人常常在我面前争执,后来……我懂事以后,回想起这件事时,也开始怀疑起我自己了。”

阿乙闭了闭眼睛,“因为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在继母养胎的期间,村人常常吓唬我,说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父亲就不会要我了……”因为太过无聊而开的玩笑,在孩子听来却满是认真的意味,别的细节都因为年幼而不大记得了,却只有这些话一直留在记忆中,这说明了什么?

“因为常常被告诫哪些药物不能碰,我那时真的认得那几味药草,如果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怎么办?”偏偏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刚刚懂事的孩子都会一直疑惑,父亲和继母的心里就更不可能没有疙瘩,等自己终于明白他们是为什么事情争吵,又是怎样因为长年争吵心灰意懒时,家里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继母不断对她百般挑剔,父亲逃进药草的世界里,她则是从不明白变成明白后开始怀疑自己,终日心怀惶恐地侍奉家人,只为赎那自己没法确定的罪孽。可是、可是——

怎么可能不会有怨!

“银次先生,你相信吗?当你说那房子已经烧毁时,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仿佛一直缚着这家人、快要窒息的绳索,突然之间以惨烈的方式断开了!

原来自己一直盼着能够解脱,哪怕代价是失去家人吗?

这样的认识让阿乙毛骨悚然。

不敢面对自己,不敢面对在旁见证了这一切的银次,应该随着爹娘一起被杀害了才对,怎样也好过活下来发现这样丑陋的自己!

她终究是没法将这段心声向银次坦诚,只是咬紧牙默默流着泪,将银次的衣角在手心中绞成一团。

因为将这个人带回家里,才会让她失去家人;如果没有这个人在的话,就可以若无其事地活下去,或者任着心中的自责寻死。虽然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他身上会轻松许多,然而内心深处却明白,让她如此痛苦的根源在自己身上。

相形之下,以毫不愧疚的姿势强迫她睁眼面对的银次更像是拯救了她。

矛盾又混乱的情感在胸口拉扯着,阿乙只能从中认清一个事实:在今后也许相当长的时间里,自己只能抓着身边这个人的手,颤颤巍巍地试着站起了。

近日来每一过午,便会飘起一阵潇潇秋雨。

虽然不至影响出行的程度,然而在雨中赶路怎样都是不快的,所以雨丝一飘起道上行人便少了许多,店家也放下门前布幔,转到屋内打盹去了。

这样的雨中,却有一个人影在山道上急驰。

因为没有旁人而放开了的速度,沉甸甸的背篓像是没有重量似的被他随意抓在手中,银次轻松奔过让人大伤脑筋的崎岖山道,来至村人无论如何不会涉足的山林深处,在一间还散发着树干汁液的叶道、模样简陋古怪的小木屋前停下,雨雾恰也在这时转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