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引妖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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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重逢1

太阳落山以后,晚风不动声色地吹来几片乌云,很快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入夜雨,村口修理农具兼卖些茶水给行脚人的打铁铺一向是村里最晚熄灯的人家之一,眼下见天色不对,正要拉下挡板早早闭门,突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问:“还有吃的吗?”

铁匠手一抖,扶着的门板差点砸上自个的脚。回头只见一个男子满脸疲惫地立在雨中,没戴帽也没束发,身上衣物料子虽然不差,却有些脏污狼狈。

这样风雨晦暗行人寥寥的天气,铁匠虽说在此地住了一辈子心里还是毛毛的,于是又疑神疑鬼地多打量了来人一遭,见他除了眼神亮了点身上狼狈了些,倒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这才犹豫道:“有是有……”话音未落,对方已经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没法,铁匠只好唤出媳妇招呼客人。

他本来想这人明显是迷路了的,看他身上狼狈又没带行装的样子也不知道付不付得起茶钱,若只是喝碗茶避避雨倒也罢了,可是随着木桶里的饭越来越低,铁匠的担心不由也跟着加深:不仅是饭,这人连今日卖剩的茶水都咕噜噜喝了个光,到底有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敛了妖气下得山来的银次。

好不容易从重伤中恢复过来又碰上黑曜那种莫名其妙胡搅蛮缠的家伙,逼他不得不妖力全开干了一仗,结果还是让那家伙溜了。

满腔怒气没了发泄的对象,体力又消耗殆尽,连自行捕食的力气都没了,他只好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下山觅食。这个世上果然谁都不可信,妖怪什么的也和人类一样尽是些不上道的家伙!

把怒气全发泄在口中大嚼的食物上,不经意睨见店主人频频看向这边,银次将眼一瞪,摸遍身上终于找到受伤前就带着的一块银锭,直接丢了过去,“看什么看,怕大爷没钱付账吗?”

铁匠手忙脚乱地接下银锭,脸先白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道:“那个……客官,您这锭钱小店实在找不开……”

“那就不用找了!”反正下次他需要时自会再找个冤大头。

铁匠很不踏实地收下那锭碎银,仍是不时觑着银次,半晌才道:“客官,您的手没事吧,要不要找大夫瞧瞧?”他从方才就注意到了,银次的右手一直垂在身前,用布条胡乱包扎的样子像是受了伤。因为只用单手执筷,吃得又急,他面前可谓一片狼藉。

银次一顿,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无妨,不过是不小心割破了而已。”虽是这么说的,眼里却闪过一丝阴郁。

实际情形当然比他的随口敷衍要严重得多,他察看过了,黑曜那混球竟将环状坠子深深炙进了他手背,红绳早已不堪高热化为了灰烬,可若要取出坠子本身势必得废掉一只手不可。

想到自己竟要戴着一只嵌进肉里的坠子度过余生,银次就恨不得把黑曜千刀万剐,连带也对送他这破烂玩意的小哑巴生了怒气。

想到小哑巴,他又顿了下,语气不善地开口:“喂,打铁的,你这村里是不是有个哑巴小孩?”

“哑孩子?”铁匠有些纳闷地想了想,摇摇头,“村里的人我都认得,烂眼的倒是有,却没听说哪家的孩子说不了话。”

“奇怪……那你认不认得一个时常独自进山的小女孩?”

“客官说笑吧?我们这的人都传村头的山住着妖魅,平日一近入夜便阴气森森,大人都不敢进,又有哪家会放孩子……啊!”铁匠突地叫一声,“对了,阿乙倒是个例外。”

“阿乙?”

“嗯,那孩子虽然年幼,却像是在山里长大的一样,经常一个人去山里玩,完全不觉得害怕咧。不过,也只有那样的人家才会对孩子不管不顾。”

“……什么意思?”

“咳,那孩子的生母死得早,父亲对她也不闻不问的,如今的继母自从两年前不慎把怀着的孩子弄没了,待她越发刻薄。村人都说,那女人老是打发阿乙进山挖药,其实是盼着她一去不回呢。”

“……”

“怎么,客官您认识阿乙吗?”

“不认识。”银次简短地道,伸手一指挂在墙上的斗笠,“打铁的,刚才付的那些钱应该够我再要走那个吧。”

“够是够了,不过这种雨夜客官你还打算赶路吗?何不考虑在村里留宿一晚……客官?”

不理会对方的喋喋不休,银次取下墙上的斗笠罩在头上,径直离开了铁铺。

在岔道口上他停住脚,回头睨了一眼在飘洒的夜雨下灯光稀落的小村庄。因为处在这个国家偏僻的境内,这个村子才会与邻近几个山村一样保持着遗世独立的平和吧?不像他走过的有些地方,已被战乱摧毁殆尽……然而对他而言,它们同样不过是自己曾短暂伫足的人类村落而己。

就如他与那小哑巴,很快便会忘了彼此。

眼下值得伤脑筋的,该是如何摆脱父亲留下的继承之争以及那些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弟弟……

夜雨中,银次头也不回地选择了出村的方向。

“那个……麻烦你给我两个桂花团子。”有礼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糕点铺外响起。

“来了!”老板娘先习惯性地热情应了声,待拨开布幌看清楚来人后,眼边的笑纹又加深了一分,“原来是你呀,许久未见你惠顾小店了呢。”

站在外头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身形却是与年龄不符的瘦小,不过裸露在外的双手与脚踝却匀称纤细,染着长年在户外活动才会有的蜂蜜色,因此她并不会给人瘦弱的印象,反而显得娇小灵活。

女孩长得其貌不扬,面目平板得仿佛一转身便会忘了她的长相,剪得过分整齐的额发下是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眸线深重,仅仅是微笑而已便已眯成了缝,看上去就像是在一张圆圆的蜜色煎饼上用墨画了两道弯弯的弧。也许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打量她的人是与煎饼打交道惯了的包点铺老板娘。不过,女孩这双一笑便会眯缝起来的小眼总算给人留下了一个印象:这应该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面对老板娘的热情招呼,她只是腼腆地笑着,不多话。

老板娘用油纸包好了桂花团子,在接过女孩递上的铜板时又说了一句:“小姑娘吃点零嘴没有人会见怪的,欢迎下次再来。”

女孩愣了下,有些仓促地笑了,“啊……这个是因为母亲病了,想吃甜食,所以……不过我会再来买的。”

瞧着她匆匆而去的单薄背影,老板娘摇摇头,“这孩子,怪可怜的。”

“谁呀?”她丈夫在布幌里头听见了,问道。

“药农家的阿乙呀,明明记得她还是个小丫头,今天仔细一瞧,唷,原来早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老板娘继续摇头,“她那个继母呀,自己没法给丈夫生个孩子就算了,一把年纪脸上的粉还扑得那么浓,阿乙这样的大姑娘却还得穿着草鞋给她使唤来使唤去,衣服比村里别的女孩都要寒酸,真不像话!她父亲也是,难道就看着妻子把亲女儿拖成老姑娘,不早点给她找个人家吗?”

穿着白袜的脚夹着草鞋快步走着,早已跑远了的阿乙浑然不知被自己抛在后头的这段话。前头就是隔断小市场和村子零散地的长长渠沟,要过去得走上一块搭在渠沟两头的桥状巨石板,然而因为注意到某幅景象,阿乙放慢了脚步,和正欲过石的来往行人一起避到了一旁。

石板的另一端是几个身着绣着特殊徽图衣物的男子,腰上插着引人注目的长刀,在行人不安的沉默退让中大摇大摆地踱过石板。

直到他们走远,阿乙才听到路人小声地议论——

——怎么总是看见这些人?

——没办法啊,城里大人的行宫一日不建好,伐木的活就一日不会停下,这些人也整天在附近游荡。

——唉,总是佩着长刀走来走去,看了真让人心里不舒服!

除了最后这句话让她由衷地赞同,阿乙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村子这些年的变化究竟是好是坏。数年前,这里也不过是因地处偏僻而从战乱中幸免的小村子,虽说不时会有迷途或偶尔经过的外人出现,感慨这儿难得的平静,可是没有一个会逗留。

阿乙曾听村子里的一个老人家说过一句她不甚了然的话,他说,在乱世,人的血都是热的。

阿乙觉得老人指的应该是那些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旅人,在这片山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过了几十代人的村民们大概不会被包括其中。

变化发生在几年前。

当城主大人派出寻访适合建造行宫木材的使者出现在山麓上时,村民们才知道连绵多年的战乱已经平歇,天下一统在某位大人之下,而他们这儿以及外围一片要大得多的地方则分给了另一位附庸于前头那位大人的大人……总之,被这些大人绕晕了头的村民好歹弄清了一件事,即直接管他们的住在最近城里的那位大人,为了建造行宫下令征用村子附近山头的古树。

虽说被深山包围着,村民们的生活却全赖低洼处这片肥沃的谷地,并没有因靠山吃山而频繁地出入山间,也许是因为他们总对四周的山林怀有莫名的敬畏有关。尤其是村口对着的那座山,传闻有只天狗便住在里头,对所有闯入其中的人施加惩罚,所以村民们到别的村子都会刻意绕道翻越侧面的山麓。

城主大人要采伐山里的巨树,村民们自然不能制止,然而伐木队却当真在村口那座山上发生了几次意外,因为这些意外,城主的使者由无视村人的告诫转为将信将疑,最后决定放弃正对村口的山麓,改从村侧两边的山林取木,这回倒是一切顺利。

于是乎,从外头来的劳力、负责监工的武士,甚至还有好奇而往来探视的官员,这些人使得村庄不断扩大热闹,工事拖了几年,每一年村子都在改头换面,小市场出现了,渠沟出现了,陌生人出现了,随之还有大群不知是在为大人办事还是游玩的带刀武士。

听说在其他地方的村子里每个壮年男子都是一个兵卒,随时都能放下锄头拿起刀箭,而且几乎都杀过人。这当然是拜连年战乱所赐,然而在这里,村民们完全无法理解随身带刀这种行为,难怪每次那些佩着长刀的武士出现在街头,随之而来的总是一阵侧目和不安的沉默。

阿乙也与别人一起望着那些武士走远了,才匆忙越过渠沟上的石板。

然而没走几步又与一个高大的男子擦肩而过。

她不觉停住脚,回头望向那个戴着斗笠的身影。

奇怪,是她的错觉吗?刚才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仿佛瞥见了某样让人很在意的物事……

那个人,也是武士吗?

高大瘦削的身形,虽是慢慢地走着,步履间却有种漫不经心的睥睨味道,压得低低的斗笠之下,露出一绺草率束着的乌黑发尾。

是黑发呀……

阿乙无意识地想着。

之所以觉得这人是个武士,是因为他身上迥异于平民的气质,并且着装与方才碰到的那几个持刀男子相仿,同样是皂衣与天青色坎肩。不同的是,他的衣上没有表明身份的徽纹,腰间也未挂长刀。

放不下心中的在意,阿乙不知不觉折身,跟在了那个男子后头。

她虽然很想确认,却慑于对方身上散发的气势,谨慎地隔了一段距离跟着。男人应该没有发觉,仍是踩着似乎目的明确可又像在闲逛的步履缓缓前行。

刚进入市井商户的范围,他便在一家店铺门前停下,拨开布幡走了进去。

那是一家茶铺子,不仅里头卖茶,外头也设了个小摊,在门两边摆上长长的宽边木几,上头铺了白草织就的垫子,供想在店外享受秋后越发短暂日头的客人喝茶休憩,然而独身的茶客还是会选择避人的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