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谜底2
“即使这样，还是找不到获救的方法吗？”
“是啊，通过这种方式只能‘知道’而已，自己却仍被困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外头的事情发生，这种明明知道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让人丧气。”
阿乙心一跳，“大叔，你能帮我吗？”
“啊……你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为难你们对吧？也许只能窥得一些蛛丝马迹，不过确实能让你看一下。”男人说着，喃喃地闭上了眼睛，“你那个朋友，叫银次对吧……”
阿乙还来不及答应，对方身上覆盖的蛛丝便以骇人的速度铺头盖了过来！
啊……
并没有窒息般的感觉，甚至也触不到实体，就像是置身于漫天的迷雾之中，可是还来不及诧异，身边的雾气便渐渐散去，露出周围赫然迥异的景象来。
是站在一片寸草不生的小土坡上，下头一望无际的原野径直蔓延至橙红的天际，残阳如血。原本壮丽的景象却被在猎猎晚风中摇曳的几道黑烟染上了黯淡之色，如同这个灾难深重的世间以及在这世间灰头土脸生存着的人们。
阿乙怔怔地望了半晌，收回视线后才留意到土坡下那些像是被火烧过的村落似的破败屋子以及自己脚边不足尺余处，深入石砾中尾部已经断折了的几根流矢。
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尚未细想，风中便传来了下头含糊不清的吵闹声。
发生什么事了吗？
意识随风流动，几乎是一瞬间已经置身于村落间，阿乙眨眨眼，说不出哪里奇怪地环视着四周稀稀落落的人们。几乎每个人都是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模样，有几人似乎在试图修补不知何故损坏了的房屋，而大多数人或坐或卧，清一色听天由命的麻木神气。
“打死你！打死你！”
“小杂种！不知道这一片地上挖出来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吗？”
叫骂声唤回阿乙的注意，只见空地上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比他们年幼得多的男孩又踢又骂。虽然都是一身脏污，可那男孩明显比其他人要褴褛得多，任围攻的人如何打骂，他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东西不松手。离他们不远的大人只是看着，一脸漠然。
啊，那是……
银次先生！
从男孩幼小的眉目中认出熟悉的倔强神色，阿乙心中一阵激荡，可不知为何却发不出声音，连身子也动弹不得。
“那孩子好可怜呀，为什么会挨打呢？”
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口中发出这样的疑问，然而声音却是陌生的。
旁边的男人转过头来，目光在接触到她的面容时闪过一丝嫌恶，又漠然地移开了，“因为他是来历不明的杂种啊，只靠别人偶尔的施舍竟然能活到现在，被有父母的孩子欺负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打成这样也太过分了吧，都没有人管一管吗？”像石片一样尖利苍老的声音继续从阿乙口中发出。
“这种时候大人都自顾不暇了，谁有心思理他们！”男人不耐烦地道，慢慢地踱开了，“疯婆子，自己的孩子都死了，还有心情可怜别人家的孩子……”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可身子却自行走上去，动作僵硬地俯身捡起一块石子朝空地上丢了去。
那些大孩子们尖叫着躲开了：“疯婆子，你干吗？”
“滚！滚！”她含糊不清地说着，不停地捡起石子朝他们丢去。
即使人数较多，毕竟只是几个孩子，在面对气势汹汹的女人时仍是有些害怕，最后终于悻悻地散去。
她僵硬地走上前，俯身打量被打得伤痕累累、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男孩。
“谁说我的孩子死了，他不就在这吗……”自言自语地说着，将男孩拉了起来，拍去他身上的尘土，“来，来，跟我回家……”
走出了几步之后，才发现对方早已挣脱了自己的手，并没有跟过来。她回头，看见男孩站在原地，面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戒备神色，直直地盯着她。
“来喔，回家有东西吃哦。”以最慈祥的语气说着，并朝他招招手，对方眼神闪动了下，终于一瘸一拐慢慢地跟了上来。
身后是村人见怪不怪的麻木眼光。
太好了……
察觉到正在说话与动作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可见到银次脱困，阿乙还是松了一口气。
“你看，你看，这是我们的家喔，很不错吧？因为不管谁要动这里，我都会跟他们拼命。”颠三倒四地夸炫着一间简陋却还保持完好的小茅屋，女人把男孩带进屋里，找到了半锅不知是什么东西煮成已经有些酸臭了的汤水，可是男孩并不介意，狼吞虎咽地就着原先被他护在怀里的植物块茎，将锅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那个有些疯癫的女人在旁边絮絮叨叨着什么，他全然没有留意。
夜里，女人从干草堆上爬起来，就着从墙缝间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蜷在屋角的男孩幼小的面容，痴痴地呵呵笑了几声。然而对方却在这时惊醒了过来，像小兽般警觉的眼睛竟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啊——”
尖叫声划破凝滞的夜空，在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前，男孩的身体已经像稻草般被踢了出去。
“妖怪！妖怪！这不是我的孩子，滚出去！”乱叫乱跳着，女人抓过手边可触及的东西摔砸推搡着地上蜷成一团的身子，拼命将他扫向门外。
不要啊……
脚尖踢打着柔软身体的感觉让阿乙毛骨悚然，然而不管怎样努力，都没法阻止与自己合为一体的女人狂乱的举动。
住手！住手！那是……银次先生啊！
再也看不下去，猛然间像是挣脱了女人的身体，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周围静了下来。
只听见自己害怕的喘息声，即使捂住了脸，还是能看到房屋、女人都消失了的一片空旷中，男孩像是漂浮着的一动也不动的身体。
——死了吗？
——呀，还活着，好恶心！
——就这样丢在路中间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这小子死不了，躺个几天自己又醒过来了，说不准真的是怪物呢。
——哼，疯女人和小怪物，吵了一晚上！
耳边听见这样的窃窃私语，阿乙顿了下，缓缓地移开紧捂在眼睛上的手。
眼前又换了另一幅景象。
荒芜的战场，焚烧死人的黑烟，村落、女人，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怪石，高峭的崖壁，空气中有股说不出的腥臭味。
想到什么，她连忙看向自己的手，不出所料地瞧见一双不属于她的手。不，这双手甚至不属于人类，像小孩子似的手掌边沿赫然是五只尖尖利爪。
这个又是谁呢……
不会是……银次先生吧？
正想着，耳边却有人咭咭笑了声：“出来了、出来了！”吓了一跳的同时，才发现自己正与几人挨挤着躲在一块大石后头。
虽然想瞧瞧身边的人是谁，却无法转头，眼睛只是盯着大石前方一个看不见底的巨坑。在那人喊着“出来了”的同时，一只从坑内攀上来血迹斑斑的手也跃入了眼帘。
身边的同伴一阵鼓噪，有人捡了块石头直接朝那只死命抓着坑沿的手丢了过去。连叫都没叫出来，坑里发出一声闷响，那人又跌了进去，引发这头一阵狂笑。
“笨狼斗万蛇，精彩精彩！”
“你也真够坏心的，人家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什么呀，我可是好心帮他，在这蛇坑里多滚一滚，父亲的修炼他才不会老是挨骂。”
“就是，身为我们的兄长却这么弱，在人类里头逍遥太久啦！”
自己跟着同伴一起讪笑着，可是却有人看了眼日头，“不好，时间快到了，回去晚了的话父亲可要罚我们了！”
“可是那小子……”
“黑曜，你留在这里，不要让那小子爬上来！”脑门被拍了一下，让阿乙领悟到他们叫的是自己，来不及回应就看到几道身影嗖嗖远去，瞬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留在原地。
与大家一起捉弄别人的快意很快冷却了，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愤怒。
他如果赶不回去的话也会受到父亲的惩罚啊，这些家伙，分明是把他当成了弃子！
虽然心里很明白，却不敢违逆哥哥们的意思，因为知道只要违逆了一回的话，下次一定会被他们连同蛇坑里的那个家伙一块欺负。斜眼往后看去，正巧瞧见刚刚才跌下去的人又努力攀了上来，满腔的邪火突然像是有了发泄的对象。
在嘴边绽出一个阴狠的笑，他走到坑边，俯视着底下狼狈不堪的人，“这次爬得倒是很快嘛，银次哥哥。”说着，双手慢慢搬起了坑边的一块大石。
察觉到他想做什么，阿乙蓦地睁大了眼睛。
不可以……
无声地喃着，却只能看着这个身体将石头缓缓抬到齐额的位置，像是要欣赏脚下那个人的恐惧。
如果砸下去的话，会死的呀！
可是叫做黑曜的孩子却挂着阴冷的笑，将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挂在坑边的人兀地身子一斜，换了另一只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险险躲过了滚落而下的石块。黑曜却被石头的坠势带动，身子不稳地在坑边晃了晃，一同滑了下去！
“啊！”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某人的脚悬在空中。视线所及，是坑底一团团蠕动的不明物体，因为先前有人在下头搏斗过，爬行类的腥臭中还带着刺鼻的血味。
怎、怎么办，身为父亲最年幼的儿子，这个蛇坑他还没有进去过呀！
寒意不受控制地袭上身来，他撇开眼睛仰起头，正对上被自己紧紧抓住脚的另一个孩子的目光。
在黑曜掉下来时及时用双手攀住了蛇坑的边沿，所以才没有让两人一起掉下去，那个孩子的模样让人不忍卒睹，磨得鲜血淋漓的双手和浮肿发黑的面目是身上最惨烈的部分。
从出现在族里的第一天起对方就是被他们欺侮在脚下的角色，黑曜还是头一回被他从上方俯视。
他一定是想把自己踢开吧？
因为对方的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他没法看清他眼中的神色，只是开始犹豫对方若那么做，自己是任他踢下去以保全骄傲呢，还是听从内心的恐惧紧紧地抓住他？
那孩子顿了一下，转开了头去，没有再看他。
呀……
喘息了几声，待气息稳定之后，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呀——
伴随着这样歇尽全力的大吼，双臂用力一撑，将两人生生地拖了上去！
得、得救了！在接触地面时便本能地连滚带爬，黑曜直到确保自己再没有坠下之虞时才心头一松躺倒在地，再睁开眼时，发现被自己欺侮的兄长已经爬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开去。
“喂！”他对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底气不足地大喊，“不准你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听到没有？”
对方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也没有顿一下，孤单又倔强的背影里透出股说不出的傲气。
“神气什么……”比自己还弱，每次都被欺负得半死的家伙……
不是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愤怒的，可是那样的愤怒里并没有包含将欺负他的人瞧进眼里的成分，就连没有踢开自己，也是出于不屑。
“可恶，下次一定要狠狠教训你，目中无人的家伙！”
银次先生……
透过这双眼睛惆怅地望着那个渐渐走远的身影，阿乙却在此时感觉到了身体的急速抽离，原本与黑曜合而为一的意识被一股大力摔弹出来，对方突然转头瞪着她，孩子的身形迅速抽长成少年人的模样。
正是曾对阿乙吐出冰冷话语的黑衣少年。
仿佛认出了她，少年诡异一笑，脸部突地扭曲幻化成有着细长眼睛的女子面容，那是——
“啊啊啊！”
阿乙闭目大叫，直至双肩被人轻微地晃动，“小姑娘、小姑娘？”
她泪流满面地睁开眼，看见中年男人俯近的担忧面容，“被那个人发现，只能看到这儿了，你没事吧？”
“是他，是他……”她哽咽地出声，“是他让妖鬼袭击了我家……”
男人闻言，正要说些什么，突地眉一耸，“小姑娘，你那个朋友进来了哦。”
银次僵硬地端坐于一个面对着铺满白沙砾院子的房间当中。
一生之中，哪怕是幼时在妖狼族里经受生死须臾的修炼，他都没有像眼下这样凝重过，也许是因为这次还牵扯了另一个人的命运。
阿乙莫名其妙地失踪后，自己像傻瓜一样被引往了错误的方向，虽然很快就发现掠人者的身份，他却没有往别的方向想，只当是人类当权者的无聊游戏。
直到马不停蹄地赶来平津城，银次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下城如一切新兴城镇一样平凡的繁忙景象之上，高据上城的御殿却被一股浓浓的、来自妖鬼界的气息包裹着。在他眼中，那团妖气逐渐成形为伸开节肢、将整个御殿网于腹下的巨蛛形象。
那是……幻蛛，妖鬼界最难驯服的神秘生物之一。
所以，还是躲不掉吗？自信能应付绝大多数的棘手情况，然而在这世上，最有可能置他死地的就是来自同族的袭击。
虽然可以像以往那样转身懦弱地逃避，银次还是选择了抱着觉悟进城，在依照人类的程序通报引进御殿之后，独自等待主事者的期间，他一面捕捉着越发清楚的族人气息，一面揣测对方是实力最强兄弟里头的哪一个。
等来的人却有些出乎他意料。
“黑曜，是你？”
黑衣少年勾唇一笑，于他面前泰然自若地盘腿坐了下来，“许久不见了，银次哥哥。”
“……”惊讶过后，银次开始重新打量这个他从不了解也没兴趣去了解的弟弟。印象中，黑曜始终是个拖着叫人不快的阴柔腔调、作风阴狠的家伙，似乎也不怎么受族人拥磊……不过如果是他的话，掠劫人类这样大费周折的事情确实能做得出来，因为与直来直往的兄弟们相比，这个家伙就是那样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异类呀。
如今黑曜就坐在自己面前，感觉便更加分明了：进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