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引妖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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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妖入室(霜降)

第一章 初遇1

刷啦。

厚重得似乎隔绝了空气的枝叶掩蔽之下的密林,让人不禁要屏住呼吸,任何声响都是不被允许的。

哈、哈——

半枯的叶子颤了一下,像是被这喘息似的声音吓到了,无望地坠离枝头,与母体之间的告别与挽留仅是“沙”的一声,便成了冰冷冷的尸体,隐入腐叶堆积而成的绵软地表。

没有月亮的晚上,低坠至人眼树木的鳞爪都化成了一团团黑雾,悬在空中,像要出其不意地袭击闯入者般。

空气中悬浮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不属于这片密林的铁锈味,浓郁得仿佛随时都会凝滴下来。

“可恶!”从方才开始便打扰着密林沉睡的细小喘息终于成形,化做从喉间爆发出来的嘶哑低咒,像是信号般让周遭瞬间响起了虫鸣,不知是什么鸟儿凄厉地惨叫一声,于高处的枝叶间朴愣乱飞。

也仅仅是响了一下子,周围又突然安静下来,叶片偶尔摆动,仿佛有许多发着光的细小眼睛躲在其间,屏息静气地窥视着横躺在林间空地的闯入者。

“可恶……下次再给我遇上,一定要杀了那家伙!”太大意了,竟然被赤丸偷袭得手,不知有多久没有受过这样的重伤了。

艰难地转动身子,轻而薄的舌尖从匪夷所思的角度舔着肋下的狰狞血口,尝到自己的血熟悉的味道。

像是被浓郁的血气诱惑,头顶上的灌木丛一阵沙沙作响,露出底下一只长着三趾的脚来。看不出树丛里躲藏着的东西是什么模样,然而仅有一只脚。

——不是两只,不是四只,也没有被树丛掩藏了其他的脚。

确确实实只长了一只独脚。

“滚!”他暴喝一声,杏核状的瞳孔中银光一闪而过。

伴随着猛烈的窸窣声,那东西飞快消失了。

——哼,想吃他?做梦吧。

但是动不了。

流失的血液带走了四肢的力气,在身下弥漫成一片浓黑,几乎可以听到腐叶层下的土壤咕噜噜贪婪地吸吮着的声音。

不,死不了。

他才不会被这种程度的伤打倒!

血已经止住了,能够感觉到伤口上的蠕动,那是身体正在自我修复,过不了多久被赤丸撕走的皮肉也会重新生出来。

但是以这种速度,也要好几天才能完全愈合吧?

在那之前,只能动弹不得地躺在这里。

可恶!赤丸那家伙这辈子最好别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对方此刻恐怕更加凄惨,他如果要躺个三天,赤丸十天半月都会抬不起手指头!

这么一想,几乎要让胸腔炸裂的愤恨才稍稍平息了些。

夜似乎还很长,可周围隐藏在暗处窥视的幢幢魅影却让银次合不上眼睛。没有让赤丸杀死,却被这些小妖鬼分尸了,那么丢脸的事情绝对不允许!

就这样睁大双眸死瞪着头顶上方包围着自己的树影,因为重伤的关系,原本黑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的视野已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直到第一缕天光艰难地穿过重重枝叶落在身边,他才松一口气,放任意识下坠。

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明亮,头部以下却完全没有感觉,银次一惊,使劲地将头抬离地面一看,四肢都在,这才稍稍放了心。

还以为在自己昏睡的时候身体被吃掉了呢。

林间空地上的光线虽不刺眼,却带着令人愉悦的澄澈,应该是刚过晌午不久。他眯了眯眼,盯着这片与夜晚阴森森气氛截然不同的景致看了半晌。阳光真是神奇,连这种林子也进得来。

从鼻子里哼一声,正要转开视线,眼角却瞥见了某样东西,银次蓦地一僵。

那是一双小小的赤脚。

站在比他躺的地方略高的斜坡上,不知在那里观察了他多久。

——如果是赤丸来到这种距离还没被他发现的话,自己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这么一想,冷汗就像小虫般爬满了动弹不得的背脊。

恶狠狠地顺着那双沾满泥巴的小脚往上看,越过像营养不良的白萝卜似的两截小腿、破破烂烂的衣摆,最后对上边咬着手指边盯着他看的一张小脸。

人类的小孩?

因为顶着一头遮了半边脸的乱蓬蓬黄发,五官又很干扁的缘故,看不出是男是女,银次对人类的年龄并不熟悉,只能勉强瞧出对方处于已经懂得说话却仍可以轻易就被一把掐死的年纪。

仍咬着手指的嘴边就差没挂下一条口水了,是傻子吗?

他还注意到对方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小竹篮,不知进山来捡什么东西。没想到这种深山密林也会有人类进来,早知道就不停留在这里疗伤了……其实也没有力气再走得更远。

银次咧开嘴,獠牙在唇下若隐若现,他从喉间发出骇人的咆哮:“滚开!”身体下意识地想做出威胁的姿势,却不小心扯动了肋下的血口,痛痛痛——

那小鬼本来吓得倒退了几步,看见他疼得一脸抽筋的模样,又好奇地站住了。

赤丸,你给我记着!

不知第几次在心里又咆哮了一遍,银次才把注意力重又放回人类的孩子身上,却只能躺在原地朝对方危险地龇牙。

啧,这小鬼若是在他伸手范围之内,他一定一把掐死他,省得他引来其他人!

正想着,对方真的接近几步,低头瞧着他,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呀——”

银次怔了一下,再次打量小鬼一遭。

似乎是个哑巴,而且还是哑巴女娃。

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她会向外头的人告密。

因为身体不能动,也不想在一个无关轻重的小鬼身上浪费多余的力气,银次只是从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声音,龇牙咧嘴地做出种种他自以为吓人的表情。

然而对方却没有被吓跑,反而觉得很有趣似的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露出傻傻的笑容,“呀——”

这小鬼不会还是个傻瓜吧?

恐吓一个人类小孩对他而言实在是很掉价的事情,尤其还是个哑巴加傻子,银次啧了一声,不再理会对方地合上眼睛。反正人类总不会像妖鬼一样觊觎他的躯体。

小哑巴显然对横躺在林地间的这个怪人很感兴趣,盯着看了半晌后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又叫了两声:“呀、呀?”

吵死了……

银次额上的青筋爆了下,捺着性子愣是不睁眼。

能听到耳边窸窣几声,小哑巴往旁边移了几步,仍是蹲着,却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稀奇的衣物。

我咬你哦,臭小鬼。

她逐渐移到他的脸边,先是盯着他的尖耳看了半晌,又对披散于草地上像流丝般银头闪闪的长发产生了兴趣,慢慢地伸出手……

娘的他要一把掐死这烦人的小鬼!

银次倏地睁眼,以杀人的目光死死瞪着离自己的头顶只有寸余的脏污小手,直到对方被他的气势慑到,迟疑地一点点收回手去。

“呀。”仍是那种傻兮兮的笑容。

银次本想一直把这死小鬼瞪穿,可一见到这种白痴般的笑容无力感就立刻袭上心头,忍不住哼了声,撇过脸去。

接下来的时间任凭那小鬼如何徒劳地想引起他的注意,他都一概不理睬,好在她能做的也只是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发出单调的呀呀声,再不敢放肆伸手触摸他。

林间的日光收得早,还未至黄昏光线便暗了下来,一丝丝属于黑夜的阴冷慢慢地在林间弥散开来,这个相当有耐心的小哑巴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安地看了看周围,又瞧瞧银次,她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声,起身拾起被丢在一旁的篮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密林。

终于走了啊……

萦绕在心头想杀人的冲动随着小鬼的离开平息下来,接踵而来的是另一股焦躁,银次艰难地扭头看了看伤处,愈合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慢,真让人发狂。他听说过父亲当年曾被一生中最强的对手重伤,也是这样耐心地养了半年的伤,最终在恢复后击败了强敌。

对银次而言那简直是神话,这样动弹不得的状态根本就是比死还难受的酷刑,别说半年,半个月就足以把他逼疯!

然而这只不过是第一天,接下无疑又是个对峙无眠的漫长夜晚。

银次望着密林上方将天空隔绝了的重重枝叶,深深地吸了口气。

——呀、呀。

别吵……

——咿。

到底是谁在他耳边扰人清梦?

——咿!呀!

娘的他要杀了这混蛋!

猛地睁眼,对上的是俯在自己正上方的一张扁平小脸,银次的首个反应是把头撇开,生怕对方那张牙齿不全总是豁着的嘴会把口水滴到他脸上。

“呀、呀。”几乎已成了她招牌的傻兮兮笑容,看在他人眼里只是陡生无力感,一如银次现下的心情。

“小鬼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眯眼从散落林间的日光推测眼下的时辰,比昨天这小鬼出现的时间要早许多。再看看她,穿的仍是昨天那身破旧的衣物,手和脸却干净了许多,脚上还踩了一双明显过大的旧草鞋,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她竟然还在乱蓬蓬的发间插满了不知从哪采来的野花?!

愤愤不平了半晌,却也没有真的生气,也许是因为瞧见小哑巴后头并没有跟着别的人。 而且经过了又一个静得闷死人的漫长夜晚,周围除了心怀叵测的妖鬼别无活物,眼下有些人声总要好些,即使这人声只不过是单调的呀呀。

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并不表示银次会给人类的小孩好脸色,他仍像昨天那样对小哑巴试图引起他注意的举动不理不睬,对方却像是习惯了被冷落,在他身边自顾自地玩耍。一会儿扯扯草芽,一会儿捡根枯枝寻宝似的翻挖腐叶,最后干脆取下头上乱七八糟的野花,围绕着他一朵一朵摆放起来。

娘的当他真死了呀?!

不停地在心里嘀咕着,却也觉得这小哑巴好生古怪。人类的小孩都像她这样吗?

银发、尖耳,自己的样子明明迥异于常人,而且半边身子也沾满了干涸的血块,小哑巴却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难道她真的是个白痴不成?

啧,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他现在不过就是个新玩具而已,等小鬼头腻了之后自然会离开,只要她不带其他人进来就好。

中途有一会,小哑巴似乎想到什么,拎着她的篮子跑了,虽然觉得她今天离开的时间挺早的,银次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半个时辰之后又见她抱着篮子出现,仍像先前那样在他身边独自玩耍。他瞄了眼那个多了些内容的篮子,见里头装了小半篮草根树皮似的黑糊糊的东西。即使看不出是什么,也能猜测小哑巴进山来是为了收集这些东西。

真搞不懂人类,让这么小的孩子上山就为挖草根树皮?

仍是像昨天那样直到光线变暗,小哑巴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受不了她频频回头磨磨蹭蹭的样子,银次忍不住出声喝她:“我还没死呢,有什么好看的?快滚!”娘的,一副生怕他明天就死掉消失的哭丧脸,瞧了就火大!

小哑巴咧嘴一笑,终于消失在斜坡后头。

磨磨叽叽让人不爽至极的臭小鬼,最好别再出现了!

小哑巴显然很缺玩具,接下来一连几天她都准时现身,往往是在银次彻夜不闭眼地与妖鬼们对峙后睡得昏昏沉沉的午后将他吵醒,即使他不理她,她也会守在他身边玩耍,有时则呆呆地望着他的一头银发和比她身上的破布好太多的衣物出神,一副口水快掉下来的蠢样。

每日下山前,她总要采些看不出名堂的草根树皮堆在篮子里,有一天山里突然下起雨来,雨势大得密叠的枝叶都挡不住,小哑巴跑来跑去忙乎了半天,不知从哪弄来几片大叶子盖在银次身上,只是那断口处的汁液气味实在不好闻,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刚想破口大骂她多管闲事,却瞧见对方将最后一片大叶子一半撑在自己头上,一半伸到他头部上方,傻呵呵地冲他直笑。银次一愣,便没有骂出口。

这小鬼,真的把他当成伴儿了呢,明明他一手就能掐死她,哼哼。

雨终究没有下到入夜,但是停的时候天色也不早了,小哑巴丢下叶子,提起空篮子匆匆下了山,银次则盖着一身味道熏人的奇怪叶子郁闷地过了一夜。

次日他醒来,很难得地没有瞧见小哑巴的身影,打着呵欠等了半晌,她还是没有出现。

不会是失足摔死了吧……银次心里嘀咕着,没发现自己已经把每天都会见到小哑巴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

对方终究还是来了,抱着似乎重了许多的篮子,出了一脸薄汗。没有往日的精神,她只是在草地上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银次很是奇怪,多瞅了两眼,发现小哑巴被乱蓬蓬的发遮住的半边脸下隐隐露出一大片淤青,仔细看还渗着血丝。

“真的摔了?”他不由奇道。

小哑巴咧起嘴,笑,不料又扯到淤伤处,咝咝直吸气。

真笨……银次半信半疑,不经意间瞥见那已装了树根、比平日要满上许多的篮子,突地灵光一闪,“难不成,你被大人揍了?”

小哑巴不笑了,眨巴眨巴着眼睛,慢慢地,两注水光开始浮现在眼睑上方。

怎么这样?银次暗叫一声不妙,心虚地移开目光。

他与人类来往不密,可好歹也在人们群居的村镇混迹过,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日子过得往往不易,就如他幼时常被父亲丢入兽群中不管死活。小哑巴平日总是玩一会儿再去挖她那些根根草草,捡的也不多,今日却先集了这么一篮子过来,定是昨晚空手而返,遭了家里打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