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记得臀部肥大的嫂子是在那年冬天一个飘雪的清晨离开霍家的。
嫂子走的时候给杏留下了一句话,“我们不应该是牲口。”杏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点了点头。
霍在离婚后的那一年冬天持续喝酒,酒的气息在冬天干冷的风中久久不绝。
杏的脸上被霍粗糙的手掌留下了五个证据确凿的血指印。她抚摸着热血沸腾的脸听到霍说,“将麻绳拿来,自己脱光衣服!”
杏成了霍的妻子后,这样的情节每天重复十几年如一日,类似于一些工厂车间生产线上必不可少的固定的程序。杏感到她的骨头与血肉已在长年累月的拆卸中成为院子里废弃的坛子、旧筛子或石磨。
后来,杏在起诉离婚时对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青年律师说,霍每天晚上将我四肢捆绑在床上两个小时后才动手。冬天冻得我牙齿格格直响,我的牙齿已经开始松动。
律师注意到了这样一个细节,杏在被霍强暴的过程中,霍经常匍匐在杏光洁如鱼的身上嚎啕大哭,哭完后他就一言不发地走向那张纹路散漫颜色灰黯的奁桌,桌上有一瓶烧酒,瓶口敞开,酒气袅袅如烟。
杏没有工作,她终日奔走在菜场卖菜擦洗旧家具的具体劳动中,她的脸色如菜叶青黄,这使她空闲时在一面陈旧的圆镜子里时常自我反省并且回忆起十六岁时细腻的皮肤以及天空的星星。
律师在一个十六开的笔记本上迅速复制了杏的夫妻生活以及她生活中结构松动的床和部分旧家具。笔记本上的文字将在法庭上产生重要意义。
杏说,“这样的夫妻关系,在万恶的旧社会也很难见到。”律师说好在现在有法律了。
法律就如同威严的父亲或有威信的领导。
在秋风扫落叶的日子里,霍听到杏坚定不移地说,“离婚!”
霍站起来缓慢地走向酒瓶,他闻到了酒瓶里农药的气味,那气味如同女人柔软的长发如丝如缕。他抓住酒瓶的手松开了。杏从一把椅子上站起来说,“没有毒药。”她身后的墙上有一幅年代久远颜色发黄的《福寿图》,老寿星拖着漫长的胡须手拄拐杖一脸微笑注定万寿无疆。
这一次杏没有去拿绳子。
这一年秋天,女人的反抗与男人的镇压已构成平分秋色的最初状态。杏已经看懂了电视里反复出现的关于离婚的话题以及离婚的故事情节,这使得那位戴金边眼镜的青年律师在春夏之交接待了拎着一筐青菜的杏。杏说,“您一定要收下青菜。”
面对青菜碧绿的叶茎,法律上离婚的问题一天天明确起来。
霍在青砖灰瓦的老房子人字形的砖地上反复走动着,屋内潮湿发霉的气息由来已久,他听到了邻居院子里鸽笼里鸽子扑扑地飞向秋天,鸽子出笼的形象如同死里逃生的难民。杏徒劳无望地挣扎了一会儿就被棕色的绳子固定到了床上。杏在床上像一个笔划流畅的汉字,字的结构匀称,笔墨饱满。霍从杏身上翻下来的时候必然大汗淋漓,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办不到!”
杏就哭了。汉字的结构痉挛着开始松动。
法院的传票送达到霍的手里时,霍简单地看了一眼,他很快就忘记了离婚案开庭的时间和地点。霍的办公室光线明亮,一些衣衫整齐的人进进出出,他们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
杏努力回忆十六岁那年的夏夜,一些死不瞑目的细节成为流血不止的伤口和牢不可破的证据。
秋天的树叶由青变黄,秋天的树叶在疾风劲吹中大都下落不明。
阳光冷暖适宜,天气中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