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乔叶听到屋外的秋雨淅淅沥沥地泼洒在城市的每一条街道和窗户的每一块玻璃上,外面的世界如同风雨飘摇中一条即将沉没的船,摇摇晃晃。屋内很安静,电视屏幕上一位过时的电影女明星正在不厌其烦地向观众推销瘦身按摩机,乔叶发现女明星夸大其辞言过其实但牙齿非常好看。此刻,二十八岁的乔叶躺在松软的席梦思床上,静静地感受着一个离婚女子深夜的寂寞和孤独。
墙上的石英钟指向十二点四十分,她拿起床头的电话拨了陈克的手机号码。
乔叶本来是要陪陈克出去吃晚饭的,可临出门前,住棚户区的父亲来电话要她一起去看望舅舅,舅舅唯一的儿子宝根因犯抢劫罪被枪毙了。她和父亲赶到舅舅家时,表弟宝根的骨灰盒已领回来了,舅妈抱着表弟的骨灰盒哭得死去活来,舅舅坐在坑上很麻木地抽着烟,烟雾像一张撒开的网笼罩着这个破烂不堪的矿工之家。乔叶发现屋角水缸上方的自来水笼头正缓慢地滴着水,如同正在给一个病人输液,她知道这种偷水的方法每月只能节省一块二毛钱。父亲说了一些“人死不能复生”的话,说了也等于没说。乔叶从坤包里掏出一千块钱塞给舅妈,舅妈抱着骨灰盒又哭了一气,“我和你舅都下岗了,宝根被他们割去了肾,一分钱都没给。”
拨了好几次,话筒里电脑控制系统都用中英文夹杂的声音告诉乔叶,“你拨的手机已关机,请稍侯再拨!”
从舅舅家回来后糟糕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深夜。她要对陈克说她害怕听到屋外的雨声,密集的雨声如同早年战场上锈蚀的枪声,许多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天空,浓烈的血腥味在潮湿的水气中渲染出一层又一层的恐怖与残酷,她要陈克来这里过夜。陈克那双忧郁的眼睛和杂乱无章的披肩长发常常令她莫名的感动,乔叶不喜欢那种强悍的缺少诗性男人,她作为中外合资宏盛贸易集团的公关部经理,每天都在跟商场上那些充满了尖锐、投机、征服与暴力倾向的男人们打交道,他发觉那些男人除了钱包大肚子大之外,基本上是一无所有的。陈克会对她说,“你要是有什么委屈,你就哭吧!”说这话时,陈克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他的脆弱和多愁善感并不是缺少男人的坚韧和刚强,而是源自于他内心情感的纯粹和容易受伤,其他男人不懂这点,也做不到这一点。
窗外的雨似乎已经停了,乔叶清晰地听到了屋外的天空下西北风正呼啸着削过城市的上空,一些结构并不牢固的广告牌在风中摇摇欲坠,地上落满了湿漉漉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