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来在冬季一个交通严重堵塞的早晨离开南方这座繁华而腐朽的城市,计程车卡在通往机场的路上如同成群结队的死鱼,这使肖来有足够的时间浏览窗外的风景,他发现南方城市的树木和草坪一片葱绿与词典上的“冬季”毫不相干,与此同时,他心情平静地回忆起这座城市夜总会里扑朔迷离的霓虹灯和缠绵的歌声,以及其中残留着的洋酒的气息和许多白日做梦的面孔。
在冬季温暖的光线中,南方城市的大街上流行婀娜多姿的裙子以及关于裙子的许多想象。柯曼就是穿一身蓝色的裙子离开故乡的,肖来准确地计算出她已失踪两年零四个月了。
会议已经结束,肖来早已忘记了这次会议的基本内容,他只记得来自全国各地报社的老总们对应招小姐的骚扰电话表现出不厌其烦的兴奋,他们喝着宾馆冰柜里昂贵的饮料,然后烦躁不安地说,“世道真的变了!”
肖来像一条丧家之犬在这座城市里盲目流窜,他只参加了半天会议,然后就一头扎进到处泛滥着洋人和洋酒的街市。整整两个星期,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城市地图上标明的道路寻找柯曼。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肖来行走在铁青色摩天大楼投下的巨大阴影中,一些霓虹灯提前亮了起来,肖来拖着疲倦的腿来到一处卖冷饮的小摊前买柠檬汁,刚要付钱,一头没有染色的披肩长发在他的身边匆匆而过,“柯曼,柯曼!”他冲动地叫了起来并扔下纸杯向披肩长发的背影追去。这时买冷饮的老太太很灵活的跳过来,牢牢抓住肖来的胳膊,“你还没付钱呢!”肖来扔给她一张拾元的钞票转身要走,老太太用她的雕花拐杖挡住了肖来,“把纸杯捡起来放到垃圾桶里去,”老太太缺牙的嘴里挤出了不可动摇的警告,肖来捡起纸杯扔进老太太推车下的塑料桶中,一个戴着黄色袖章的中年人将一张刚撕下的单据伸到肖来的鼻尖下,“乱扔垃圾,罚款二十!”肖来无奈地摇摇头,柯曼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肖来继续子啊这座南方城市漫无目的地寻找柯曼,直到有一天,肖来几乎断胳膊瘸腿了,这种充满悬念的寻找才正式结束。那天,肖来在一家超市的门前看到了柯曼的披肩长发在风中飘扬,他混迹在流淌着脂粉气息的人群中尾随着披肩长发走向一座结构复杂的立交桥,他在距离披肩长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准确无误地看到披肩长发背部黑色乳罩以及那个金属搭扣,这是他为之陶醉的结构和颜色。肖来轻声地呼唤:“柯曼,柯曼,是我。”披肩长发像是没听见,她的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急促而傲慢的步点,“柯曼,柯曼,你站住!”肖来的声音越来越大,披肩长发突然转过头,骂了一句:“流氓!”肖来没有注意到他身边一个肌肉结实的男人收住脚步,抡起拳头,喝道:“你他妈找死呀!”肖来愣在那里,他看到披肩长发的正面化妆得比较过分,蓝色的眼圈显示出睡眠不足的迹象,腥红的嘴唇很性感地颤动着。肖来说了一声:“对不起,认错人了!”
对狭路相逢的妄想一点一点地被粉碎了,肖来逐渐放弃了对柯曼的回忆,而那些并非虚构的形象和他们在长江岸边故乡城市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像蒙冤屈死的祖先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死不瞑目。他清晰地记得柯曼无与伦比的美丽在床上像一条鱼。肖来亲手创造并目睹了柯曼激情的呻吟,他说,“你的呻吟像一只饥饿的猫。”说这句话的时候,窗外正在下雨,雨雾迷蒙中,长江岸边的城市里,潮湿的水气和浓重的鱼腥味四处弥漫。
计程车一步步爬进机场停机坪。
换了登机牌后,肖来夹在漫长的队伍中无所事事地看登机牌背面的广告,广告上说一座星级宾馆里有星级服务并且粤菜、川菜、徽菜一应俱全鲜活鱼虾鲜鸡活狗一律长年空运,广告上划了一些粗细不匀而又弯弯曲曲的线路图。登机牌上的广告很自然地使肖来想起报社同事尤瑛,尤瑛在报社新闻部采访能力差但拉广告能拉得客户眼睛发绿精神崩溃。尤瑛在肖来来到这里开会前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痴情的男人,就是在影视中都死绝了。”此时,尤瑛像历史文物一样在肖来杂乱无章的头脑中呈现出风蚀后秦砖汉瓦的颜色。
候机大厅里人群如难民混乱不堪,淹没在人群中,肖来觉得自己如同一篇糟糕文章中的一个标点符号。
机场广播喇叭里传来温柔而不负责任的声音:“各位旅客,飞往江城的4127次航班推迟一小时四十分钟起飞。”
肖来看到大厅里短暂的骚动,部分乘客从队伍中撤退到候机厅带有弧度的墨绿色的注塑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