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去年炎媸弘尧带我离开皇城时,路过城外,曾看到两旁伫立着一些民宅,因临近皇城,这里也是商人来往的聚集地。
于是,我凭着仅剩的记忆,循着黑暗中的灯火,艰难地步行着。
怀中的御儿微微有苏醒的迹象,我知道,我必须赶快找到落脚处。
然而,走了约半个时辰,我记忆中的民宅根本连个影儿也未瞅见,而怀中,御儿却幽幽醒来。
可能是婴儿对于黑暗的惧怕,抑或是其他,御儿开始在我怀中啼哭,而且声音越发宏亮。
我有些慌了神,一边柔声哄着御儿,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隐约,我听见身后传来紧急的马蹄声,脚步声,还有吆喝的人声,心下一惊,我知定是肃府的人追来了。
御儿的哭声无疑是他们的指明灯,赤果果地将我们的位置暴露在夜色之下。
身后,喧杂声越发地近了,我却依旧不曾停下,头也不回,作着濒死的挣扎。
“史珞薇,你竟敢私自逃出肃府!”肃奕的声音响起在暗夜下,宛如鬼魅。
他,怎么来了?
我生生止住步,回头,在肃府一行人举起的火把下,我看见了高坐在马上,眼神阴鸷威仪的肃奕,他脸上银色的面具在夜色里尤显得狰狞。
“想逃?”他媲美星辰的眸子锐光闪过,“史珞薇,你该知道逃跑未遂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他大手突然扬起,手中的鞭绳便如灵蛇一般向我袭来。
我心攸地漏跳了一拍,下意识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酷刑。
然而,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倒是腰间被不明物缠裹,让我动弹不得。
我垂首看去,竟是肃奕手中那条韧性极强的鞭绳。
我看见他眸子危险一眯,手下用力,下一秒,我被拉离地面,直直地撞进马上他的怀中。
手下,我紧紧护住了怀中的御儿。
“肃奕,你放了我吧。”我用哀求的语气道。
“是你自愿随我的进府,你忘了?”他一勒马绳,大手抢过我怀中的御儿,将其交给了一旁的侍从。
“是,那我现在要离开,你也不能阻止。”我眼睁睁地看着御儿被他从我手中夺过,然后落在侍从的怀中。
御儿嚎啕大哭。
“当然,我从来就不曾拦阻过你。”他作势就要将我扔下马。
“等等,”我扯住他的衣袍,“御儿,我要带走。”
“史珞薇,别让我重复第二遍,御儿,他是我的孩子!”肃奕眼中聚集着风暴,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他不是!”我大声道,“你明明知道他不是,他是我的孩子。”
“我说是就是!”他双目燃起了火焰。
“你简直不可理喻。”
“是吗?”他语气中冰寒透骨,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他摔下了马,“既然你觉得我不可理喻,那么,就请你自求多福吧,皇后娘娘!”
说罢,他一声令下:“回府!”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调转方向,返回肃府去了。
我坐在地上许久没有起身,身下被摔得生疼,还有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我握紧了双拳,咬紧牙关,连连诅咒了肃奕一通,最后还是撑起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
心下鄙视自己,我之前还觉得他像萧逸,真是愚笨至极。萧逸温柔大度,肃奕冷酷无情,他和他分明就是天壤之别,云泥之距。
肃奕,这个可恶的男人!
待我艰难地走回肃府,已是深夜。府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声。
我蹒跚着走回房间,连灯都未点,暗想此刻自己必是一身狼狈,不忍见到,于是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门被人推开,我从床上坐起,睨着眼看着那个人影走到桌前,然后掏出火折子点了灯,她回身朝我一笑,我惊诧万分。
水月。曾经的凤鸾宫大宫女,那个伴我在储秀宫离度过了整整半月秀女大选的宫婢——水月。
“小姐,奴婢伺候您梳洗一下,换件衣物吧。”水月道,但她不再唤我娘娘,而是小姐。
其实,我早就猜到她是肃奕安排在宫内的棋子,只是,阔别两三月再看到她,我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我没有忘记,是她将御儿掳出了宫。
水月在我迫视的目光下没有丝毫慌乱,从容地上前搀起我,走进内室伺候我沐浴。
“为什么,水月?”我坐在温水氤氲的浴盆里,出声问。
我知道,她定是明白我所问为何。
“小姐,我十岁便跟在爷身边,爷是主子,是天,他吩咐奴婢做什么奴婢自然得做,包括进宫成为皇帝身边的细作,也包括将皇子掳出宫。”水月柔柔地说着,双手在我肩膀处轻轻地按摩着。
我舒服地吁了一口气,接着道:“你们爷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就值得你这般为他卖命?轩辕无忌对你不薄,你已经是凤鸾宫的大宫女,乃位阶从六品的女官,他日出宫,皇帝再为你赐一门好亲事,你的后半生荣华不绝啊。”
“是,奴婢都明白,奴婢心底也感激皇上与小姐对奴婢的信任。只叹奴婢福薄,这一辈子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早是命中注定了。至于爷的身份,恕奴婢不能多加置喙,小姐总有一日会知道的。”
明知道不可能从她嘴里探出什么,我却还是抱着一丝小小的希冀。我知晓水月并不坏,只是各为其主而已,说来,她也算是我见过最灵慧的女子之一。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从浴盆中起身,拿起一旁的缎巾裹住了光裸白皙的身子。
“你们爷准备如何处置我?”我随意问。
“爷说,小姐依然能自由出入肃府,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小姐暂时不能再见少爷了。”
我就知道。肃奕,算你狠!
“罢了,我累了,想歇息了,水月你下去吧。”我径自走到床边,对她道。
水月的视线突然转向我的手上:“小姐,你手上的伤……”
“不碍事,”我自嘲一笑,“本以为来招苦肉计能换得顺利逃出府去,谁知……哎,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