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人文离川后,四川总督一职暂时空缺,盛宣怀、端方联名致电赵尔丰,催促他“速赴川任,镇抚群情”。从川藏边地传来消息,说赵尔丰即将启程,不久即可到省城。消息传到成都,保路同志会一干人紧急开会,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蒲殿俊说:“好不容易遇到个好官,做通了王人文的工作,如今保路运动正开展到节骨眼上,王护督调走,又来了个不好说话的赵尔丰,这却如何是好?”顺着蒲殿俊的话题,在场的人各抒己见,有的说坚持抵制,给他个下马威;有的认为此法不妥,应该先礼后兵;有的建议派人去迎接赵尔丰,以博得其好感,有利于将来的工作。
经过一番商议,决定派邓孝可、叶秉成赴新津县迎接赵尔丰。又担心邓、叶二人没在官场任职,人微言轻,分量不够,由铁路公司总理曾培出面,邀请提法司周善培一同前往,便于从中周旋。周善培推辞道:“我已不管路事,再说臬司出省必需具奏,我是不能自由出省的。”只好通过咨议局蒲殿俊等人在上层疏通关节,周善培拿到了准许出省的批文,这才跟随邓孝可、叶秉成一同到了新津县。
原以为新津是西康至成都的必经之地,赵尔丰必定会至此停留,谁知提前一天到达,次日等了一整天,未见到赵尔丰的影子。再往前一站是邛州,匆匆赶到,又等了一天,还是不见赵大帅的踪影。向地方官打探消息,却是一问三不知,说根本就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周善培一行数人意兴索然,眼看再等下去也是白搭,只好收拾行装回到了成都。
回成都后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按原定计划,新任总督大人应当乘八人抬的绿呢大轿,前面鸣锣开道,后随大队侍卫,沿途县官和百姓叩拜接送,走邛州、新津这条线到成都,可是赵大帅生性俭朴,不愿扰民,坚持要走另一条线路,骑马上省。相传,赵尔丰在雅州府驻扎了几天,秘密会见了前来迎接的川省藩司尹良等人。
自从锡良当年送赵去川藏边地,一干就是6年,平心而论,赵大帅治边有功,架钢桥、辟道路、灵运转、通邮驿、办学堂、开垦殖、免乌拉、兴商务……举凡种种,功绩卓著。仅改土归流一项,“收归边地东西三千余里,南北四千余里,设治者三十余区,而西康建省之规模初具。”深受清廷好评。有部奇书《艽野尘梦》,“湘西王”陈渠珍著,讲述其戍边的传奇经历和爱情故事,书中有段文字写到赵尔丰的戎马生涯,非常生动传神:“……有指最后一乘马者,衣得胜褂,系紫战裙即赵尔丰。既过桥,全军敬礼,尔尔飞驰而过,略不瞻顾。谛视之,状貌与曩在成都时迴殊。盖尔丰署川督时,须发间白,视之仅五十许人也,今则霜雪盈头,须发皆白矣。官兵守候久,朔风凛冽,犹战栗不可支,尔丰年已七旬,戎装坐马上,寒风吹衣,肌肉毕见,略无缩瑟之状。潞国精神,恐无此矍铄也。”
1911年,赵尔丰年满66岁,依然精神矍烁,炯炯有神,满头威武的银发,像头银白色的狮子。在雅州府,他冷静地听取藩司尹良的汇报。尹良说,四川省的绅士已不像从前,自成立咨议局以来,绅商们都不听话了,稍有意见不合,他们便要争论。大帅接任后,倒要好生对付才是。赵尔丰冷笑一声,踌躇满志地说道:“这都是王人文懦弱,把这些人给惯坏了,从前我护理川督时,他们倒还蛮文静,不信短短几年工夫,这些人就变了个样。四川人的脾气是服硬不服软,古时候诸葛亮从严治蜀,人人说他好;刘璋治蜀宽大,个个骂他昏庸……”
这番密谈,是赵尔丰对成都情况的一次摸底调查。辛亥年闰六月初八,公元1911年8月2日,赵尔丰终于抵达了成都。当天,全城文武官员齐集在武侯祠,迎候新总督到任。一场简单的欢迎仪式后,官员们簇拥着赵尔丰,威风凛凛地到了总督府,然后是正式接印,由戈什哈把要传见的人依着官阶品级,排成次序,拿着手本引到大花厅。三揖之后,各自应酬几句,端茶送客,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消防队长”紧急出动
“铁路国有”上谕颁行后,在湖南、广东、湖北、四川等省迅速爆发了抗议浪潮,引发了清政府的全面危机。仅仅过了10天,1911年5月18日,清廷紧急任命端方为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然而,20世纪初的中国铁路好像是一条带有咒语的绞索,谁碰谁倒霉,因为这个任命,端方在晚清的暮色苍凉中走向了断头台。
端方(1861~1911),字午桥,号陶斋,满族正白旗人。当年有官场谚语云:“京城旗下三才子,大荣小那端老四。”大荣指荣庆,小那指那桐,端老四指端方。这三位才子不仅有学问,擅诗文歌赋,好金石书画,而且思想行为新潮时尚,与那些满清顽固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端方,一生历仕南北,总督一方,在晚清政坛显赫威风,许多大事件中都担当了重要角色,连帝师翁同龢也赞许他“读书多”,“勤学可嘉”。
端方在官场上一路升迁,两年前却栽了个跟头。事情的起因小得像颗芝麻,端方当时任直隶总督,一等一的封疆大臣,仅因为在给慈禧太后举行葬礼时,他安排手下士兵砍了几棵树,拍了几张照片,骑马冲撞了神道,便遭致贬职丢官,可见官场之处处凶险。表层现象背后隐藏的真相是:他与袁世凯的关系走得太近,是袁的儿女亲家,而偏偏袁世凯是摄政王载沣的宿敌,端方得罪载沣于无形。不仅如此,端方得罪的人还有杨崇伊、铁良,他从直隶总督位置上被扳下台,就与这两人有直接关系。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多说了,端方下台后赋闲在家,本来相安无事,不料命运乖舛,碰到了那条倒霉的铁路。
启用端方任铁路大臣,是他的好友那桐首先倡议的。据当时的《申报》消息透露:铁路国有政策出台后,引起了南方多省民众公愤,风潮初起,几乎酿为不可收拾之局。总理大臣奕劻见此事不易处理,召来那桐秘密商议,那桐请启用端方督办铁路,理由是,端方曾任湘、鄂两省督抚,与两省官民甚有感情,若令其前往,善为劝导,必能消弭患无形。事实证明那桐的说法并没有错,湘鄂两省对于端方出任铁路大臣确实传达了友好的热情,湘鄂铁路协会发电致京往贺,表示了欢迎的态度。
据《北华捷报》1911年5月27日的一篇文章说,端方本来就不赞成铁路国有,他对自己被任命为铁路大臣也不甚乐意,认为此事棘手,曾缮写奏折推托,请另派大员前往。端方还对盛宣怀进行过劝说,要求朝廷废止铁路国有政策,以免刺激粤、湘、鄂、川等各省众怒,而引发全面骚乱。可是清廷并不理会他的意见,只命令他勤谨履行职责。
既然上折请辞不被允准,端方便采取拖延出京的办法进行软抗。学者张海林在《端方与清末新政》一书中分析:端方一方面对盛宣怀进行最后规劝,试图逆转铁路国有政策,另一方面不断地上奏朝廷,提出更多上任视事的前提条件,同时在京城会见湘、鄂赴京绅商代表和物色铁路工程师人选,做出准备南下的姿态。端方还向内阁提出了三个条件:一不负责劝解抗路风潮;二不受邮传部节制;三是遇有外交纠纷请随时调员襄赞,“并恳电致沿路各督抚须和平,勿专制强硬,以致激变。”
端方在京拖延期间,一心期盼朝廷会改变铁路国有政策,但是他的期待最终还是落空了。6月16日枢臣会议,专议民众反对铁路国有事,会上各大臣大都不置可否,只有总协理奕劻和邮传部大臣盛宣怀说了几句台面上的话,会议继续坚持盛宣怀铁路国有的既定政策。散会之后,端方默然而退,他的悲剧命运在那一刻最终敲定了。
1911年6月29日,端方在上谕和朝臣的催促下,极不情愿地离京南下。据其大弟端绪后来回忆,端方上任铁路大臣之际,特地将留学日本、对铁路素有研究的小弟端锦召入幕中,当时端锦在京城拿到了一纸任命书,正准备赴河南上任,收到端方的电召,放弃了赴豫任官的想法,随兄端方前往南方。到了武汉,又接到朝廷圣旨,催促端方入川平乱,端锦见兄长途无人随侍,且蜀中乱势正汹,遂决意随兄入川,“希冀沿途竭力劝谕,以报国家,亦即所以报兄也”。没想到颇有变革新思想的端家兄弟二人后来竟同时被杀头,真让人不胜唏嘘。
火山口上的李稷勋
节骨眼上,给赵尔丰制造麻烦的人是李稷勋。
说起来这也怨不得李稷勋。铁路国有上谕发布后,川汉铁路陷于全线停工,望着已经铺好枕木的长长的铁路,李稷勋痛心疾首。更让人头痛的是因停工激成民变,出动警察,酿成死20余人、伤若干人之大祸,虽说最终事件平息了,但留在心上的伤痕却永难愈合。
为安定人心,李稷勋让属下印刷了几万份《告铁路工人书》,广为散发,传单中云:“我李稷勋有一日命在,决保诸君不死;我李稷勋有一日饭吃,决保诸君不饥。”公司总理与铁路员工捆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使得筑路工人们大为感动。
李稷勋不仅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此时铁路大臣端方已到湖北,李稷勋频频乘船下汉口,向端大臣诉苦和讨教。端方对铁路国有政策本来就有抵触,与李稷勋一拍即合,二人激扬文字,各自发表对铁路事的诸多感想。不过,议及具体还款事务,如“川路公司宜昌实用工料之款四百余万,部奏何以只准给保利股票,不能与湘粤一律发还现金”等等,端方便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为维护朝廷的威严,有些话不便明说,只好打太极拳,将此事推给了邮传部,让李稷勋进京去找盛宣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