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议报到的这天,我一大早便从长安起飞,经停昆明,到达丽江。机场有会务组的工作人员将我接到大港旺宝国际酒店入住。吃午饭的时候,才听到桌上的人透了点内情,饭后回到房间将文化节的活动议程表连看两遍,我才发现此事的端倪和马脚:文化节的一个大项是党帆的个人演唱会,他还获得了一项“先锋音乐奖”,他签约所在的唱片公司又是该文化节的主办单位之一……天上的馅饼为什么会砸在我的头上?这还不明白吗?傻子都明白了!我感到很败兴,又感到很温暖,立刻用手机拨通了党帆的手机,故作嗔怪地说我已在丽江了,问他这个奖到底是咋回事儿,他嘿嘿一笑说:“大哥,别介意!我不过是想让你挣点钱。”
我说:“你的钱我不能拿,朋友归朋友。”
他说:“这又不是我的钱,我不过是动用了一点自己的影响力,你就放心大胆地拿吧!不拿白不拿!”
我说:“那好,我就拿了,然后捐给希望工程,当场就捐!”
他说:“别傻了!大哥,我知道你是大好人一个……你要想捐,咱们另外再捐,也别捐这么多呀,你又不是阔佬……在我看来,你的写作也是希望工程……有什么问题咱俩见面再说!我下午出发晚上到,你等我!”
有一句话涌上心头的话我没有来得及告诉党帆——我想等晚上见面后喝了酒再告诉他:我曾对友谊和人性绝望,是他让我恢复了信心!
我平时还有睡午觉的习惯,却因初来乍到一个陌生之地,还因好朋友送的这个特别的大奖的以及比此奖大得多的深情厚意的刺激,我躺在床上心绪难平睡意全无。索性起来,走出酒店,想到外头转转。我打了一辆出租车,一个皮肤黝黑说话大舌头的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哪儿好玩就去哪儿,他便介绍了束河古镇——说是比中外闻名的丽江老城还好看,关键是人少清静。
我说那就去吧。
这位纳西族司机说得果然不错,一刻钟后,我已经置身于束河古镇那恍若隔世的氛围之中了。这里其实是个影视外景基地,所以游客来得不多。踏着石块路,听着流水声,我很快便迷失在8月午后灿烂的阳光中了。当我在古镇上转了一大圈正想找地儿歇脚时,突然传来一阵歌声——我的耳朵灵,马上听出是汉唐的歌声!当然不是真人唱出的,而是从磁带里传出来的——这几年来,我已经习惯于在任何所到之处都能听到党帆的歌声(刚才出租车上那个纳西族司机就在听他的歌嘛),但是还是会为偶尔听到汉唐的歌而感到惊讶和好奇,平心而论:汉唐的粉丝要比党帆的粉丝素质高些,前者标榜的是“先锋”,后者炫耀的是“小资”,所以,前者是一小圈人,后者是一大堆人,我虽不属于前后两者(要说粉丝——我还是该算老C和罗大佑的粉丝),但也还是感觉前者距我更近一些,更亲一些……我怀着好感循声而去,我想我就在这个能够传出汉唐歌声的地方(不论酒吧还是咖啡馆)歇歇脚再喝点什么吧,走到近前我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门面很小的唱片店,装修风格很前卫,里头坐着一个叫人眼前为之一亮的美丽闲妇,没有喝的我也要过去瞅瞅啊!
“你喜欢汉唐的歌?”我看着柜台里的各种唱片冲她搭讪道。
“喜欢!”她答道,说话中竟然带出一丝笑声。
“他是我朋友!”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说话的方式和腔调像他妈个骗子!
“是吗?”她怪声怪气地问道。
这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来,获得了一个正面打量美人的最佳角度,就再也贫不出来了,我大叫一声:
“左——芳!”
叫得她全身上下都为之震颤了一下,杏眼圆睁地望着我:
“你是……”
“我是罗马呀!怎么?你不记得了吗?我还给你当过评委呢!忘了吗?在‘大长安’!”
“你怎么……瘦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是的,是罗马……老师。汉唐经常念叨的……诗人!”
“你怎么……在这儿啊?汉唐呢?汉唐呢?!”
左芳一把拉起我的手,从一个边门走入到一个院子。那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中有人——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小老头的背影正在奋力地劈木柴——我还以为是这家雇的帮工呢,却见左芳走到他的正面冲他叫道:
“汉唐!罗马来了!”
只见“小老头”慢慢转过身来——果然是剃光了脑袋又老去很多的汉唐,人说天生一张娃娃脸的人是会在一夜之间骤然老去——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汉唐!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我近乎狂喜地冲他大叫大嚷。
他却冲我傻笑着,只见张嘴不见出声——我以为这是由于过于激动而造成的突然失语,就说:“别着急,慢慢说!”
可是,他还是那个样子,只张嘴不出声,活像一个哑巴——我一下想起了去年平安夜里那个打给唯唯的无声电话——与此同时,我竟然读懂了他的唇语——他是在叫我:“二哥!”我伸出手去摇着他的双肩并且大声吼道:
“老三!你怎么了?怎么了?!”
“罗马!”左芳带着哭腔说,“汉唐发不出声了,也唱不了歌了,都是为了我……”
汉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有资格将她带走
让时间退回到四年前那个如火如荼的夏天。
华唯唯的电话转告了陈老板的安排:时间是次日下午三点,地点是德福巷福宝阁茶楼的某个包间。
唯唯只是让我转告左芳,并未意识到我将会陪左芳同去,我也没有告诉他我要去,怕他反对和阻拦。
身边的左芳倒是反对和阻拦了,但是没有用,我去意已定。我怎么可能不陪她去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有资格将她带走。
果不其然,我的情敌陈老板也是这么认为的。当我先左芳一步跨进福宝阁的那个包间,突然站在他的面前,老陈嘎嘎干笑了两声说:
“唱歌的,算你有种,是个男人!如果今天你不陪着左芳一起来,我肯定是不会让左芳回去的,因为你就没有资格把她带走。好,既然来了,那就请坐,咱俩好好谈谈。”
在这个包间里,不止于老陈一人,有两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主的家伙在,一左一右坐他两旁,见我稍有迟疑,两人同时站起来一把将我摁在老陈身边的一把空椅上,摁完之后人就戳在我身后站着,一副随时准备下手的架势!
老陈说:“汉唐,不瞒你说,这是我在道上的两个朋友,我把他俩请来,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来,怕你意气用事乱冲动,让他俩起到一个维持治安的作用,你不必害怕,说句老实话,我倒是有点怕你呢!到我这把年纪,打又不能打,搞又搞不动,连自己的女朋友都看不住,竟然叫人在眼皮子底下给拐走了……”
说着,他向左芳示意,叫她坐在他另一边的空椅上,左芳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老陈说:“芳芳,他对你还行吧?”
左芳没吱声。
“我看你气色蛮不错的——只要你感觉好那就好。”然后他抬手指了一下立在桌边的一只高级皮箱,“芳芳,我送你的东西全在里头,首饰还有衣服,我是大男人,既然送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了,你待会儿走的时候别忘了顺手把它提走——现在关键是:看你能不能走得了?咱们就看看这个唱歌的到底想不想带你走。”
说完之后,他从桌上的软包中华烟的烟盒中抽取出一支自己点上,又递给我身后的两个黑道分子各一支,然后将烟盒朝我面前的桌上狠狠一拍,再将打火机拍放在其边上:
“汉唐,你听好了,今天左芳能不能跟你走,完全取决于你自己。我跟你的诗人朋友罗马请教过,他说大部分女人是爱钱的,我曾经以为左芳也是爱钱的,所以她才会跟我。可是她却跟着你这穷小子跑了,说明她爱的不是钱。那她爱你什么呢?爱你长得帅——你长得可一点都不帅!还没我这个老头子帅呢!是不是?她爱的是你歌唱得好——爱你的歌喉对吧?我的要求不算高:你当众拐跑了我的女人,我既不卸你的腿也不剁你的爪子,但也不能对你一点要求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你俩在我面前再跑一次,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呢?你说是不是?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这盒烟是我中午吃饭时打开的,已经抽了几支我没数,现在还剩几支烟我也不清楚,一切全看你的运气了——我对你的要求不算高:把剩下的烟点着以后全吃到肚子里去,一支一支来,记住:是先点着了再吃下去……如果你能做到,就把左芳带走,我绝不拦着你!不过后果你现在先想好,你想放弃还来得及,那就请你立马走人,左芳给我留下,从今往后,咱们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情况就是这样,我也不废话了,你看着办吧!”
眼前这个人真是太坏了!我已经完全被他激怒!
没有任何犹豫——我觉得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我疯了似的扑向了他要求我做的这件事……
我一共吞咽下了十二支燃烧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