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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巴黎的一封信 (2)

我向单位告了假,怀揣着一笔母亲给我的不敢轻易使用的钱,带着沉重的心情上了路。在火车上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因为母亲的突然患病而萌生出的想法:大学毕业四年来,我虎落秦岭不下山,待得也有点过分踏实了,现在是不是也该挪挪窝了?到长安城里去谋一份收入较高的工作,既可以常回家照料生病的母亲,也可以为母亲的治疗作一点经济上的贡献……心里头有事,便不觉得路长,感觉只是打了一个盹儿,整整三载不曾来过的北京便到了。

让我感到意外和不快的是:我在出站口没有见到电话中说好了要来接我的汉唐。我站在原地等了一刻钟,还是不见他的影子,便来到公共电话亭呼他。

呼了三遍,他才打来,声音懒洋洋的:“喂——谁呀?”

我有点不耐烦地说:“我!”

“噢——二哥!是你呀!到了吗?”

“到了,我在北京站。”

“操!罪过!罪过!我他妈把这事儿给忘了,一直睡到现在……干脆这样把:你直接过我这儿来,我请你吃饭!”

“老三,我先得落实个事儿:你买回去的火车票有没路子?方不方便?”

“不……不方便,没啥路子。”

“那我就先在这儿排长队了——把后天回去的火车票得买好。”

“排长队?那你到我这儿都啥时候了?我两点以后就没时间了——得排练——我不是在电话里头跟你说了嘛:今天晚上有场重要演出……我还特意给你预留了一张票呢。”

“……你就……忙你的吧!晚上的演出我自己去——不就是在首体吗?我到那儿临时买张票得了。”

说完,我率先将电话挂了。

打完之后,我有点迷糊和恍惚:电话里的那个人是汉唐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吗?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老三”吗?

那个长队很可怕,等我排到它的尽头终于拿到两张后天中午回长安的硬卧票时,已经是下午了,忽然感到饥饿难当,我便一头扎进一家饭馆匆匆吃了点饭,然后便朝汉唐演出的“首体”赶……到那儿之后我才知道:这不是汉唐的个人演唱会,而是名为“中国摇滚新势力”的一场合演,有那么七、八个人(乐队)摽在一起演。着实吸引了不少观众,售票窗口已经关闭,我在馆外溜达,最终,从一个票贩子手中买了一张巨贵的“黄牛票”——这张票买得我心疼啊!而且感觉上特别扭……

汉唐:我那儿……没法住呀

这场演出虽不是我的个人演唱会,但对我来说似乎更为重要。所邀的几人(乐队)都是继老C之后在中国最有影响的摇滚歌手(乐队),把这拨人放在一块演,一方面是对观众有票房号召力,另一方面也有着让大家同台演出一较高下的意思,看一看谁是观众心目中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我自然能够感受到同行之间的较劲,自己也颇为紧张——能不紧张吗?“首体”在音乐人的心中可是一块“圣地”啊!谁不以能够到此演出为荣呢?我在居中的位置(挺好的位置)出场,走上台去的时候,紧张得竟然忘记了精心准备的几句开场白,索性一咬牙,直接进入演唱,很快观众的掌声和喊声起来了,紧绷的神经也随之变得松弛下来……我唱了两首歌,效果还不错,观众的反应还算热烈,让我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的兴奋之中……

演出结束后,我仍然兴奋着,还有一点不踏实,傻呆呆地站在演员休息室的那个出口外边,望着正在退场的人群,有人认出我了,便跑上来找我签名,我都一一满足了他们,还有签了名仍不想走的,要跟我聊点什么——很快,我就被这样的一群人给包围起来了。

等身边的人纷纷散去,我才看见罗马——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观眼前这一切,两年不见,他变得更像山里人了,竟然穿了一件白衬衣——这种过于主流过于老土的装束和今天来的新潮时尚的首都摇滚青年格格不入,显得有点扎眼……我差点把他给忘了——这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赶忙鼓起热情问他:

“看了吗?”

“看了。”

“怎么看的?”

“买票看的呀!还是黄牛票!”

“不好意思!让二哥破费了。”

“没事儿!这才叫支持呢。”

“感觉……如何?”

“不错!不过,你还是有点紧张,还可以放得再开一些……”

“你……住哪儿?安顿下来了吧?”

“没呢!我住你那儿了吧!”

“住我那儿?我那儿……没法住呀……地方倒挺大……但是有女孩。”

正在这时候,一位工作人员来叫我回到馆内去拍合影,我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可是,等我拍完照(这段时间是有点儿长),收拾好自己的家当,再度来到这个出口的时候,罗马已经不见了:夜幕之中,灯光之下,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他连呼机都没有,我一时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

罗马:现在,我最大的冲动不是急于找个地方住

尽管,我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愚钝的呆头呆脑的“山里人”了,但还能够意识到:如果我再在这儿赖下去的话,那就是不要脸了!

事实是我连一分钟都没有等到,便拔腿而去……

连方向都没有搞清,连北都没有找着,只想着尽快地离开此地,从体育馆的旁侧穿出去,走到一条大路上,朝着灯火通明的前方走去……

此时此刻,我眼中的这座灯红酒绿但却异常冷漠的城市已经不是我四年前离开三年整没来的北京了,已经不是与我的大学、青春、理想、爱情、友谊紧密相连的北京了!它忽然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没头没脑地向前走着,我扪心自问道:难道我仅仅是因为投宿未果而变得如此失落吗?从一家星级酒店的门前走过,又走过一家地下旅馆的门口,我发现这是一个压根儿就不存在的狗屁问题!伸手摸一摸兜里的钱,我是想怎么住也都住得起——来之前母亲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就是怕她到美国去了两个月的老头子一回国住不惯,特意叮嘱我要订一家星级酒店,要让父亲住得舒服!所以,这绝对不是有地儿住没地儿住的问题,是我忽然间发现:我回到北京没朋友!无故人!落得如此下场皆因为我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对我的“拜把子兄弟”无条件的信任所致,我被他的突然变冷闪了腰,闪得有点岔气!现在,我最大的冲动不是急于找个地方住,而是想见到一个老朋友:我是在这儿读的大学,当年的同学一大堆,关系好的也有好几个,随便打个电话就能见面,只是考虑到他们现在已是结婚成家的人了,这么晚打搅人家不合适……当我突然看到一家小卖部有公用电话时,竟像疯子一样扑向了它,拨打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拨的是记忆中存有的党帆的呼机号。

我呼了一遍,然后掏出一支烟点上,站在旁边等。

三分钟后,回过来了,一听是我,党帆竟在电话中欢呼起来!

“是你呀!大哥!你来了,太好了!你现在在哪儿呢?咱们马上见面!”

“我在……首体附近。”

“首体附近?首都体育馆吗?”

“是。”

“你跑首体干吗去……噢!明白了!看演出呢吧?是不是去看汉唐他们演出去了?!”

“是。”

“操!我现在就在首体附近,也是刚看完这台演出呀!刚离开体育馆……大哥,我现在是在首体的西边,你在哪个方向?”

“我搞不清楚我是在哪个方向……”

“干脆这么着,咱俩都回到首体正门——在那儿见面!不见不散!”

撂下电话,照他说的,我沿路返回,走回到首体去,未到首体正门时便远远看见夜幕下站着一个黑影——当我判断出这是党帆时,真是如见亲人!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我,连蹦带跳地过来,跟我来了一个热烈的熊抱!

“汉唐呢?”他问我,“你们……没在一块呀?”

我敷衍着:“他忙,演出完还有应酬——人家现在是……大歌星了嘛!”

“对对对!大歌星了……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儿中午。”

“干吗来了?”

“来接我父亲——他明晚从美国飞回来。”

“你现在住哪儿?瞧我问的——你肯定是住汉唐家了。”

“没有,没地儿住……你看,我住你那儿行吗?”

“操!那有什么不行的——只要你不嫌弃我那个狗窝!走走走,咱们打个车就去!”

说着,他向着大路招手打车。

党帆:大哥!记住我的话:咱们永远是朋友

要搁平时,我才不会打车呢(一个连饭都快没的吃的人还打什么车呀),但这不是朋友来了嘛,把自个儿脸打肿也得充这个胖子呀!

车越往前开,罗马越惊讶:“操!你怎么也住在这一带?这可是我们仨当年经常出没的地盘……莫不会就住在漏斗村吧?”

“想住来着——可漏斗村已经被拆了,去年夏天我刚到北京的时候,汉唐不认咱嘛!把我丢在一个地下旅馆中就再不管了,旅馆我哪住得起呀?赶紧出来找地儿住,也不知道该上哪去找,脑子里只有一个印象:就是你在文章中写过你们仨当年曾在这一带的漏斗村租农民房住过,我就找过来了……一转眼,竟然在这儿住了有一年了。”

车到地方了,我把罗马领进村子、院子、屋子,当诗人一步走进我那家徒四壁的小屋中时,忽然悲从中来大发感慨:“别人都说我跟你们唱歌的命中有缘——先是汉唐后是你——有什么缘啊?我们的缘分只能保留在你们住这种房子的时候……”

我不知道罗马和汉唐见面时发生了什么(显然发生了一点什么),再怎么人家也是兄弟,我不好贸然多问,只是说:“大哥,你把行李放下,咱们到街边的小饭馆去喝一杯。”

由于兜里极度空虚(都是这场恶贵的演出给看的),所以,即使这个“喝一杯”的提议我都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提出来的。

到了饭馆,连干几杯二锅头,点上一支烟,罗马才将他今天中午到达北京后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他并没有指责汉唐的意思,用的是一种充满自嘲自谑的逗闷子的口气,就像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农民进城的故事……

到了这会儿,我才敢于说话:“大哥,你现在相信我回家过年时跟你说的了吧?这人啊,是会变的,他这人属于变得比较快的……”

罗马有些黯然地说:“变得是有点快……瞧得我直眼晕!”

我说:“大哥你别太难过!这一年待下来,我虽说还没打进这个音乐圈,但也接触过不少圈子里的人了,他们说起你的这位兄弟,评价都比较一致:自私自利,不讲义气,冷酷无情,属于不可交之人……由此可见,他对谁都这样。”

罗马说:“不说他了,好歹他是我的兄弟——至少目前还是。”

我还想说句什么,话到嘴边,但还是识趣地咽了回去……

我俩一直喝到深夜,然后大醉而归。

最后还是罗马结的账——我把脸打肿也充不起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