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几天,还老有人来,是同宿舍的姐们儿或是本年级还有学生会中跟我关系较好的同学,她们一天带给我一个消息:被打的苟强的伤情、系里和学校正在酝酿中的对我的处理意见……按照最初的说法,我似乎还有保住学籍的可能,但好在我并未对此抱有幻想,甚至于想得更糟(谁叫我有一个犯事不断的男朋友呢):只要不被学校移交到公安机关去处理就算是好的了,我毕竟是这次事件的策划人和组织者啊!
果不其然。
开除我的决定是在一周后作出的——按照前来通风报信的同学的说法:这个决定之所以如此之快地作出,是因为苟强的家长从外地赶来了,动用他们在京的社会高层关系给学校方面施加压力,迫使学校火速作出一个令他们感到满意的决定。这天以后,来看望并安慰我的同学就越来越少了,最终一个都不来了。
蚂蚱一直没露面,连个电话都没有——他在这方面已算个经验丰富的“老战士”了。最初两天,她的教授母亲倒是打来过一个电话:问他在不在我这儿,如果能见到他的话就转告他——千万不要回家!我想这样的事,蚂蚱的父母已经经历得太多了,他们为从小就溺爱这个独生儿子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还有就是在前两天,他的一个我也见过面的小哥们儿找上门来,坐了一会儿,说他一切都好,让我不要多问。
日子就这样平静下来。
我开始过起了另外一种生活:每天睡足够多的觉,给自己做可口的饭菜,在看电视上花费很多时间,甚至还有心情读小说……犯了如此之大的一个错误乃至罪行,并且罪有应得地遭受了一个不小的惩罚,我竟然毫无痛苦,毫无反思,毫无懊悔,毫无遗憾,连我都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好在我很快便找到了藏在深处的答案——那是当一个人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明朗起来,我开始有了走出房间(去菜市场和小饭馆不算)的愿望——只是为了去找他!这愿望也一天天变得强烈起来,我并不情愿地妄图压抑它,但却毫无用处,我知道我的看似不正常来自于我心中的爱情!
我在这天看着电视吃晚饭时决定了——明天就重返已经将我驱逐的母校,去西南楼339宿舍找他!决定一旦作出,我连把饭吃完的心情都没了,将桌上的饭菜碗筷一古脑地收到厨房,洗完碗,又去卫生间洗了一个漫长的大澡,当我舒舒服服地穿着睡裙,躺到自己床上,准备早睡为了明天的早起时,我家的门铃响了……
我起来了,打开客厅的灯,看见墙上的大表已经指向10点。
如此之晚的时间,令我猜不出来者是谁,便想透过门上的猫眼看个究竟。
可是猫眼之中一孔漆黑……
“谁呀?”我轻声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电铃声急。
“你谁呀?”我提高了声音问道。
“是我——汉唐!我找徐丽红。”对方大声地回答——是他略微沙哑又带有童音的声音——是我爱上的那个歌手的声音!
我的手哆嗦着,急不可耐地旋开了门锁……
汉唐:我顿时看清了自己的窝囊和丑陋
我一路上都在设想我跟徐丽红见面的情景——将其想象得十分热烈而富于浪漫和激情,没想到真的相见,我却有点发傻,愣在门口:为她那头蓬松的长发,为她那身艳丽的睡裙,为我此前不曾洞察的她的美丽,甚至于她那深藏不露的性感……她也并未表现出我想象中的热情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进来吧!傻站着干什么?”
“哦!”得此恩准,我简直心怀感激,迫不及待地一步跨进屋内去。
她将门仔细锁好,然后转过身来,见我局促不安地站着,便说:“坐吧。”——语气中仍有些冷……
我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落座,由于心情紧张,便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摸烟的动作——其实我身上已经没有烟了:那半盒天坛给了蚂蚱,急着赶路又没顾上买——不料这个动作被她看在眼里,立马向我下了一道禁令:“别抽烟!我这儿不许抽烟——我讨厌烟味!”
“我不抽,不抽……”我像是犯了多大错误似的满怀羞愧地搓着手说。
她远远地站着问我:“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赶忙回答:“是蚂蚱告我的——他把你家的地址写了张字条给我。”
“是他叫你来的?”
“嗯。”
“那他人呢?”
“就跟我在蓟门桥下的土城墙上见了一面,走了。”
“去哪儿了?”
“去火车站了——他说:深圳有个差事在等着他去,得一两年才能回来。”
“汉唐,蚂蚱要是不找你,你自己是不是压根儿就想不起来找我?”
“也不是……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们替我把那孙子给揍了,也不知道你被学校给开了。”
“现在知道啦?什么叫替你?你别自作多情,我们可不是替你——就是觉着那浑蛋欠揍。他要那么欺负别人,我们也一样揍他。”
“那是……那是……”
“你这么晚跑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我……就是想见到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现在见到了:我不是好好的——既没疯也没傻,更不会去自杀。你放心走吧!我要睡觉了。”
“听见没有?男士!我要睡觉了!”
“我不走……成吗?我想在这儿……陪着你。”
“我又没病,不需要人陪……你要真不想走,那就睡沙发吧。”
说完,她便一扭身进到一间屋子里去了,并哐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我被晾在了客厅里。
此时此刻,我全身上下的难受都化成了一股强烈的想要抽烟的欲望,明明知道身上没烟,但还像只发情的猫一般用爪子在身上抓挠,焦躁不安……八成是我弄出的这点动静被屋里尚未睡去的她听见了,我此刻的感受也为她所体察——忽然摔过来一句话:
“茶几下面有烟。”
这话说得大声而清楚,不可能是我听岔,令我闻之大喜!有烟抽了倒在其次,关键是:她的心里有我!那么,她刚才那一番有些反常的冷淡表现就未必真实。我果然在茶几下面找到了几乎满满一盒的柔和七星——好烟啊!除了烟还有火,还有一个漂亮的像是外国制造的烟碟,是她在抽还是她家的待客烟?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从中抽取出一支就点上了……
估计是数小时没有抽烟的缘故,这支烟把我给抽晕了,晕烟晕得厉害!我将头靠在沙发背上;也把我给抽醒了,头脑忽然变得异常清醒——我顿时看清了自己的窝囊和丑陋,是我内心的丑陋造成了我外在的窝囊:如果说今天以前,我怯懦逃避的借口是蚂蚱的存在;那么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任何借口了,我还在等什么呢?还在等这个已经被我拒绝了一次的女孩再一次地向我示爱吗?等着对方投怀送抱?她已经为我失去了一切!可悲的是:我还在等,等着她来爱我!一支烟还没有吸尽,就被我掐灭在烟碟里了,我猛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她的门前,对着门理直气壮地喊了一声:
“红——红!”
这是我头一次这么叫她。我记得蚂蚱就是这么叫她的。爱也是种技能,有时候也是需要向人学习的。我喊完她的名字,然后便一口气说了下去:
“你听我说:我本来就是喜欢你的!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是‘老太太’来的那次,你老是在看我,我注意到了,其实我也老在看你,活动结束以后,我还向罗马打听过你的情况——不信你可以去问他。只是后来我去蚂蚱家教他弹吉他的时候发现你是他的女朋友,我就犹豫了退缩了,主要是害怕,不想惹麻烦,这才是我当面拒绝你的原因,其实我心里很失落,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明确向我表达喜欢我的女孩,我不可能不在乎你!现在这一切障碍都不存在了,我今晚找你来,只是来向你……求求求爱的!我想当面告诉你:并不是你帮我报了仇我出于一腔感激才喜欢上你的——压根儿就不是这样的,你要这样理解的话,那可真是冤死我了,我本来就是喜欢你的,现在已经爱上你了!真的,真是这样的,我一点都不撒谎!我撒谎我是王八蛋!”
我一口气把心中的话都说尽了,一下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原来,真诚地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竟是如此容易如此快乐的一件事啊!
门里没有反应,但此刻的我已经不是太在意对方的反应了——我只需要做一个真实的自我。
就在我抬起腿刚要从门边迈回到沙发的那一刻,门开了,徐丽红站在门口,姿态柔弱,满面泪光,惹人爱怜!我终于作出了本该在进屋的一刹那就做的动作——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疯狂地去亲她的脸和嘴,所有的似乎都与印象与想象中的有所不同:她竟是娇柔的女孩,瘫软在我的怀中,已经快要烧着的我顺势将她抱了起来,向着台灯柔和的屋子深处,向着她温馨的床迈去……
今夜无人入睡。